博物馆的两个人被阔嘴旺说得一脸糊涂,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敲了!你们怎么能敲了呢?”
“唉唉,不敲了做什么?唉唉,我派人给你们送去,唉,耽误了生产队的工不算,唉唉,还要和你们说好话,唉唉,生产队里留着那东西是能吃饭呀,还是可以倒水呀?”阔嘴旺生气地问他们。
博物馆的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愤怒地吼道:“谁说我们不愿意要的?我们一看那几个碗就初步断定为非常难得的宋代上等的影青瓷,很高兴地把它们收了下来,还付了你们生产队八块钱呢,这两天我们又请了专家来看,专家们觉得很有考古研究价值,经请示领导同意过后,今天专程过来做抢救性发掘工作的。”
最终抢救性发掘没有任何开展的意义,水井也没有打出水来。
老湾在主动补交了五块钱后,被扣了当天的工分并被免去了出纳的职务。
老湾被免后,空缺出来的生产队出纳的位置,很快就被六旺顶替了。
六旺高高瘦瘦的,长圆脸,大耳朵、大鼻子、大喉结,眼睛和嘴巴相对较小。
他前两年高中毕业,是村里文化水平最高的,虽然被推荐去读大学,但他更喜欢在村里轰轰烈烈的活动中当冲锋号手、施展才华,而不是去大学里啃书,对推荐外出读书的机会不屑一顾。
有文化有胆量有闯劲、无顾忌的六旺,出了校门后,成为了生产队里一个冉冉上升之星,老湾被免后出纳的空缺自然由他来顶替。
当了出纳的六旺,很快就成为了生产队里组织学习、开展运动方面的得力干将。
没过多久,他又和四斤换了个位置,由他来当会计,四斤当出纳。
除了水井外,社中的其它后续工作如期在八月底完成了。在开学前需要选一名炊事员来为师生们做饭。
对这份差事,河边村生产队的社员们都觉得是一个轻松的捡工分的活,男男女女都争着去。
德绍和兰香看到大家都想去,估计自己肯定没戏,干脆不去凑热闹。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个学期还没完,三个先后被挑选过去的社员都轮番败下阵来。
这时大家逐渐意识到社中炊事员是份十足的苦差事,再也没人愿意去接这个茬了。
生产队将起评工分由最初的六分涨到了八分,还是没人报名。
二百多师生一日三餐的问题可不是小事,把社中校长急得在阔嘴旺家堂前团团转,说生产队今天不为他解决炊事员的问题,他就赖在队长家里就不走了。
晚饭过后,阔嘴旺把生产队「一班人」找来商量对策,一直到莲枝把厨房打点妥当了,他们几个都还没能物色出个合适的人选来。
莲枝扫了他们几个一眼说:“人家说三个臭皮匠当个诸葛亮,我看你们几个连一个臭皮匠都不如,都是些瞎尿桶,摆在眼前的都看不见。”莲枝说完朝着大门外呶了呶嘴。
“兰香呀?要不得喽,弄饭要起早摸黑的,她家里小孩那么多,离她不得哟。”金芽首先明白过来说道。
“她去要不得,文珍有心脏病,嘴唇老是乌的。”四斤也跟着说。
“有什么不得的?平时在生产队里抢工分和男的一样,这里每天有八分工,我估计她肯定愿意去,至于她家里的事,用不着我们瞎操心,我们只要公事公办,没做好扣她工分就行了。”六旺却说。
校长担心兰香为家里的事分心干不好食堂里的工作,因而站出来反对。
阔嘴旺在内心里也不赞成,一方面怕到时兰香干不下来又要找人,麻烦;
另一方面,自上次跟德绍争吵过后,阔嘴旺再也没有和德绍一家人说过话了,他不愿意去德绍家商量这事,如果被回绝,他更加脸上无光。但他又提不出合适的人选来,所以闷在那里不置可否。
看到几个人激烈地争辩着,莲枝懒得接话,端一盆热水进房去洗脚。
不一会儿,莲枝还是禁不住从房里骂道:“好物不留种,留个破尿桶。屁本事没有,你个臭粪脑壳就算呆到天亮,也呆不出个萝卜种来?还不快点去!”
阔嘴旺被莲枝骂了之后,只好硬着头皮带着校长来敲德绍家新屋的后门。
经过一番争辩后,校长意识到再拖下去也不是个事,今晚必须把人选定下来,要不然明天早上全校师生都要吃生的,所以就跟着阔嘴旺来了。
德绍正坐在灶口的烧锅凳上,闷着抽旱烟,琢磨着今晚要把鱼网撒在龙水河的哪一段才好,忽然听到有人拍门,心想莫不是生产队今夜又要临时开展学习批判活动,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今晚打鱼的盘算估计又要泡汤了。
自筑新屋以来,家里又增加了几张嘴,德绍身上的担子压力陡增,除了生产队的劳动外,一心只想着如何多抓点收入进家门,对其它的事毫无兴趣可言。
他轻声地叹了口气后,才扯着嗓子大声地答应道:“哦,来啦!”,慢慢站起身来,踱步过去开门。
德绍打开门拴后,看见是阔嘴旺和社中校长,诧异地说道:“咦,什么风把你们两位吹来了?”
“绍呢,无事不登三宝殿呀。”校长「呵呵」地笑着说。
“校长,你们两位都是贵人,请都请不来呢,赶紧进来。”德绍也笑着说。
阔嘴旺和校长进屋后,看到建英跟着文珍正在洗碗洗锅,连英在堂前抹桌子,志焰坐在大门的门槛上抽旱烟,大虎和二虎趴在堂前的地里与成虎闹着玩,说道:“唉唉,怎么才吃完饭吗?唉唉,你家兰香呢?”
德绍说:“刚下肚,她在房里给那个小女擦澡,有什么事吗?”
阔嘴旺「嘿嘿」地笑了一声说道:“唉唉,有个好差事,唉唉,生产队和学校想问下你家兰香愿不愿意去做。”
“她哪里有那个本事哟,我家里的饭菜都我妈弄的。”听了阔嘴旺的话后,德绍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想把他们回绝了。
阔嘴旺说:“唉唉,我们把全村的社员都过了一遍,唉唉,估计只有你家兰香才能弄得下架。”
“这个事其实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难。”校长赶忙帮腔。
兰香这时已给成英擦完澡了,抱着成英出来说:“没者也喽,队长,他们男人都做不下架,我更弄不好。”
“男社员不是做不下架,在挑水挑柴、烧锅搬饭甑等力气活上,男的都没问题,关键是他们在炒菜、给学生打饭、帮学生热菜上做不下来。
女社员呢,在吃苦和细致上好一点,可在力气上又有欠缺,生产队经过讨论觉得全村只有你这两项都具备,但就是怕你家里孩子多脱不开身。”校长向兰香解释道。
“校长,你是给我戴高帽哟,我哪有那个本事呀,去不得。”兰香还是有点怕。
阔嘴旺急于找人去顶那个活,对兰香鼓励道:“唉唉,兰呢,唉,你不要怕,唉唉,平时你不是常常和男社员抢活干吗?唉唉,你有这个力份能干得下来,唉唉,你去田里地里拼死拼活大不了六分工、七分工,唉唉,这里至少有八分工呢。”
六旺说得没错,「八分工起评」对兰香和德绍都有很大的吸引力。
前两天他们就听说「八分工起评」的事了,兰香心里早就有去试一试的想法了,德绍也注意到这事了,但两个人都没提,现在阔嘴旺和校长专门上门来说这个事,心里都有点心动了。
兰香听了阔嘴旺的话后,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怕到时饭菜弄得不好,你们要怪人。”
“你们两个,一个是校长、一个是队长,都是拿主张的人,这两天我也听说了生产队里没有人愿意去做这个事,现在你们选兰香去做这个事,只要她愿意去,我肯定支持不反对,但我先要跟你们讲清楚,你们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少不了磕一下碰一下的,所以食堂里的事你们不能打墨斗线。”德绍马上补充道,“当然她这个人你们也知道,这么多年了,在生产队里从来没有偷过懒。”
阔嘴旺没想到这事进展得这么顺利,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了地,喜出望外地说道:“唉唉,绍呢,唉,你放心,唉,食堂弄饭的事哪里能上纲上线呢?”
又转过身来对校长说:“唉唉,校长你可以大胆放心,唉,我保证兰香能做得下架”,又对兰香说:“唉唉,从明天开始给你按八分起评记工分。”
红庙东侧就是外坦和平山林底,平山林底是古时的较场,是一个杀人问斩的地方,和红庙一样也是一个很吓人的地方。
第9章 挣八分工
龙水河在红庙这段是浅滩。这段河虽然水浅,但危险重重,历年来淹死了过好几个小孩,不仅仅是河边村的,还有其它村的小孩。
因为水浅,邻近村的小孩都很喜欢到这里来摸鱼摸虾摸螃蟹和玩水嬉戏,这片浅滩还是手工淘沙金的好地方,淘沙金的人在浅滩上挖出很多深坑。
这些深坑非常危险,孩子们在互相追逐或追鱼追虾时,容易追忘了情,追了进去,在猛然踩空跌入深坑的瞬间,人会被吓得慌了神而胡乱挣扎呛水,越挣扎越呛水越慌张、越慌张越呛水越挣扎,全然忘了游泳的动作,心理素质不好、游泳技术不过硬的小孩可能会遇险。
在周边乡村的人脑海里,红庙这一块地方是一个鬼非常多的地方,有平山林底的「无头鬼」、有坟场里的「病死鬼」「吊死鬼」「饿死鬼」「官老爷鬼」、有河里的「半岁鬼」,在夜里突然说到红庙,可以把人瘆得起鸡皮疙瘩。
兰香在去社中食堂当炊事员之前就已经怀孕了,但为了那「八分工起评」,她顾不得肚子里的孩子,也顾不得这样鬼那样鬼,每天四点多一点起床,提着一个松根火去学校弄饭。这个松根火对她很重要,既可以照路,又可以壮胆。
到了学校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红庙河里挑水。打水井不仅没有打出水来,还把古墓破坏了、把文物糟蹋了,生产队决定不再打井,就从红庙河里挑水供社中用。
从红庙河里舀水挑到社中食堂有300多米,有一段是从河边上来的石子缓坡路,大概100米左右,上了这段坡路就是泥土路。
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风霜雨雪,只要社中不放假,兰香每天天不亮就要经由这条路挑水,一日三餐,每餐至少要挑六担水。
热天自不必说,即便是严寒的雪天,挑完水后也是一身大汗。
挑完水后要马上烧锅做饭,社中的食堂里有三口蒸饭用的大锅,兰香必须三口锅一起烧,烧开水、洗米、下米、捞米胚、蒸饭、给锅灶里添柴,这些工作要有条不紊地在三口锅里展开,稍有衔接不好就会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比如,这锅稀饭熬焦了、那锅却没熬熟,这锅饭太软、那锅饭却又太硬,还有夹生饭等。
蒸饭用的大饭甑就像酿酒厂里用的那种饭甑一样,又高又大,兰香要用一个大方凳垫脚才能将大饭甑放下锅,铲米和铲饭胚用的是大铁铲,洗饭锅和洗饭甑用的是大扫把。
饭蒸熟后,要紧接着往锅里加水,用大蒸格为学生蒸菜。
社中的学生要从家里装菜到学校里来吃,除了辣椒酱、干萝卜丝、梅干菜等不需要加热外,像梅干菜蒸肉、梅干菜猪皮豆豉、梅干菜豆豉豆腐干、梅干菜豆豉干鱼等等,这些菜需要蒸热才能吃,学生们头天晚上会将第二天要蒸的菜用一个小菜盅装好放在食堂的架子上。
对于这些要蒸的菜,兰香都会非常小心细致把它们放在蒸格上,一层层地码好码稳,以免菜盅倒了,导致学生没菜下饭。
梅干菜又被婺源人称为「残菜」(「残」是婺源话的音译,婺源人称荆棘为「残」),将芥菜砍下来,菜叶菜帮一起蒸熟切细,放在大太阳下暴晒,芥菜片在蒸熟晒干后,卷缩成硬硬的、小小的,像一枚枚乌黑色的荆棘,抓在手里有刺人的感觉,因而婺源人管它叫作「残菜」。
也有管它叫「残菜疤」的,因为它的形状和颜色极像破皮出血后的结痂,另外把它叫成「疤」,可以起到蔑视的效果,说明它贱、被人们瞧不起。
「残菜」不仅利于存放,而且以「残菜」为主和肉、鱼、豆腐等菜配起来,无论是炒还是蒸,都可以放很长时间不变质、不变味。
每个婺源读书人,都离不开它,因而「残菜」又被很多婺源人戏称为「博士菜」。
学生们的菜蒸下锅后,兰香要抓紧时间为社中的老师们炒菜。
学生们的菜以贱得不能再贱的「残菜疤」为主,老师们也吃得很节俭,全是南瓜、冬瓜、白菜、萝卜、豇豆等学校自己的菜地里产的蔬菜,炒菜用的油也得靠学校的师生们自己种。
有一次,校长看到兰香在刨南瓜皮,走过来对兰香说:“兰呢,今年学校的南瓜种得好,你看,皮一刨开,渗出来的油好多呀!”
兰香回答道:“是呀,校长,这个南瓜一定很甜的。”
“今年的南瓜种得好,依我看,以后炒南瓜可以少放点油。”校长说。
兰香以为校长在开玩笑,笑着问道:“校长,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喽,去年学校的油菜没种好,今年油可能不够吃哟。”校长皱着眉头说。
兰香在社中做当炊事员的工作干得非常出色,从来没有挨过批评,社中的领导和师生都对她的工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学校领导夸她给二百多人做饭,用大铲子铲米,却把握得恰到好处,不会今天剩了大半甑、明天又不够吃,用油用柴也很节约。老师们夸她厨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饭菜也做得很好吃。
学生们赞她打饭从来不克扣人,为人和蔼热情,搭个口信回家、家里捎个什么东西来、有件衣裳洗不干净了请她帮忙洗一下、帮忙加工个什么菜等等,一些需要麻烦她的事,她不管多忙,总是笑嘻嘻地一口答应下来,并做得很好;
身体病了不舒服和她一说,她就像心疼自己的孩子一样地照顾人。
大虎二虎在这年一起上了小学,再加上兰香又怀孕了,德绍知道往后的日子肩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沉重,又感念于兰香不顾有孕之身坚持每天起早贪黑地到社中去弄饭,志焰和文珍不顾越来越衰弱的身体咬牙支撑着,内心里的责任感紧迫感天天煎熬着他,他迫切地琢磨着撒网捕鱼之外的收入来源。
第10章 捕鱼利器
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后,德绍终于构想出了个绝妙的办法:利用龙水河红庙段的「河形河貌」设计出了一个类似于「守株待兔」「坐享其成」的捕鱼利器-「鱼床」。
龙水河红庙段的河面很宽,河水又浅又急,有的地方还露出了沙洲,河床表层是鹅卵石,鹅卵石下面是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