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槽叹了口气，招手示意阿斌将那仓库的门关上，对着小六和阿斌叮嘱：“这事你们就当不知道，这十几件衣裳，就当不存在。”
小六子会意，捡起地上的衣裳，打了火折子，一把火全都烧了。
漫天火光中，牛槽瞧着小丽那单薄的身躯，临火站着，跟蛾子似的，好像下一刻便要扑到那火里。
第80章 功败垂成的柳先生
这事以后，小丽便疯了。
疯了可不是小事，便是牛槽想帮小丽瞒着也不得法了，只能将发生的一切告诉牛队长。
他怕牛队长说了这事儿对小丽名声不好，牛队长啐道：“她都成那样儿了，还能不好成啥样！”
牛槽于是再也不说啥了。
牛队长越想越气，一拍桌子，当即将这事儿告到了知青办。
知青办是负责知青分配的部门，柳仕先前的关系在高山市，现在他的党组织关系虽然转去了淮扬市，但个人档案一直是由知青办保管的，不归牛家村。
正巧，柳仕暂时还没来得及转移个人档案，便暂时这么存着。
牛队长告到知青办特意给了两条罪名：
一、这位知青作风不正，欺骗姑娘；
二、这位知青人品堪忧，在市厂选联营的活动上公然搞破坏。
这第一点时，知青办的工作人员还有些将信将疑，待瞧见这第二点，推了推眼镜：“市厂联营？”
牛队长对对头：“对，高山市服装厂的联营比赛，他公然当众破坏参赛作品，希望相关部门重视，能够给予记过处分。”
后期，柳仕即便是可以转移走个人档案，他的个人信息里也会出现这个记过的处分，无论是去何处、干什么，都要受人盘查一番。
不是牛队长做人狠，实在是这个柳仕太过分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搞破坏，他自问待他还是可以的，一没虐待，二来也是留了后路，没说啥，纵然有自保的成分在，可到底也是念着旧情的。
他晓得柳仕对于待在牛家村十分不满，可那也不是他害的，他也并没有权利决定他能去哪里。
对于他那些回家的渴盼，他晓得，可他从来也没狠心地浇灭，他只能说帮他看着。说到底，他一个村长，能干啥？
柳仕根本就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自以为满腹才华，将现实不公的遭遇全都怪罪到他身上，从未想过，他现在走的那条路，可全是他自己选的啊。
更何况，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又能如愿飞黄腾达的？
人啊，总归是要在不圆满中追求圆满，再继续咬咬牙往前的，抱怨又有什么用呢。
牛队长半晌气没消，憋着便是要让那柳仕吃个亏，只是他也长了个心眼儿，没留名是自个儿投诉的，也没说柳仕现在不在高山市的事情，只将联营现场的几个有头有脸的告知了上去。
知青办的同志不敢懈怠，前去实地联系调研。
这事儿当时在场的都是知道的，自然也就水到渠成地落实了。
这会儿，知青办的同志准备上报上头给他档案加了个处分通知，起身刚准备离开，一个联营现场的市厂负责人感慨了一句，「淮扬市的参加咱高山市的联营本就不该，想不到还是个人品如此差的，还好没当时咱没选他们」。
这知青办的同志一听，嗨，不对啊，这人不是咱高山市的嘛，档案可还在呢！
回去后，他特意确认了下，这人确实是在淮扬市。可问题来了，一来上头没有任何文件将他调去淮扬市的，二来他也没办啥手续，如何人就不在了？
这一通调研事情大条了，赶紧上报领导，给柳仕安上了个私自回城的罪名，户口直接被取消了，成了黑户。
那头柳仕还不晓得这个消息，只告诉齐二牛家村衣裳被破坏了。
那天晚上，他见着小丽之后确实是说了那般话，小丽也确实是一如往常对他十分上心，魂不守舍就回去了。
他怕给人落下把柄便离开了，至于小丽如何，他心中虽然抱歉，却也没过分担忧，毕竟牛家村是她的家乡，她生的又好看，以后断不会有人如何为难她的。
柳仕瞧着小丽背影许久，心道，抱歉了，咱们的路终归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不知道，杀人诛心，伤害一个人不需要太多的办法，只要往她的心上扎一刀便可了，如那人还心悦于你，那么便是大罗神仙也再难救了！
那时候柳先生并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犯了多么致命的错误，往后余生，两个人的人生走向都发生了巨大改变。
回去后，柳仕将这事儿告知了齐二，齐二挑剔瞧了他那脸半晌，酸不溜秋感慨，“生了一副好皮囊也是好办事的啊”，之后倒也没再戏耍他，找了自家父亲，分了柳仕一个淮扬市的高中名额。
据说，今年国家终于开始恢复高考，虽然还没收到正式文件，但不少人晓得有这么个可能性，便抓紧开始学习起来，尤其是全国各地「上山下乡」的知青，为着能回去可谓是牟足了劲头。
虽然柳仕也是知青，但他晓得，他跟那些小学刚毕业的不一样，他是真的有才华的。
一直传言，第一届考试主要针对的是「老三届」考生，而柳仕正好是满足这个条件的。
他兴匆匆前去高中部递交报名材料，招生处的老师推着眼镜让提供一下个人档案以及户籍证明，柳仕又去管理他们知青户籍的人民公社开具证明，结果公社的负责人敲了半天，抬头一脸狐疑地瞧着他：“没有。”
柳仕懵了，他先前户籍确实是迁到了人民公社啊，如何就没有了？
“同志，您再瞧瞧呢？”
于是公社的同志又仔仔细细翻找，最终得出结论：“真没有。”
柳仕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他来时堂堂正正的一人，如何现在就成了黑户了？
“知青办许是晓得些缘由的。”公社的同志指点迷津。
柳仕撑着虚浮的双腿去了知青办，知青办的同志斜眼瞅了半天，有些鄙视：“你还好意思问？”
“不是，同志您什么意思？”向来冷眼睥睨的柳仕头一次慌了神。
知青办的同志叹了口气：“我且问你，你关系先前是不是在高山市？”
“是啊。”柳仕点点头，“可，可已经转了啊。”
“转了？”知青办的同志怒目，“哪里转了，明明是你自己私自潜逃！”
“那个齐二……”柳仕话说到一半忽而顿了，他明白了，他是被那齐二给耍了，他并没有帮他办理什么关系转移。
柳仕双腿一软，跪在知青办大厅——完了，他这辈子，全完了。
第81章 孤注一掷的牛家村
为着小丽名声，牛队长回去后倒是没跟旁人说这件事，就低调地让厂子的人加工赶件。
众人都有些疑惑：“这衣裳咋就缺十几件嘞。”
离交货期就剩一天了，这时间也太赶了，先前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哪里晓得今早开会一点，居然又差了十几件。
牛队长被问烦了，一甩手：“不合格不成啊！”
“可不合格不至于连衣裳都不见了啊，莫不是又捐了啊？”
众人寻思，就算废了也能拉过来改造啊，不然料子给废了，他们还得自个掏钱去补。
这钱还没拿到，就投了成本，感觉属实不算好。再说了，这时间也来不及了啊。
牛队长却也不好意思讲啥，想到先前那批被「捐」了的衣裳，干脆闭嘴不谈。
牛槽适时打圆场：“我来吧，那些料子的钱，我出。”
马宝翘着二郎腿啃苹果，闻言扔了苹果核从桌面上跳下：“这哪能，一起吧，一起凑凑。”
“对，凑凑。”余下的人应和道，“是为着集体，不能让你一人出。”
小牟蹲一边瞧着牛家村人如此和谐，心中羡慕，尤其是瞧着马宝感叹，心道这人还挺仗义，实则他可不晓得，先前马宝跟牛槽可是死对头哩。
低矮的车间里，众人议论纷纷，虽是吵闹非常，却也十足温馨。牛槽心中宽慰，为着这样的乡人去做事，他乐意。
躲在办公室练字的牛队长瞧着众人这副模样，心中觉得好笑，还真能让这帮人自个儿掏钱啊，他这队长白当了，当然得集体出这钱。
牛队长如此寻思着，也这么做了，当即召来阿斌、牛四等，让去供销社买些布料，结果还没出门儿呢，遇到了送信的。
“牛家村的信。”小哥递过来一封挂号信便踩着脚踏车走了。
阿斌瞧着信左翻右翻，这上头没写明是给谁的啊，就一个「牛家村」，他到底是能拆不能拆啊。
牛四鄙视看了他一眼：“纠结个啥，你拆了也不识得。”
成罢，阿斌垂头丧气拿去给牛队长。牛队长正跟一群人满头大汗地整理仓库哩，闻言接过信，撕开一看，愣了，赶紧伸手叫住欲走的阿斌和牛四：“你俩等等。”
咋了这是？
牛队长将信的内容念出来：“兹众位入围团体赛的厂家，现由于工作内容调整，故而削减联营名额，以三进二入第三轮比赛，再以二选一得出最终联营名额……”
众人一听，傻眼了，啥意思，这是最终三家厂子只有一家能进的意思？
众人纷纷转头瞧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衣裳，那，如若入围不了，这衣裳的料子钱，给报不？
牛队长脸色一白：“大家这意思，是……”
“参加。”牛槽跟一墩儿小山似的杵在门口，出口的声音闷雷似的。
“为何？”有人问。
“总归投入已经投入了，不能半途而废。”牛槽已经做好了被否认的准备，也做好了一个人担着的准备。
毕竟，这事儿不是头一次，先前陈光那事儿已经遭过了。牛槽倒也没啥想法，毕竟大家都是要过日子的人，不可能天天为着集体发疯，不想着自个儿的老婆孩子。
可是，出乎牛槽意料的是，几乎无人反应，大家很快便达成了一致的意见，那便是拼搏一把。
与此同时，村里不是服装厂的也没再碎叨什么，反而无声支持。
牛槽忽而察觉，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陈光那事儿，是从分钱之后，还是从牛家村大队主村落被虎林村挤掉时？
或许都有一点点改变的，只是牛槽过于迟钝，没有感觉出来而已。又或许，春风吹遍大地，终是抽出了新芽。
想不明白的事情，牛槽便不想了，安心做事罢。
队里当日下午便浩浩荡荡搬来了十几匹布料，然后服装厂的人随便扒拉了几口饭，摔了碗开始闷头干活儿，从太阳当空到斜阳半挂，再到月上柳梢，又见晨曦乍亮，便这么耗了一天一夜，没人闭个眼。
“这，他们咋样啊……”一大早，门口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
服装厂的门紧紧关着，为了不让人打扰，牛槽直接从里面将门给锁了，痰盂什么的搬进拉撒之类的，吃喝就随便塞几个馒头。
如此这般，终于在交工那天的凌晨完成了500件春装的定制。
「吱呀」一声，随着服装厂的门大开，刺眼的光照进来，服装厂众人竟都有了一种新生之感，待适应门口的光，瞧见门口站着的乌压压一群人，眼眶有些热。
先前他们因为陈光那事儿同非服装厂的颇有龃龉，许久都撂挑子没兴致干活儿，其实服装厂跟非服装厂的又如何能划分地开，家家都有厂里的，家家也都有不在厂里的，都是亲人啊，都是为着集体，彼此之间冷漠以待，夫妻、父子、母女……彼此横眉冷对的，最终是受不了了。
牛槽并不晓得，真正改了牛家村众人的冷漠的，是亲情。
他也不需要晓得，无论是何种原因，心越来越紧总归是好的，便如当前这般。
“辛苦了，来，快喝点热粥。”排在前头的大婶儿拎着篮子，朝服装厂众人晃了晃。
于是，余下众人也都有样学样晃了晃手中的篮子。
“婶有包子，吃一个。”
“叔有煮山芋，可甜！”
众人议论纷纷，服装厂饥困交迫的众人于是纷纷饱餐了一顿，吃完又准备回去倒头，睡到个天昏地暗。
至于交货这档子事儿，留一两个人便好，不必每个人都在这里守着。
牛槽自然是要在这里守着的，他留了毛遂自荐的阿斌跟小牟同他一起交货，余下众人便浩浩荡荡打着哈欠并脚回了去。
还没走多远，那骑着自行车的绿油油的小哥又来了：“挂号信，挂号信，牛家村的挂号信。”
说罢也没挺，往牛槽手上一扔。
牛队长正好也准备回去补觉，顺手拿过了那信，拆开一瞧，瞌睡虫立下被吓走了。
第82章 牛槽的担忧
“咋了？”马宝瞧着牛队长表情不大对劲，没走多远又折回来，探头到牛队长手上，一瞧见那信跟触电似的往后一弹，“不来了？”
牛队长也没搭理马宝，皱眉将信折起来。
马宝声音大，没走多远的大部队听到声音又「呼啦」一声上了来，将牛队长团团围住：“咋了？咋了？”
众人议论纷纷。
牛队长不胜其烦，干脆将手上的信扔给众人。于是，众人便瞧见了高山市服装厂临时有事，暂时不来收货的通知。
“不来了？”众人面面相觑。
这说好的日子，又不来了？莫不是出现了什么事端？
本来还睡意满满的众人瞬间恢复了精神，再也没什么心情睡觉了，个个儿问牛队长该怎么办。
牛队长心中也有些烦闷，他晓得镇政府不太满意林尔的能力，觉得他撑不起那么大的摊子，现在商议让虎林村这不伦不类的村子跟他们大队分开去，重新规划牛家村大队。
这大队重新规划了，新的大队书记自然是要重新选择的。而牛队长，想牢牢抓住这次机会。
他想发展牛家村，他也想发展他自己，他不觉得这个有什么矛盾。
“厂长，咋办啊？”阿斌也有些担心，他跟牛槽本来准备等着高山市服装厂的人前来验货的，现在咋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