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焰心想终于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两间屋子,感激得无话可说,点头答应。
癞梨赶忙向志焰和主持公道的人下跪作揖,声泪俱下、感激涕零地道谢。
就这样志焰一家又从依山村搬到了河边村,癞梨也住回了原来的房子。
癞梨一家住回去后,一直没找到出路,志焰每问一次,癞梨一家就哭求一次,这事就这样一直拖着。
拖着拖着就解放了,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癞梨一家因家境十分贫寒、没田没地没屋,成了旧社会受苦受难人民的代表。
志焰在旧社会里流浪于江湖操过社会,还好他没有做过伤害天良的事、也没有欺负乡邻和没有仗势欺人,因而没有人揭他这段「老底」。
对此志焰已深感万幸,哪里还敢向癞梨要回房子,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将那个宅子送给他了。那个屋子又神奇地回到了癞梨一家的手里。
志焰死后没几年,癞梨一家老的都过了,只剩下癞梨的一个叫痴荣的儿子。
痴荣40多岁了还打单身,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经常夜里去偷人家红薯玉米生吃。
这时他又要卖屋子,说是在县城茶乡饭店找到了工作,准备在县城里去安家落户。
痴荣来找德绍:“绍爷,我想把屋卖了到县城里去生活,文达想买,我来和你商量一下。”
德绍对于他想卖屋的事早有耳闻,并且文达事先和德绍说过这事。
德绍对痴荣说:“那间屋是祖上留下来的,卖不得,再说了万一你在县城里站不住脚,怎么办?”
痴荣说:“绍爷,茶乡饭店的工作我都找好了,怎么会站不住脚呢?文达和我说他想买,也出了价钱,我和你商量是想说,如果你也要买的话就先卖给你。”
德绍说:“哼,文达要买那个房子,我还不知道吗?我是劝你不要卖,卖了你就没有根了。
但是那间屋我老子说了送给你家的,现在就是你的了,你一定要卖我不插手,文达问我时我也是这个态度。”
最后痴荣还是把那间屋卖给了文达。后来一些年里时常能听到一些关于痴荣的消息,有人说见到他在县城茶乡饭店打扫厕所,有人说见到他在县城街上乞讨,有人说他因偷东西被抓起来了,等等。
最后一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是他死在了西门桥底的沿河路边。
德绍家现在有两间主屋一个余屋和一个东司。老屋是祖上从依山村迁过来时筑的,具体是哪一辈哪一年迁来的,德绍不知道,可能连志焰都不知道,祖辈没留下关于那间老屋的传说或是字据,不过至少得有100多年了。
新屋是在德绍手上筑的。新屋和老屋共一堵墙,都是徽派砖木结构,两间坐北朝南的主屋连着一间余屋,在余屋的前角是东司。
老屋年头久,但用料好。砖是整块整块的好砖,贴着地基的砖是大块的趸砖,上面是大块的青砖,这种青砖虽没有趸砖那么大块,但比现在通常用的青砖要大得多。柱子横梁楼板大部分都是杉木的。
新屋的砖是从云坦村废墟和田间地头里捡来的碎砖;
整个房子的木料也有相当大一部分是杂木,甚至有些还是容易腐烂的枫木。
老屋门楣上方没有字,也许刚刚建起来时是有的,后来经过多年雨水冲刷和风化看不到了。
新屋外墙上的装饰纹案很少,显眼处只有大门门楣上方写着「自力更生」四个黑色的大字,写字的地方没有用石灰重新刷白的迹象。
河边村门楣上方写大字的人家有很多,进兴家大门上方写的字最多「红太阳光辉千秋照」;
四斤家大门上方写着「家红财富」,后门上方写着「忠」;
六旺家不仅大门上方写了大字,连窗子上方和内墙上都写了,主要内容有「忠」「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学习雷锋」等。
与邻村相比,河边村最小,只有30来户,东西排列总体呈长条形、各家屋子大都坐北朝南。
村里户头不多姓氏却很多,有姬、方、韩、汪、江、叶、程、吴、余、周等。村里没有祠堂,只有一个生产队时期建的大仓库。
最令人不解的是,这30来户人家对母亲的称呼竟有5种。
第一种是「妈」,与大多数地方的叫法相同。
第二种将母亲称为「姐」,对应地将父亲称为「哥」。这种叫法的目的是为了迷惑妖魔鬼怪,大人们在田间地头、山上河里劳动不免会「惹」到妖魔鬼怪,这些妖魔鬼怪拿大人没办法,因而跟着他们回家来谋害他的孩子,而孩子将父母称为「哥哥」「姐姐」,妖魔鬼怪一听这不是他们的孩子,于是不会对他们下手。
第三种是「奶」,婺源话的发音与「念」相似,这种叫法中「奶」不是指祖母,而是指乳房和奶水的意思。
对于新生命来讲,「奶」是生命安全和延续的根本保证,是母亲给他的最初印象,这种叫法不难理解。
婺源话中对祖母的通常叫法为「媬媬」,对祖父称呼多为「朝朝」。
媬意为保姆,古代负责抚养、教育贵族子弟的妇女,婺源人管祖母叫「媬」,估计是孩子出生后多为祖母带的缘故。将祖父称多为「朝朝」在徽州是非常普遍的。
第四种对母亲的称呼的发音类似于普通话里的「好娅」,他们将父亲称为「好哥」,不知道这种叫法是不是第二种叫法的演变。
第五种对母亲的称呼的发音与普通话里「姨吆」的发音非常相近,有人认为这种叫法与小鸡刚孵出来时的叫声相去不远。
河边村南面2里路的地方,有一段3里多长东西走向的山梁与村子几乎平行,由于山梁的顶部较平,这段山梁被叫作平山林。平山林里的植被很平常,主要是杉树、松树和毛竹。
传说平山林里有一只神麂,只要它一叫就要死人。平山林里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雨过天晴或是清晨时分,平山林里总有一两处的雾气特别浓厚,甚至只有一两处有浓雾而其它处一点雾气都没有。
可能是出于对平山林里神麂的敬畏,也可能是担心在里面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人们宁可多走几里路,也从来不到平山林里去砍柴。久而久之,平山林成为了禁林。
桃花溪在依山村背后山与平山林交界处拐了个弯,紧贴着平山林北侧山脚流过,过了平山林不远就汇入了龙水河。
从河边村到平山林脚下的桃花溪之间,从高到低分布着三块田原,三块田原在各自的断层上都非常平坦。
第一块最大有好几百亩;
第二块最小,50亩左右,呈狭长条形,这两块统称为外坦。
第三块紧临桃花溪,被人们习惯性地称为平山林底,平山林底的地势要比第二块田原低1米多,雨稍微下得长一点,桃花溪里的水就会漫上来把平山林底给淹了。
平山林底,原来是古老的婺源县的校场,县城的马、步兵经常要到这里来操练,还在这里公开问斩过死刑犯。
平山林底和外坦之间有一条宽3米左右的夯土路,建校场时修的。
外坦的第一块田原中间有一片由三棵古老的香樟树围起来的菜地。
这三个棵香樟树成三角形排列,据文管所鉴定,这三个香樟树的树龄都超过了300年。
河边村正南面和西南面的两棵的主干均在离地六七米的地方一分为二后就直直地往上长,高大挺拔。
河边村东南方向上靠近依山村的那一棵,主干在地一两米的地方就分出多很多树杈来,枝繁叶茂,冠幅有一亩多地。
在这三棵古老的香樟树之间地菜地,原本是云坦村的村基。
云坦村曾经是附近规模最大最繁华的村庄,有钱庄、有当铺、有商号、有戏楼、有牌坊、有酒馆、有烟馆、有赌场,其鼎盛时期超出了那3棵樟树的范围。
现在的河边村其实也是当时云坦村的一部分,至今仍有老人管河边村叫云坦。因此,河边村村中间的那口水井很可能是云坦村人挖的。
后来因为云坦村人得罪了神麂,所以神麂招来「长毛」把云坦村掠劫一空(老辈婺源人管太平天国的军队叫「长毛」,太平军与清军曾在此作战多次)。
遭了劫的云坦村迅速衰败,原来密密林林的房子都一一倒塌了,整个村子成了一片废墟。
现在河边村的很多屋子都是从云坦村的废墟里捡砖来盖的。
废墟上的砖头被挖得差不多后,人们开始在云坦村的村基上种菜、种毛竹。
因为村基要比四周高很多,不方便灌溉,另外村基上毕竟还有一些砖头、瓦砾,所以即使是在「大开荒」之年也没把这些菜地变成水田。
河边村人在云坦村的废墟里挖砖、种菜过程中经常挖出铜钱、残碗、小药瓶和鼻烟壶等,有的被收集起来了,有的被用锄头敲得粉碎,那条曾经被兵丁、马匹和云坦人踩踏过的夯土路,在分田到户后被在路两边分到田的人家,慢慢的削成只剩下几十公分宽了。
平山林底校场操练声和云坦村的繁盛都如烟消云散般不见踪影了,宽阔的路也变窄了,但是平山林里的树还是那样郁郁葱葱,徽饶古道旁的桃花溪的溪水依旧不停的奔流。
河边村东边有一个树林。这可能和古徽州或赣东北地区的风俗习惯有关,这一带的村庄大都会在村庄的某一个方向或是某几个方向留有风水林,风水林里的树主要包括香樟树、枫树、柏树,少数的也有银杏、杉树、红豆杉等。
由于披上了风水这层神秘的面纱,全村人都对风水林倍加爱护,所以风水林里的树木都长得又高又大,甚至连一些无意栽培的杂树也长得非常的大。
风水林有大有小,大的有可是一个山头或是一片山;
小的呢,干脆就是只有孤零零的一棵树。
河边村的风水林,被村人叫作林子,在这一带来讲算是比较大的。
里面的香樟树大都有两百年以上的树龄,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得过来。
从林子里树木的树龄就可以断定,这个林子原本应该是云坦村的风水林。
林子里除了香樟树外,还有枫树、榛子树、栎树、松树、柏树以及竹子、灌木丛、荆棘丛、蕨类和滕类植物。
滕子有的盘在地面上、有的盘在竹子和灌木丛上、有的缠绕在大树上。
缠绕在大树上的滕子有三种,一种是葛滕。另外两种滕子无论是滕茎、滕叶,还是果实都很相相像,只是一种滕子结的果实有毒、一种滕子结的果实没有毒。
有毒的这种果子,被当村人称为「牛卵子」,具体学名不清楚;没毒那种是凉粉子。
林子面积大约有100亩,被一条通往依山村的路分为南北两部分,南边小,北边大。
林里还有一大一小两个水塘。小的在南边,大约只有1分地的面积。大的在北边,约有1亩地的面积。
这个大水塘并不连着河,水位一年四季相仿,只有大涝或大旱之年稍有升降。
曾经有一位相命先生说,河边村的气数其实不在林子里的树,而是要看这个大水塘,如果有一天这个大水塘里的水干了,那么河边村也就完了。
大水塘里的水长年不干,里面有很多鱼虾青蛙,村人忌于风水不敢捕捞,这些鱼虾青蛙都长成硕大无比,经常浮出水面来,在林荫下肆无忌惮地巡游嗷叫。林子里还有松鼠、猫头鹰、蛇等等。
林子除了紧挨着河边村这一面外,其余方向都是农田。到了夏天,在田里辛勤劳作的人们时常到林子里来歇歇凉,顺便向村里人家要碗水喝,或是带上个水壶到村中央的水井里打壶水上来喝饱了,再满满地打一壶带到田里去。
当然,林子还是河边村孩子的游乐场,白天他们会来这里打泥战、赶松鼠、掏鸟窝,在月光明亮的夜晚里还会来这里捉迷藏。
出了林子再往东,经过一片平坦的稻田就是徽饶古道和桃花溪了。
桃花上有座石拱桥,拱弧顶的一块青石片上雕刻着「东山桥」三个繁体字,过了石拱桥就是依山村了。
桃花溪两岸有一些古老的枫树、香樟树、柏树等,虽然略显稀疏但可以明显地看出来是有心栽种的,只是后来被人们砍掉了一些。
德绍比他的老婆兰香大6岁,他们1953年结的婚。兰香第一次见到德绍,是德绍到岭下去做土改动员工作的时候。
兰香说德绍当时穿一身黄军装,军装外扎一根腰带,瘦瘦的、瘪瘪的,在台上跳来跳去,一张小嘴噼里叭啦地讲个不停,根本想不到将来会嫁给这个人。
兰香身世很悲惨,她还没有出生父亲就死了,母亲带着兰香和兰香的两个哥哥改嫁到壶山村。
到兰香7岁时母亲也死了。兰香说她的母亲是被虱子吃死的,母亲病倒不能下床后,主要靠她一个7岁的小孩照顾,到临死前,大个大个的虱子经常跑到她母亲的额头上来「透气」。
母亲死后,兰香的继父虽说谈不上凶狠毒恶,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一回兰香放牛,不小心让牛吃了几嘴人家的秧苗,人家在田间碰见了她的继父,向她的继父说一嘴。
继父回家时,兰香正在房间里洗澡,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一根竹丫推开房门进去就是一顿抽,还好被兰香的两个哥哥及时拉住,要不然那天兰香可能就被打死了。
兰香18岁那年春季里的一天,她牵一头牛到上市她外婆家去还,在那里遇到了文珍。
可能是前世注定了的缘份,同样身世悲惨的文珍一眼就相中了她,想要让她来当自己的儿媳妇,抓着她的手问长问短,问生辰八字,问家里情况。
文珍回家后,又多方打探兰香的脾气秉性、勤劳懒惰等方面的底细,把兰香各方面情况都摸一清二楚,再找相命先生合生辰八字,得到八字相合、绝好姻缘的答复后,文珍请兰香的一个前表嫂出面说媒。
给德绍和兰香做媒时,兰香的这个表嫂已经与兰香的表哥离婚了。
兰香的表哥在国民党时期当过乡长,解放后兰香的表哥跑到德兴一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当了老师,表嫂没有跟着乡长一起跑路,而是迅速地与他脱离关系改嫁了,嫁给了志焰的姐姐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那样的家庭情况,再加上伶牙俐齿的媒婆的游说,这桩婚事很快就成了,18岁的兰香嫁给了24岁的德绍。
不知道是相命先生道行太浅,还是他有意欺瞒文珍。德绍把兰香娶进门不久,家里就遭了劫难。
他们结婚时,德绍已没再做土改工作了。志焰结婚得晚,到德绍长大时他的年龄已经偏大了,干田里的事力不从心,文珍裹了小脚更加不能下田,如果德绍在外搞土改,家里的田就没有劳力耕种。
志焰和文珍都认为田地才是命扎根的地方,把分到家的田地种好、有收成,才能安生立命,于是劝德绍回家来种田,支撑整个家庭,而不是漂到外面去「不务正业」。
德绍不想回来,向领导反映了情况,领导答应协调上市乡安排人代耕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