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绍在河床上打下两排杉木桩，大致排出一个「V」字形，「V」字的底部刚好置于两个间距很窄的沙洲间，砍来竹丫、荆棘、没有多少树叶的树梢等拦在木桩间，做成一道「V」字型的篱笆。
他又从木坞深山里砍来两捆比手指粗一点的苦竹，这种竹子又直又长，用棕绳将这些竹子编成一张两边有竹篱的「鱼床」。
将「鱼床」前端稍低后端略高地安在「V」字底部，在「鱼床」前端用鹅卵石堆个二十公分左右的「门槛」，在「鱼床」尾端拦一捆杉树丫。
「V」字型的篱笆阻断鱼儿去下游的路，将鱼往「鱼床」方向赶，本就湍急的河水经过篱笆的阻拦，到了「鱼床」处变得更加湍急。
篱笆扎好、「鱼床」安好后，德绍对扎篱笆的树梢上的树叶的多少、「鱼床」倾角的大小和「鱼床」门槛的高度反复地进行调试。
树梢上的树叶多了，阻力太大会被水冲走；
树叶过少，鱼和河水就会「漏」走。「鱼床」前低后高的倾角把握不好，鱼不是被冲出「鱼床」尾端，就是逆着水流重新游了回去。
「鱼床」门槛高了，鱼不下「鱼床」；「鱼床」门槛矮了，河水下「鱼床」的冲力不够。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试后，德绍把各方面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没有其它去路的鱼顺着被篱笆「加急」了的河水，一下子就过了「鱼床」门槛，过了门槛后，鱼会被水下「门槛」时的冲劲冲到「鱼床」的尾端。
河水自过了「门槛」后就会快速地从竹子间隙冲漏下去，过了「鱼床」前半部分就没有水了。
鱼只能在鱼床尾端听着河水「哗哗」地冲下「鱼床」的声音而「啪啪」地干蹦，只要听到有「啪啪」地拍打着竹子的声音，就可以下河去捡新鲜的大活鱼了。
将鱼捡起来，从沙洲上折根细长的柳条串起来，就可以提到县城里去卖钱。
德绍将苦竹间隙编得比较大，小鱼可以顺着河水从竹子间隙溜走活命，只有大鱼才会「留」下来，一些顺着河水漂流下来的水草，也会被从竹子间隙冲走，省去了很多打理「鱼床」的功夫。德绍曾经装到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鲤鱼。
德绍的「鱼床」安好后，成了家里一个重要的收入来源，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也不管是冰雪寒冬，还是夏令三伏，都可能会有大鱼来「投奔」。
为了防止有人来偷「鱼床」里的鱼，德绍撒好网后，会在红庙的河沿上或是沙洲上用塑料薄膜搭个棚子，睡在棚里守「鱼床」。
德绍晚上外出打鱼，有时也把大虎或二虎带上，德绍抬渔盆拿渔网，孩子帮着拿撑杆、提马灯、提松根火等等。撒好网后，德绍就带着孩子去红庙守「鱼床」。
小小年纪的大虎二虎，已经懵懵懂懂地知道家里的困难和大人的不易，耳濡目染间在内心里积攒了为家出力的志气，所以德绍让他们晚上陪他去打鱼时，两个孩子从不推脱。
虽然大虎二虎很愿意为家尽力，但他们毕竟正处于最怕各种鬼故事的年龄阶段，在陪德绍捕鱼时都曾被吓哭过。
有一次，大虎陪德绍守「鱼床」，到了夜里3点多钟时，志焰过来提鱼去县城卖，他要在社员们出早工前赶回来。
志焰提鱼走了大概一刻多钟，一条大鱼下了「鱼床」，「啪啪」地拍打着「鱼床」。
德绍说了一句：“咦，可能不小呢”，就赶紧下河去捡鱼。
不一会儿，德绍提着一条大鲤鱼回来，摸着大虎的头对他说：“小呢，这个鱼不细呢，估计趁新鲜可以卖点钱，你朝朝刚走，我去追他，一会儿就会回来，你在这里守一下，怕不怕？”
大虎心里怕得要死，但他还是说：“你去吧，我不怕。”
德绍又摸了一下大虎的头说：“真通，我一会儿就回来。”
德绍说完就提着鱼飞奔而去。德绍走后，大虎躲在被窝里，脑袋里过着大人们讲的关于红庙的各种各样的吓人的鬼故事，他越想越怕，越怕越想，躲在被窝里越缩越紧，不停地发抖，一分一秒地熬着。
德绍回来后喊他一声：“小呢！”
大虎听到后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
二虎被吓得更惨。
夜里3点钟左右，德绍对二虎说他到下游去收两张网，如果网到鱼的话，就可以让他朝朝一起提去县城里卖，让二虎守一下，二虎睡得糊里糊涂的，心想收两张网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于是应了一声：“哦，你去吧。”
德绍撑着渔盆走后，二虎却清醒了，他的脑袋里浮现出各种听来的红庙闹鬼的情节，这些情节和自己癔想出来的情节相交织，二虎越想越害怕，各式各样的鬼在脑里眼前晃来晃去。
就在这个时候，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他看到河对面有一个黑影，走到河沿边，脱鞋、卷裤腿、下水，径直朝着「鱼床」走来。
二虎被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地看着那个黑影从「鱼床」里捡起一条鱼往回走。
等那个黑影上岸弯腰准备穿鞋时，二虎才从恐惧中反应过来，那个黑影不是鬼，而是有人来偷鱼，维护家庭利益的勇气立马涌上心头，但他还小不敢下河去追，于是大声地哭喊起来：“爸呢，有人来偷鱼啦！”
那个黑影听到喊声后，站起来扭头朝这边瞥了一眼，提起鞋子就走。
二虎看着黑影提着鱼径直走了，并「哇啦哇啦」地大哭起来。
可能是二虎哭得太过伤心了，打动了黑影内心，他走了几步后又折回到河岸边，放下鞋子，提着那条鱼下了河来到「鱼床」边，将鱼放回了「鱼床」，并对二虎说了一声：“小呢，别哭了，鱼还给你家啦。”
黑影说完，蹚过河，上了对岸，提着鞋子走了。
第11章 讨要儿子
社中的第一个学年快结束前，校长看到兰香挺着的肚子越来越大，紧张地说：“兰呢，看样子马上就要生了，怎么办呢？要不要我和生产队商量一下，找个人来顶一下？”
兰香说：“没事，估计还有几天。”
校长说：“那最好，生产队找个人来估计也顶不上，不过只要你肚子有什么响动，就要快点跟我讲，千万勉强不得哈！”
放暑假之后的第5天兰香生了，又是个男孩，德绍给他取名为林虎。
林虎出生后，德绍去给他上户口。
工作人员翻开户口簿说：“咦，加这个就是三个女四个小喽！”
德绍看了眼工作人员，豪气满满地说：“嘿，有什么奇怪的？哼！儿子十个都不嫌多！”
“十个不嫌多！三个女四个小还不够呀？”工作人员听了德绍的话后吓一跳，忍不住又问道，“我跟你讲，不能再生了，再生怎么养活呀？你有三头六臂吗？”
德绍懒得工作人员浪费口舌，给林虎上好户口转身就走了。
自到社中当炊事以来，兰香无论是生小孩，还是平常的感冒发烧拉肚子，都从没请假，只要学校不放假，她就保持全勤，也从没有因为家里的事多而误过一次社中食堂里的事，没有给生产队任何扣她工分的机会。
正月十二，兰香的两个亲哥哥和一个堂哥一起到兰香家里来走亲戚，这个堂哥是兰香生父的弟弟的儿子，虽然兰香的母亲后来改嫁了，两边之间并没有断了交往。
兰香继父过世后，两边的来往比以前更加密切了，有什么困难都会互相商量周济。
之前过年，几兄弟和兰香总会在正月初七、八左右在兰香的大哥家里团圆一次，今年兰香挨着年关生了林虎，所以就没有像往年一样在正月初头去她大哥家吃团圆饭。
三个哥哥相约一起来到兰香家，兰香打心眼里惊喜高兴，让德绍在堂前招呼着三个哥哥，自己下地和文珍配合着下厨准备酒菜。
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除了清明果、籽糕、粽子三大撑场的菜外，还有一盘蒜叶炒肉、一碗糊豆腐、一盘炒酸萝卜条、一般炒青菜、一盘炒酸辣椒。
正月里人们荤菜吃得多，糊豆腐、炒青菜、炒酸萝卜条、炒酸辣椒反而最受欢迎。
菜上齐后，志焰德绍父子、兰香三兄弟、文珍背着成英、兰香抱着林虎坐了上桌，建英、连英带着大虎二虎成虎坐另一桌。
孩子们不喝酒，不一会儿就吃饱下桌了，大虎带着二虎成虎出门去捡爆竹，建英把成英牵到了厨房，喂她吃饭，连英也到了厨房里，那边可以烤火。
上桌德绍少不了向三位舅子敬酒，酒过三巡，大家的兴致都很高。
这时兰香的大哥端了一杯酒来敬德绍，说：“绍呢，这杯酒我敬你。”
德绍也端起酒杯说：“你是大舅，你敬我，我担当不起，还是我敬你才对。”
兰香大哥说：“绍呢，我们不分这个，我敬你，干了。”不由分说地把杯中酒干了。
德绍只好也一仰脖子，干了酒杯。
随后，兰香的二哥和堂哥依次来敬德绍的酒，德绍又干了两杯。
正当德绍准备回敬三个舅子时，兰香的大哥二哥和堂哥又依次来敬志焰的酒。
酒桌上相互敬酒是很常见的，无论怎么敬都能说出千万种理由来，但今天兰香的三个哥哥动作这么一致、衔接这么紧凑，就像事前商量好了似的，这令德绍不免在心里犯蹊跷。
几个人又互相找理由敬了几番后，兰香担心有人喝醉，于是出来劝道：“我看你们几个酒喝得差不多了，现在饭也冷了，我让建英去煮钵面条来，大家填下肚子。”
兰香大哥忙阻止兰香：“不要去惊动他们小孩子，不瞒你们，今天我们来一方面是我们兄妹间过年团圆相聚一下；另外呢，还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德绍心里已有准备，所以耐着性子认真听、不着急接话。
兰香觉得哥哥这样说话不痛快，不满意地说道：“老兄，你有什么事就说，难不成把我们当外人了？”
没等兰香的大哥回话，兰香的堂哥就把话接了过去说：“是这么回事，还是我自己来说吧，你们也知道，我家那个肚子不争气，连着生了5个女儿，现在不敢再生了，所以想和你们商量一下，能不能从你家抱一个小过去，比如说林虎。”
兰香堂哥的话落了音，屋里一下子就安静了，没人出声接话。
德绍虽然猜着有事，但兰香堂哥提出来的，超乎他想像太远了。
兰香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懵了一闪过后，想起小时候哥哥对自己的牵带，成家以后哥哥对自己家庭的帮忙也不少，志焰文珍德绍被抓走了、德绍去南昌打工了、华娣夭折了、筑新屋差钱了等等，这些难关都是在哥哥的帮忙下才度过的，但他脑子里又不断地浮现着几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的个个瞬间。
志焰不知说什么，另外他知道这事轮不到他来表态，所以闷着不出声。文珍不说话，从凳上起来，扭着小脚到家背去煮面。
兰香堂哥之前设想过一些德绍兰香及志焰文珍的反应，准备了一些应对的话，可是现在他们四个都不答话的场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有点慌了神，赶忙接着说：“要不这样，我的那个小女和林虎差不多大，要不我们两家换一个，绍呢，你看如何？”
兰香的大哥二哥觉得兰香堂哥急中生智的这个提议很好，可以达到两全其美的效果，于是随声附和起来。
德绍的心里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知道三位舅子对兰香和对自己家庭的帮助，同时也知道兰香堂哥家庭光景要比自己的好过得多，自己的儿子过去肯定会得到百般的疼爱。
但是他也忍不住想到每个孩子的点点滴滴和自己为了养活孩子在龙水河里、在红庙沙洲上熬过的一个个黑夜。
第12章 遭受侮辱
他还想起了大虎二虎陪他守「鱼床」的情景，他想成虎林虎再大一点也会和大虎二虎一样坚强、一样懂事的，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舍得送给人家呢，即使送过去过好生活，他也舍不得。
何况自己曾亲口说过「儿子十个都不嫌多」呢，只有儿子越多才能让这个家的香火更旺，才能彻底改变人丁凋零、香火单传的局面。
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被癞梨骗了那么多钱呢？还不是为了想这个家香火繁盛？
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如今好不容易盼来的「香火」怎么能送人呢，穷一点、苦一点怕什么呢？
即便猪狗猫那么仰仗主人施舍，它们也不会丢下自己的崽子，更何况自己是一个好手好脚的男人，身为父亲怎么能把孩子送给人家呢，只要能爬得动、摸得动，就不应该御下肩膀上的牛轭。
兰香堂哥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缓缓了神，笑着说：“舅呢，我这几个小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可不像你家那五朵金花那样，又勤劳又温良。
真的，这几个家伙脾气怪相得很，林虎现在还小，日里夜里都要吃好几道奶，离他妈不得。
今天我们都喝了很多酒，脑壳里昏咚咚的，讲起话来也是糊里糊涂的，改天我们再商量可能要好一些。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等我这几个小子再长大一点，到时如果你还看得上话，由你来挑一个去，到你那里去上门招亲，给你当义子，如何？”
其实让自己的儿子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德绍在心里也是不能接受的，只不过他不好一口回绝，所以采取了个「无限期」拖延的办法。
经德绍这么一说，兰香的三个哥哥不好再坚持了，之前想好的各种各样的话，一句都没派上用场，只好应承着，一人吃了小半碗面条后就回去了。
从生产队称口粮回来，建英挑着粮食刚一进门就「嘭」地摞下担子，对兰香嘟了一句“妈，以后我再也不去称口粮了！”就气鼓鼓地进了房间。
兰香从社中回来刚进门屁股都还没坐得稳，德绍坐在门槛上一边抽旱烟，一边思考今晚撒网的事，两个人都被建英这突出其来的一句怼得不知道怎么开腔。
上一次称口粮也是志焰、文珍带着建英连英和大虎二虎去的。
称完后，志焰和两个孙女一人挑大半担，大虎二虎两个人抬大半筐，文珍扭着小脚在后面追。
路上建英拿大虎二虎打趣：“你们两个就会吃一门，两个男子汉扛那么点还走不动，褓呢都要踩到你们了。”
大虎不服气：“男子汉怎么啦，我们还小，再过两年，你们两个人挑的合在一起，还不够我一个人挑呢。”
连英说：“你现在一个人吃的比我们两个人吃的都多，要不你现在少吃点，等你力气长出来了再吃这么多，好不好？”到家了兄弟姐妹四人还高高兴兴地互相开玩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