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老家——文字之家
时间:2022-01-24 09:14:32

  这次生产队通知称口粮,德绍想起他们上次称口粮时开心的情景,所以这次还让他们几个人去,自己留在家里乐得清静,还可以专心地琢磨一下撒网打鱼的事。
  不一会儿,志焰连英大虎二虎和文珍都回来了。
  兰香问连英:“你姐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呢?”
  大虎说:“妈,六旺那个家伙太缺德了!人都要给他气死!”
  兰香问:“人家怎么啦?”
  大虎说:“到我家称口粮的时候,六旺大叫「这窝猪来了,这窝猪又多又能吃」,全生产队的人都「哈哈」地大笑起来,把我家的鼓都跌完了(跌鼓,婺源话,指丢脸的意思)。我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打一顿,可惜我打不赢他。”
  二虎也气恨恨地说:“下回如果他还这样讲的话,我们两个一起上去打他,打不赢也要打!”
  二虎的话刚说完,兰香马上呵斥道:“你们两个晓得什么呀?他说是猪就是猪呀,细人讲大话,你们有几斤几两呀,还要打架?信不信我先敲你们一顿!”
  听了大虎二虎的话,德绍将一口脓脓的旱烟含在喉咙里,不知道是吞下去还是吐出来,结果被呛得咳嗽不止,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大虎二虎不明白兰香为什么突然间发这么大的脾气,被骂得摸不着头脑,心里很委屈很不服气,与兰香激烈地争辩起来。
  德绍顾不得抹鼻涕眼泪,从门槛上站起来,走到大虎二虎跟前,用手摸了摸大虎二虎的头说:“六爷是在和你们开玩笑的,是人是猪,他怎么能分不清楚呢?他还是生产队的会计,也是村里读书最多的人;
  你们要用心读书,将来在读书上超过他,那才叫真本事呢。快点去洗脸洗脚睡觉,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呢!”
  六旺这几年在生产队的势头越来越猛了,阔嘴旺已经把生产队里的学习大会、教唱歌、读报纸等都让给六旺来主持。
  六旺文化程度高,在学校读书时就积累了很多这方面经验,当阔嘴旺把这些抛头露面的机会给他时,他少不了要在嘴上客气一两句「队长,我只是会计,不合适哟」“队长,这种事你来主持更合适,我怕主持不下来哟”,但心里却有当仁不让的意思。
  阔嘴旺往往会再推说一句:“唉唉,我讲话讲不清楚,唉唉,大家都愿意听你讲,唉,你来最合适不过了。”
  经阔嘴旺这么一说,六旺就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六旺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和四斤、金芽说过「结结巴巴的,他讲得费劲、我们听得也费劲」「我看旺爷这个队长当起来真累」「下回干脆我们选莲枝来当队长算了」等话语。
  对六旺的这些话,四斤、金芽等人大都「哼哼哈哈」地报以不置可否的回答。
  六旺还背地里说过一些关于阔嘴旺的怪话,比如:“家宝是不是莲枝那次从龙头湾娘家回来后才怀上的”“他女儿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他呢”“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每朝老早都是队长先抢到东司吗?哈哈。”
  「有谁知道莲枝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要把队长大骂一通,哈哈」。
  六旺曾在德绍值夜看抽水机时,打探过德绍的心思。
 
 
第13章 又结梁子
  河边村的稻谷收成主要靠外坦和圳头畈这两块田。
  外坦地势相对较低,靠前些年修建的渠道和水轮泵就可以满足灌溉需求了,不需要耗油抽水。
  圳头畈是由森头坞和平山林山麓延伸下来的台地,和外坦一样也有三个断层,第一层面积最大,第二层面积稍小;
  第三层是生产队成立后开垦出来的,只有40亩。
  圳头畈地势最低的新田也比外坦要高一大截,并且桃花溪的水流量不够大,无法采取安装水轮泵的办法来解决灌溉的问题,所以在稻子做肚子时,生产队要用抽水机从平山林西头的桃花溪里抽水上来为圳头畈的田上水,每年的那几天抽水机都要日夜不停地工作,生产队要安排人日夜值班照看抽水机和水圳。
  那天夜里轮到德绍值夜,夜里11点钟左右,德绍刚巡完水圳回到抽水房前坐下抽旱烟,一锅烟还没抽完,他就看到六旺打个手电过来检查。
  他把旱烟筒往石头上敲了两下,将旱烟从烟锅里敲落后,站起来对六旺说:“六呢,这么晚了,你还没困觉呀。”
  六旺说:“绍爷呢,你不是也没困嘛。”
  “哎,我要值夜,捞不到困喽,你可以放心地去困的。”德绍笑着说。
  六旺「哼哼」地笑了两声说:“绍爷呢,我还不知道你吗?就算不值夜,你这个时候也没困,哪一夜这个时候你不是在河里撑渔盆放网呀?真不明白,你这么玩命干什么呀?”
  “六呢,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玩命哟。水路我刚刚都看过了,水到新田了,估计明天下午整个圳头畈的田就可以浇遍了。”德绍被六旺说不好意思,想叉开话题。
  “绍爷呢,我跟你讲,由你值夜是最好的,不仅水圳水路不用担心,就是抽水机出问题,生产队都不用担心,你懂行。”六旺没接德绍的茬。
  “六呢,你给我戴高帽了,对抽水机我是一窍不通啊。”德绍说。
  “绍爷呢,你不用谦虚了,我真想不通,你不呆在南昌,回到河边村挖泥刨土有什么好呢?”六旺一边说一边往圳头畈田间走。
  德绍本想回问六旺为什么不去读大学却来挖泥刨土的,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咬住舌头把它吞了回去,见六旺还是要去巡水圳,说了一句“走,我们再去看看。”就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过后,六旺又说:“绍爷呢,其实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你是最有能耐的,又懂政策又见多识广,脑筋也是最好用的,生产队里很多人都说要不是当初你去南昌了,生产队队长的位置就应该是你的了。”
  “六呢,一会儿功夫你就给我戴了两顶高帽了,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哟,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德绍赶忙说。
  “绍爷呢,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本领,你现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六旺「哈哈」地笑起来。
  “你就不要逗我,我连养家糊口的本事都没有,哪里有那个本事呀,阔嘴旺和你们几个都是村里最有能耐的人,生产队在你们的带领下搞得有模有样的,你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德绍对六旺的话感觉有点不安。
  “哎呀,绍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旺爷当队长好是好,不过他好像什么都听莲枝的,生产队那么多人哪里能由一个女人来指挥呢?你说是吧?”六旺说。
  莲枝拿主张一事德绍早就听说过,也清楚这个情况,不过德绍的全部身心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大家子人糊嘴巴的问题上,对生产队管理上的事他连一丁点精力都不愿意投入。
  六旺对他这么一问,他猜不明白六旺的用意,况且之前因为筑新屋一事还和阔嘴旺、莲枝夫妇吵过,所以他更加谨慎起来,没有直接回六旺的话,而是说:“是吧?我对生产队的管理情况完全不清楚,你知道的,我对生产队的安排是绝对服从的。”
  “绍爷呢,你是聪明人,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旺爷不当队长了,你觉得谁最合适呢?”六旺说完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德绍没有马上回答六旺,顿了一会儿才说:“六呢,你看这水已经走到新田这片了。”
  “是呢,水到这里了,那我就回去了,你继续值夜吧。”六旺说完丢下德绍,加快了脚步独自匆匆地往回走。
  德绍看着六旺手里的电火快速地移动,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潮湿的河风从龙水河河道里发来后,快速地掠过圳头畈的禾林,在禾叶尖上发出来的「沙沙」响声,一阵接一阵。
  他从腰间摸出旱烟筒,在水圳头坐下来,听着「汩汩」的流水声和「沙沙」的风声,抽了两锅旱烟后,才慢慢地踱回抽水房,继续值夜。
  生产队的选举大会定于十月半的晚上举行,要求一家派一个人参加。
  德绍不关心生产队「班子」的调整问题,一如继往地晚上去龙水河里撒网、到红庙去守「鱼床」;
  兰香还是起早贪黑地到社中弄饭。
  志焰也不想去,快八十岁了,他越来越懒得动了,更不愿意到那种乱哄哄的场合里去凑热闹,但总不能让文珍扭着小脚去吧,村里的裹脚老太太就剩她一个「种」了,志焰横想竖想没有办法,吃了两个糍粑后,磨磨蹭蹭地出了门,到生产队大仓库里去参加选举会。
  通过大会选举,继发当了队长,阔嘴旺当了副队长,原来的副队长根祥没有报名参选。
  其实在选举前,这已经是一副明牌了,各家各户心里都有个谱,这么多年来队长、副队长基本上是他们三个轮着来,这次根祥主动退出了,根据轮换要求,肯定是继发当队长、阔嘴旺当副队长。
  对于六旺这个红人,自从他进了生产队「班子」后,确实给生产队的工作带了一些不同的声色和活力,但很多人觉得他这几年窜得太快、事情做得太锐,大家都对他笑脸相迎,却不敢推心置腹地深交。
 
 
第14章 冰冷刺骨
  六旺没能当上队长,连副队长都没当上,不过大家还是继续推举他为生产队会计,四斤、金芽也还是担任出纳和妇女队长。
  继发在河边村分两个生产队时当二队队长。这次选举虽然阔嘴旺只当了副队长,但生产队的日常工作基本上还是按照原来的方式运行,社员大会依旧在生产队仓库里开,一些「小会」还是习惯性地到阔嘴旺家里来开,生产队里的学习等工作依旧由六旺主持。
  德绍让大虎二虎进房睡了之后,把鱼网绑在渔盆里,扛着渔盆、拿着松根火出了门,打算到龙水河木坞口段去撒网,出了门口没几步就感觉腿脚软塌塌的,一点力都没有,几乎迈不动步子。
  他心神不宁地走到社中边上那颗大樟树旁,忍不住把渔盆放了下地靠在大樟上,从后腰间掏出旱烟筒后,人也靠坐在大樟的根上,从上衣兜里摸出装旱烟丝的盒子、引子和火柴。
  腊月初的夜晚,天上零零散散地挂着几颗寒星,有气无力地发出微弱的寒光,德绍抬起头瞟了一眼那几颗寒星,将烟丝装进烟筒的烟锅里,把烟筒含在嘴里,起于木坞、森头坞大山谷和龙水河河道里的冷风,在圳头畈的田原上混合后,呼啸着迎面吹来。
  德绍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后,忍不住抬起头来朝那边望去,圳头畈那边整个四周黑乎乎的,几乎黏成一团,隐隐约约地能分辨出两个高耸的黑影,那是木坞和森头坞的两个最高的山尖,它们像一个巨大的山魈的两条腿一样踏在龙水河的两岸。
  德绍把视线收回来,划燃一根火柴点燃引子,有心无肠地吸了一口旱烟,禁不住想起六旺这几年在生产队里的作为、值夜那天晚上和六旺的对话、这次生产队选举的情况,还有前两天六旺组织大家学习后他个人发挥了一通,要求所有社员服从生产队的统一安排、一切行动要听指挥,要一心为公,不能私下打自己的「小算盘」「小九九」,不能自以为是、另搞一套。他虽然没点名道姓,但好像话里有话,所讲的都有所指。
  德绍想着想着,不自觉间思绪就走远了,一锅烟只吸了一口就让它烧完了。
  其实德绍原来不吸烟,从南昌打工回来后,由于长期夜间在龙水河里打鱼、守「鱼床」,为了撒网时提神和守「鱼床」时打发时间,才慢慢地抽起旱烟来。
  那根烟筒是他自己制作的,挖来一根带有3个竹节的水竹根,把一根钢丝放在火炉里烧得通红,穿进水竹根里,把各个竹节烧通,再把水竹根的根头钻通,凿出一个烟锅来,就算成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买一根旱烟筒,也没有在竹根的根头嵌一个铜烟锅进去。
  一锅烟烧完了,德绍没有再装旱烟了,他把烟灰在大樟树上敲落后,站起来重新把旱烟筒别回腰里,扛着渔盆转向红庙的河里去撒网。他感觉很疲惫,懒得走那么远去木坞口。
  德绍到红庙河口下了河,撑着渔盆来到「鱼床」边的沙洲上,把「鱼床」上的水草清了一下,再到沙洲上把守「鱼床」用的棚搭好后,把渔盆抬过沙洲到下游去撒网。
  他三下五除二地把网撒完了,撑着渔盆回到沙洲边,在这又黑又冷的夜里,快速地钻进塑料棚,他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到下半夜时再去收网。
  德绍不是自己醒来的,是六旺把他叫醒的。
  德绍躺下后又烦乱地想了一通后才睡着。在睡得正沉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喊他,他迷迷糊糊地钻出塑料棚,看到六旺带着村里的三个年轻人和两个知青站在他眼前,不解地问道:“六呢,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呢,好冷呀!”
  六旺笑着说:“是啊,这天真冷,绍爷呢,不好意思啦,今天可能要得罪下你了。”
  德绍被六旺的话说得更加云里雾里了,忙说:“六呢,什么事这么急呀?害得你们几个三更半夜冒冷跑来。”
  六旺说:“绍爷呢,不瞒你说,生产队认为你打鱼、安「鱼床」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派我们来割资本主义尾巴。”
  德绍说:“六呢,你等下,听我说,我打鱼、安「鱼床」是靠自己的劳动养家糊口,没有剥削别人,怎么会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呢?”
  德绍的话还没讲完,两位知青就带头喊起了口号,六旺马上招呼其他几个年轻人跟着喊。
  口号声尖锐地划破夜空,但很快就被一片漆黑的红庙和静静的龙水河吸收了,不过相比之下,德绍的辩解显得更加虚弱无力,除了他自己能听到,根本没有达到六旺、两位知青还有几名年轻人的耳道里。
  几遍口号过后,六旺伸手向这个小型队伍一示意,两名知青和几个年轻人不由分说地下到水里,操起镰刀把「鱼床」、篱笆都砍了。
  六旺把德绍搁在沙洲上的渔盆推下龙水河后又用力地向下游踹了一脚。
  德绍又想追下河去捞渔盆,又想劝止他们,急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唉,六呢,……唉,你们,……唉,等等,……你们听我说,……唉,……
  实际上,他既劝不住,更捞不到。
  六旺他们一行人明显有备而来,目的非常明确,怎么可能听他劝。
  被篱笆拦起来的河水在篱笆瞬间被砍开后,非常快地往下游冲去,人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怎么可能追得上那顺流而下的东西呢。
  德绍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无奈地看着脱了位的「鱼床」、渔盆被河水快速地漂远,那些用作篱笆的荆棘和树梢纷纷四散开来被冲得向下游翻滚,不一会儿就漂过了河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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