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色处生繁花——林潇潇
时间:2022-01-24 16:09:45

  可是,他不能主动开口,一旦开口便是他求着六子的,凭借他对六子的理解,他必然会提出什么掣肘他的条件。六子太懂得审时度势,进而一发制人,他不想被动。
  好在,六子虽然不同于牛槽那般人性化,到底还是有着几分初心的。
  他拉着江晚歌喝酒,同他打赌,江晚歌凭借着对六子的了解觉得六子会一口同意,风雪康却觉得六子会舍不得。
  结局显而易见,风雪康赌胜了。
  “那您现在是如何个布局法?”江晚歌问。
  这些年下来,他也老了不少,当年的翩翩佳公子到底还是在岁月的蹉跎中成了白发戴花翁,便是秉持着当年的风情,却也要知会旁人一句「君莫笑」。
  妹妹江柳棉过的倒是不错,丈夫年纪大了,退休了,当年风流成性的人倒是有了更多时间陪伴老婆孩子,弥补了年轻时的缺憾。
  江柳棉得了温情,也无暇顾及他这个哥哥,成日同丈夫游山玩水的,倒是比年轻时出入各类高端场合还要开怀,瞧着人都年轻了不少。
  当然,也不怪不得妹妹,妹婿退了位,便是想顾及他也是不得的,毕竟权利这东西,过期就作废了。
  近年,江晚歌一直战战兢兢地做事,也近了同风雪康的关系。不,更准确地说是他在巴结风雪康。
  风雪康有时候开心也乐于给他些资源,如此也算是得了其所。
  江晚歌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好的,他年少清傲,可他也不是什么目中无人的人,对于风雪康这种绝对强悍的以及牛槽这种绝对良善的,他都真心诚意的佩服。
  只是,六子他倒是看错了。
  他原先一直以为六子是风雪康这种人,可六子又比风雪康棋差一招,是以他不大看的上六子。
  现在再瞧,倒是令他侧目。六子竟然同时具备风雪康的手腕和牛槽的底色,从不曾变了一颗初心。
  江晚歌当然想不明白,连小牟都想不明白。
  阿斌现在在大苏顶风雪那边,还算是得重用,尤其是当前这个事情同制造关系密切,是以阿斌在第一时间便知道了。
  六子喊他去开会时,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制造这块也要被砍掉,不去做制造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好在六子问了他一些东西,最后也没说啥。
  开了这个会议后,六子便召集丁当等人开了另一个会议,关于大苏顶风雪成立「攀登能源科技发展有限公司」以及「远方投资有限公司」的事情。
  “攀登能源科技发展有限公司。”专注环境资源以及生活垃圾处理,符合当下环境保护的目的。
  “远方投资有限公司。”则专注投资领域,涉及各类商业领域。另外,六子也准备大兴土木,全面朝着房地产行业进军。
  最初的最初,六子脑中一直萦绕着牛槽的一句话——「人这一生只能做好一件事」。
  他一度将这话当成了自己的座右铭,这句话也没有苛待他们,让他们的产业一路从村企发展成了带动全市经济发展、解决过半高山市人就业的龙头产业。
  可是啊,舅舅,随着时代更迭,他也快跟不上前进的步伐了。
  他要硬着头皮朝着不熟悉的领域进发,他没有退路。
  “他真的这么说的?”小牟有些不可思议,抱着一杯奶茶喝的欢,“不想停了制造业,只为给乡人一个就业的机会?”
  近些年,奶茶这种女孩子爱喝的饮料在高山市流行开来,姑娘们都喜欢捧着一杯,逛街散步时喝上几口。
  小牟一开始也没注意,女儿桃子爱喝,他便时时买上几杯,后来自己也爱上了。
  阿斌每次见他这样都十分嫌弃,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是个老头儿,天天捧着奶茶,瞧起来过于怪异。可他又不能不搭理小牟,否则小牟勾肩搭背的,更难看。
  “真的。”马宝点头。
  “轮得上你讲话吗?”小牟一巴掌拍上马宝。
  这个马宝,年纪一把了,还是不正经。瞧瞧人家牛槽,现在端着,慈眉善目的菩萨似的,哪像马宝这个老顽童。
  马宝晓得在小牟这里讨嫌,悻悻住了口。
  阿斌愿意带着马宝玩,这两年,马宝过的并不好。前些年,高山市正式开始了对农村中小学重新布局的「教育改革」——「撤点并校」。
  具体说来,就是大量撤销农村原有的中小学,使学生集中到小部分城镇学校。
  马宝一开始没当回事儿,后来眼见着小学由原先熙熙攘攘的学生到现在零零落落只有几个人,一个年级从十个班到五个班,再到后来的一个班……这种落差,他受不了。
  前些天,牛四重孙子,也就是小俏孙子二蛋,回去后将试卷掏出来让小俏签字,小俏一瞧居然考了个鸭蛋,气的挥起鸡毛掸子就想揍,二蛋理直气壮地昂首挺胸,骄傲道:“我考了第三呢,年级前三,人都说年级前三了不得,你打我干啥!”
  小俏哭笑不得,人说年级前三了不得,那是因为人家在城里上,一个年级大几百号人,可他们小学一年级就只有三人啊!
  这事儿传到旁人耳中都当笑话,拍着肚子笑的前俯后仰,马宝听到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这个他倾注了多少年心血的学校啊,正以他无法直视的速度走向衰退,而他压根无法奈何。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吗?
 
 
第227章 前路之难
  那时候,马宝并不知道,陷入困境的小学并不止于他们一个。
  根据教育部统计资料显示,从1997年到2009年,全国农村小学数量减少一半多,平均每天减少64所。
  很多孩子由原先出了家门便能上学到后来需要徒步走上很远,可这是大势所趋,教育资源集聚的必然发展之路,他们没有任何奈何之法。
  马宝也并不知道,众人眼中光芒万丈的六子,其实也陷入了同他一般的困窘。
  “是真的。”阿斌瞧不得小牟欺负马宝。
  马宝虽然近些年落魄了些,可五里八乡都要尊称一声「马校长」,他们的子孙也大多是马宝的学校栽培出来的。
  不同于年少时的顽劣不堪,现在的马宝满身沧桑,为着不多的孩子鞠躬尽瘁,可谓悲壮。
  阿斌是个憨厚的人,一贯尊重值得尊重的,对于马宝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
  不同于六子跟牛槽真金白银为家乡做贡献,马宝是教育育人,为他们培养后代,注入新鲜的血液啊。
  “不应该啊。”小牟挠头。
  他实在想不出来,六子居然有一天也会为了旁人而驻足。
  等马宝走后,他赶紧跨上大奔,想去找牛槽问个明白,被阿斌拉住了:“你以后对马宝客气些。”
  “咋啦?”小牟不服气了,歪头瞧着阿斌。
  阿斌好心提点:“你以后对马宝客气些,他这些年不好过。”
  小牟这就不高兴了,他们谁好过啊?
  牛槽好过啊,六子好过啊,他又好过啊……可也没人说啥啊,大家这些年日子都是如履薄冰的。
  人都说当老板风光,可受得住多大的风光便要担得上多大的负荷,但凡身上有个一官半职,承受的压力绝对不是普通拿着工资的人能比的。
  不过,他倒也不是对马宝不客气,这么些年这般轻视下来了,马宝又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儿,他已经习惯了。
  “不是……”阿斌摇头,“马宝最近被教育局的人施压了。”
  他们学校一年级还剩了三个人,上面想将这个年级撤了,直接并到镇上的小学。
  可马宝反对,因为一年级的孩子还小,根本不可能离家那么远。
  为着这些孩子,他据理力争,甚至被教育局的领导斥责浪费经费。
  是啊,浪费经费,毕竟老师的工资也要掏钱啊。一个老师教三个孩子跟教三十个孩子,性价比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又不可能减少老师的人数,让数学老师教语文,那是对孩子的不负责。
  马宝没有办法,甚至都想自己掏钱请老师,可便是如此,家长也并不感激,他们觉得村里的小学质量不好,且满目狼藉的落魄样也让他们觉得丢人,好似上这样的学校便显得他们过得很不体面。
  孩子越来越少,也同家长这些想法有关。
  就这样,马宝跟一腔孤勇往前的独行侠似的,没人理解,没人感激……
  “咱们啊,还是多关照关照他吧。”阿斌痛惜道,“他心里很难受。”
  “这样啊。”小牟看着马宝消失的方向陷入沉思。
  远处小洋房鳞次栉比,记忆中遍布牛家村的水杉木已经不见了,家家户户都盖起了三层小楼,江浙沪这边常见的小宅子,如同小别墅似的,哪怕不少小别墅里都没人住。
  现在人们在外头发展好了,时兴回家盖一栋豪宅,以示阔气,这大约便同项羽那句「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是一个道理。
  可是,纵是满目琳琅,内里却是渐渐已经颓了。
  小牟叹了口气,他们都是一样啊。
  一脚踩上油门,轿车「呼啸」着远去,朝着服装行业协会进发。
  随着制造业的阉割,服装行业协会其实也是名存实亡,高山市的服装厂剩不了几家了,能起到的作用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纵然因为牛槽的存在,高山市一直互帮互助,没有别的城市互相倾轧、彼此吞并的情况,但时不我待,行业大势在这里,觉得前路难的人自然就心生了退意。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眼前有那么多的机会,能舒服地生活比什么都重要,为什么要选择吃苦呢?
  却原来,吃掉一家企业的永远不是另一家相似企业,击垮一个行业的也不是同质化的行业,而是时代。
  小牟停车在服装行业协会的门口,看门老头儿对他的车子很熟悉,也没问,耷拉的眼皮抬起又放了下去,看都没多看一眼,便将小牟的车子放了进去。
  小牟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服装行业协会,之前为了会员交流感情而建造的运动场也搁置了,空空长了草,竟是有了半人高。
  倒也不是大家现在疏于锻炼,而是很多会员不开厂了,要不出去闯荡,要不入职了大苏顶风雪,成了旗下安稳拿工资的一员,就没有必要再来行业协会了。
  小牟将车子停在草丛边,开车门的时候还得扒拉一下草,下车后巡视一圈眼前的萧条,旷日秋风起,满目徒增一抹萧瑟。
  小牟叹了口气,遥想当年一群大老爷们儿在这儿喝酒踢球,还被老婆一起过来薅着头发训斥,这日子可真是快啊。
  还没进门,耳边传来隐隐的叹气声:“你真的决定了?”
  是牛槽的声音。
  “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六子的声音,“不这样的话,制造这块就得割了。”
  六子少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听着多了几分落寞。
  他其实或多或少知道风雪康的心思,顶风雪就是靠着传统制造业起家的,尤其是羽绒服产业,在全国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地位,但是近两年随着传统制造走入困境,传统制造这块几乎呈现逐年亏损的状态。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绝对不做无意义的事情,想动手在传统制造上做文章是必然的。
  可他又不可能抛下这个产业,毕竟那是他安身立命的资本。是以,选择将锅甩给他是最好的结果。
  他知道他的心思,也明白他的目的,可他冒不了险,只能先低头认下。
  因为,他无法拿他跟舅舅奋斗一辈子的产业开玩笑,也不可能拿家乡人就业机会开玩笑。
  罢了,这一刻的六子觉得,不够狠就不够狠吧,狠有什么用呢?狠到最后初心都忘了,那是没有意义的。
 
 
第228章 「愚蠢」的决定
  六子这个决定很愚蠢,愚蠢到牛槽都说他傻。
  “你啊……”牛槽叹气,“这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傻的事情了。”
  牛槽老了,站了会儿就不行了,扶着椅子颤巍巍坐下,埋头在案首前,戴着老花镜一张一张翻看通讯簿。
  六子站在一边,埋首在太阳的背影里,看不清表情。
  门口忽然起了一道阴影,遮住了六子身上那束光,红木桌面上的明亮瞬间被盖住了,暗了一片。
  牛槽抬头,瞧见小牟,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顺其自然地朝他招招手:“过来。”
  小牟挠挠头,不大好意思。
  他跟六子颇有龃龉,总是回避着六子,后来集团一分为二,他更是少见六子。
  现在在这种私人的场合见着六子有些尴尬,尤其是觉得六子同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小牟颇有改观,也为着以前的偏见感到抱歉。
  “朱总……”小牟朝着六子点点头。
  六子也回以点头。
  小牟伸手掏出一壶酒,跟变戏法似的:“喝一杯啊?”
  六子愣了愣,道:“舅舅不能喝。”
  小牟这才想起来牛槽之前雪夜推车被冻坏了身子,去医院查了全身都有问题,尤其是心脏跟关节,十分脆弱。
  医生三申五令,不能喝酒,不能熬夜,不能焦虑。那会儿还是小牟在医院照顾的,竟然都给忘了,没有六子关注。
  小牟瞧着六子,忽然发现,这个沉默的男人其实将一切都放在心里,他只是不说罢了。
  看着冷血理智没有感情,其实温情强大又体贴,所有的雷厉风行都是他用来守护内心感情的保护盔,为着保护这一方土地。
  “难为你记得。”牛槽笑笑,还是拉开了抽屉,从里头拿出了几个小杯子,“就喝一点点,不经事儿。”
  说罢也不顾两人的阻拦,将那壶酒分别给三个小杯子斟满,然后一一递给两人:“喝罢。”
  也不等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小牟忽然想到了当年在老陈头坟头喝酒的场景,那时候前路未明,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腔热血以及一片真心,不也闯出一条路了吗?
  那时候啊……他还孑然一身呢,现在儿女双全,也算得了其所。
  这一生,走到最后,想想握在手里的,再看看绕在身边的,他们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罢了,下面的就继续走吧,能走多远是多远,总归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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