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老家——文字之家
时间:2022-01-24 09:14:32

  阔嘴旺家门口的葱盆、蒜盆、竹杈和笐竿就是在这个时期建设起来的。
  头年年底通水沟时,阔嘴旺借机把水沟往德绍家墙基方向攒了一点,志焰、文珍和兰香都没怎么在意,以为是大家通水沟时无意为之。
  第二年年底通水沟时,志焰参加集体劳动,听到阔嘴旺站在他家门前说:“唉唉,这一段水沟不知道为什么,唉唉,老是不走水,唉,导致整条沟的水都流不动,唉唉,造成积污积水,全村都臭轰轰的,要再往那边改点,唉唉。”
  “旺呢,不能再往那边改了,再往那边改就更歪更不走水了,这里原来是笔直一条线的,去年他们通沟的人没注意到给弄歪了,所以导致水走缓了。”志焰从人群中站出提醒道。
  “唉,焰爷呢,唉唉,你也是没什么争得,唉唉,这是村里的公地,唉唉,有什么好争的呢,唉唉,你要从全村的角度来考虑,唉,不能老想着自私自利,唉唉。”阔嘴旺对志焰批评道。
  “旺呢,讲话要讲道理,不能冤枉人,我没有自私自利,这条沟按照你说的那样再改的话,就更歪更不走水了,这是明摆着嘛!”志焰对阔嘴旺给他扣自私自利的帽子很不服气。
  “水沟歪不歪不重要,如果修过去了水还是流不动的话,明年再改回来就是了。关键是焰爷呢,你不要抱着以前旧社会当甲长时的思想,想把那块地占为己有,这是要不得的。”莲枝从家里走出来扯着嗓门说道。
  “莲枝呢,这是村里的公地,每天人来人往,大家都要从这里经过的,我哪里敢占哟。”
  志焰被莲枝这么一说立马偃旗息鼓了,轻轻地嘀咕了一句后就不敢再吱声了。
  之后几年,那条水沟每年都往德绍家墙基方向改一点,直到贴着德家墙基为止,原来笔直的水沟在这里拐了弯,水流缓慢了,经常有积水。
  这对阔嘴旺来讲却正好,只要看到家口的葱和蒜略微泛黄了,就从余屋里拿一把长把粪勺来从沟里舀两勺沟水泼到铁锅里,过两天葱和蒜就绿油油的了。
  兰香和村里的其他妇女一样,正在进行着两场争先恐后的竞赛。
  一场是每天按照生产队的安排参加集体劳动,争先恐后地抢工分。
  另一场是遵照人多力量大的指导思想,争先恐后、接二连三地生孩子,各家在生育年龄范围内的已婚妇女都在这期间你追我赶地生孩子。
  开金家又生了两男一女,顺发家和进祥家都生了两女一男,进兴家连着生了三个男孩,……
  仙来家老大四斤都当生产队的会计好几年了,可是在四斤头个孩子满月不久,仙来的老婆却为四斤生了一个妹妹。
  兰香也生了两胎,都是女儿,德绍给大的取名叫建英、小的取名叫连英。
  两个孩子出生,德绍接到他表姨发过去的电报后,都只是买了两斤红糖回来,在家里住三天,看几眼孩子给孩子取个名字,连抱都没抱一下就回去了。
  只要村里有人家生了男孩,文珍就跑到人家家里去凑热闹,经常把人家的孩子抢来摸摸抱抱,逢人就讲:“我家兰啊,百样都好,就是生孩子只生一样不好。”
  志焰虽然嘴上不说,但也时不时地唠叨一两句:“呜,看来我老子在汪庙坞还是睡得不自在,他睡不自在,这个家里的人丁估计是旺不起来喽,哎!”
  德绍过年或是请假回来时,村里的人难免会围着他问外面的见闻,有时也会开开玩笑、聊聊天。
  他经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自嘲道:“哎,我这个人啊,各方面都可以赶在前头,但就是被耽误在被窝里这事真是没办法。”
  德绍说这话,表面上像是在说自己,但实际上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有怪兰香没有为他生出儿子的意思。
  兰香还没出生就没了爹,长到7岁时又没了娘,现实的境遇早就把她据理力争的勇气打磨得一干二净了,她也早就养成了遇事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到万不得以不与人争辩的秉性。
  就算华娣因耽误了看医生而夭折了,兰香也只是在德绍身上哭闹了一阵,而从没与志焰和文珍两位长辈争吵半句。
  德绍、文珍和志焰含沙射影地说一些怪她没生出男孩的话,她从没有回过一句嘴,有时实在委屈得受不了,禁不住掉下眼泪来,但滴了几滴眼泪后,就迅速把眼泪擦干了继续干活,去做更多的事、做更重负荷的事,反正就是不能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停歇,这样她会觉得更好受些。
  这是她一个人完成全家做水库的任务后,总结得到的经验。
  当全村的妇女都接力赛似地生孩子时,莲枝却是个例外,自生了家宝以后,她的肚子就没有了动静。
  莲枝是能人,她嫁入河边村不久,村人就在心里形成了这个共识了。
  自阔嘴旺当上队长后,莲枝遇事有想法有主张、办事精明干练的才华得到了进一步展现,在发动群众方面比阔嘴旺更有号召力感染力,在处理矛盾问题时比阔嘴旺更有决断力说服力。
  莲枝本人也很好强,各方面都不愿意落后于人,所以当家家都生孩子,却始终不见莲枝的肚子往外鼓起,村里人虽然嘴上都不说,但心里都在猜想着她那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以莲枝的聪明伶俐,她早就知道村人的心里有这个问号,但她从没有和谁解释过,每天依然风风火火地帮衬着阔嘴旺吆喝着全生产队的社员,每天早上还是会在争东司时将阔嘴旺大骂一通。
  三月初十,河边村生产队开始采春茶。初九晚上,阔嘴旺把全村劳力都吆到大仓库里,召开了动员大会,号召大家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春茶采摘制作大会战中来,争取在产量和质量上都实现新的突破、上新的台阶,并对生产队的劳力进行分工编组、下达任务。
 
 
第5章 队长家事
  初十早上,有几个积极分子早早地起了床,在家里一边做着烧开水、添水壶等准备工作,一边等候阔嘴旺和莲枝的号令,随时准备挎着篮子、拎着水壶冲出门去采茶。
  和往常一样,大家先听到莲枝和阔嘴旺争东司时的骂声,可能因为采茶赶时间,这天早上莲枝骂得比以前狠了一些:“你个好死不死的物,屁本事没有,就知道一朝老早把东司占住。”
  阔嘴旺如往常一样蹲在东司里不吭声。
  不一会儿,莲枝又骂了句:“变不全的物,你死在里面了吗?鬼知道为什么那年没把你摔死,像你这样的早点摔死好得多。”
  从婺源到德兴要从大茅山上一段崎岖陡峭的山路翻过去,这段路因为非常险峻而被人们称为「十八跳」。
  阔嘴旺跟养父躲国民党「抓壮丁」时,曾经躲到大茅山里。
  一天夜里他们两个准备经「十八跳」翻山去德兴那边讨饭吃,阔嘴旺因为饿得发晕脚下打滑,从山崖上摔了下去,腰被摔成了重伤,大腿根部被一根竹签刺了进去。
  所幸的是,阔嘴旺的养父力气大,把他背到了德兴,找到了一位老中医治好了他的腰腿伤。
  一向蹲在东司里任凭莲枝尽管骂的阔嘴旺,听到莲枝骂了这句之后,就像是屁股被竹鞭子狠狠地抽打了一下的牯牛一样,从蹲坑上蹦起来,「嘭」地一脚踢开东司门,径直冲到莲枝跟前,左手提着裤,右手重重地扇了莲枝一耳光。
  莲枝根本没有提防,「啪」的一声被扇得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没跌倒。
  阔嘴旺扇了莲枝一耳光之后还没解气,一边系裤带一边凶狠地骂道:“你这个泼妇,唉唉,真没想到你心肠这么狠,唉唉,那把嘴这么毒,唉唉,信不信我一顿就让你去见阎王爷。”
  阔嘴旺越骂越激动,浑身震颤、手脚抖擞,一时间连裤带都系不上。
  那边,莲枝很快就从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扇懵中反应过来,向外吐了一口血水后,顾不得红肿疼痛的脸颊,顺手操起支在大门前的扫把,上前朝阔嘴旺打去。
  阔嘴旺正在系裤带躲闪不及,被莲枝狠狠地一扫把劈头盖脸地刷下来。
  那扫把是用毛竹丫扎起来的,打到人虽不至于造成内伤,但痛起来比挨了闷棍还钻心,如果眼睛被刺到或绷到那肯定会造成严重伤害。
  阔嘴旺挨了莲枝重重一扫把,又痛又怒,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作出反击,莲枝又一扫把劈刷过来了,阔嘴旺情急下只好跑开躲避。
  莲枝第二击没中,举着扫把乘胜追击,阔嘴旺两只手提着裤子跑不快,莲枝身手敏捷追上前去,使劲地用扫把照着阔嘴旺的后脑勺往下劈刷。
  莲枝在后面劈一下,速度就减慢一点,阔嘴旺挨一下两人的距离就拉大一点,不过刹那间莲枝又追上去劈他一后脑勺,阔嘴旺的后脑勺挨了两三下后裤带还没系起来。
  两个人一个提着裤带在前面跑,一个举着扫把在后面追打,围着家门前的小平塅团团转。
  莲枝手脚不停地追打,嘴巴上也不饶人:“你个没种的料,今天竟然有种来打老娘”“没种的鬼,有本事,你今天就让我去见阎王爷”……
  阔嘴旺在前面跑着,时不时地用一只手回来挡一下,试图用手架住莲枝劈下来的扫把,但因为怕被毛竹丫刷到眼睛,始终不敢回过头来,所以根本架不住,只好用嘴巴进行还击:“你个臭妇女,唉唉,给我滚。”「唉唉,你个泼妇,唉唉,又骚又臭,滚」……
  村里那些等待号令的积极分子听得今天的骂声明显不对头,纷纷出来看个究竟,不想竟目睹到莲枝举着扫把追着阔嘴旺不停地打骂的一幕,阔嘴旺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只能提着裤子狼狈地逃窜。
  积极分子赶紧上前去把莲枝抱住劝慰。莲枝被抱住后根本不听劝,使劲地挣扎,不停地呵斥道:“你们放开!我倒要看看这个变不全的料,今天怎样送我去见阎王爷!”
  阔嘴旺终于抓住机会站下来把裤带系好了,他感觉脸颊上、后脑勺上、手臂上一杠杠的火辣辣地钻心疼,禁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脸,发现手掌上沾了血丝,气狠狠的骂道:“这个泼妇真心恶呀!唉唉,听都没听到讲过有这么心恶的妇女,唉,哪里要得嘛!”
  “你这个畜生,把话讲清楚,是我赖着你要的吗?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才跟了你这个死了没葬的鬼。”莲枝马上喊着问道。
  “唉,唉唉,给老子滚!”阔嘴旺的气还没消,又骂道。
  “好,我就等着你这个变不全的这句话。”莲枝说完抱着早就哭得「哇啦哇啦」的家宝,就奔龙头湾村的娘家去了,连一直憋着的「恭」都没出,几个人去拉都拉不住。
  看到这个情形,很多人出来打圆场:“旺呢,快点去把她拿住吧!”
  阔嘴旺的态度一点也不见软:“唉唉,让她滚,唉,滚得越远越好,唉唉,永远不回来最好!”
  他说完看了看围在家门口小平塅上的众人,接着说道:“唉唉,都不要站在这里了,唉唉,开工了!”
  莲枝走了后,生产队每次开会分工、商量事情等等,总要「吱吱吧吧」地争老半天。
  会计、出纳、记工员、妇女队长、组长、还有那些积极分子,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叽哩呱啦。”地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社员们也跟着起哄。
  阔嘴旺「唉唉」地说一通,他也说不清楚,大家也听得不耐烦,很难把意见统一起来。
  以往遇有意见分歧时,莲枝总会站出来对着阔嘴骂道:“你个粪桶料,唉唉,唉你那枚死人头呀”,然后一五一十、一来二往地帮各方的想法梳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把各人心里藏着的小九九都摆出来,很快就能找到折中的方案。
  莲枝走了没几天,就有人劝阔嘴旺去把莲枝接回来,特别是每当生产队开会后更是有很多人劝阔嘴旺:“旺呢,莲枝回娘家这么多天,估计气也消了,去把她接回来吧”“旺呢,你是男子汉,古老话讲好男不和女斗,你不要和她斗气”“旺呢,相骂无好言、打架无好拳,相骂打架时的事,都不能放在心上。”
  「旺呢,夫妻打架要床头打架床尾和,你是男人,这个时候应该放下面子去接,莲枝是个讲道理的人」。
  莲枝走了,阔嘴旺打单身,白天要在外面招呼生产队的事,收工后要回家弄饭、洗衣、喂猪,根本应付不下架,搞得家不像家;
  每次生产队开会都开得很费劲,他还经常下不了台,心里早想把莲枝接回来。
  但一想到那天莲枝对他的辱骂和追打,自己反而要低三下四地去求她,阔嘴旺感觉心里的坎过不去,所以就硬撑着。
  遇有人劝他,他就板起脸来说:“唉,接来做什么?唉唉,那个泼妇不在,唉唉,我清静得多。”
  春茶会战结束后,生产队在仓库里召开庆功大会,阔嘴旺「唉唉」地对社员们在采摘制作过程中的积极表现作总结回顾,对突出队组和个人进行点名表扬。
  会战期间,阔嘴旺因为心情不好、精力不济,对各队组和社员们的表现掌握不准确,再加上没有莲枝给他作参谋,说得啰啰嗦嗦、含含糊糊,作出的评价无法让人信服,本该是一个轻松高兴的大会,却把大家开得气鼓鼓的。
  阔嘴旺的话还没讲完,社员们就忍不住在下面低声地议论起来,整个会场闹哄哄的。
  会后生产队会计四斤、出纳老湾、妇女队长金芽没有回家,一起来到了阔嘴旺家。
  几个人进门一看,堂前的地估计自莲枝走了后就没扫过,楼梯底的脏衣裳堆得老高像牛粪一样,发出一股酸臭味。
  桌子上、锅沿头摆满了碗筷、饭甑、瓢盆,几天都没洗了,上面的苍蝇停得密密麻麻的,「嗡嗡」地叫得像一窝蜂似的。阔嘴旺招呼他们坐,他们嘴上答应了都没坐。
  金芽先开口:“队长,我们几个来不是为了生产队上的事,而是来劝你去把莲枝接回来,你看,莲枝不在,你这个家都不成样子了。”
  四斤和老湾也跟着帮腔:“是啊,快点去把莲枝接回来吧,不要说你,很多社员都想她了呢。”
  「队长,在老婆面前服个软不丢脸,明天就去,莲枝估计早就消气了,就等着你去接她呢」。
  阔嘴旺知道他们来劝是好意,但嘴巴上一点也不领情:“唉唉,你们不要吃吃没事做,唉,老是来劝我,唉唉,那个泼妇心歪得很,唉唉,根本要不得。”
  金芽、四斤和老湾又劝了一阵,阔嘴旺依然很强硬,三个人一看劝不下来,打算各自回家。
  在离开之前,金芽又对阔嘴旺说了一句:“队长呢,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如何你总要把家宝接回来吧。”
  金芽的这句话挠到了阔嘴旺的痒处,这段时间阔嘴旺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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