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槽淡淡瞧了眼村头:“能咋弄,回去吧。”
回去?阿斌睁大眼瞧着牛槽,牛槽已经转了身回家了。
余下众人见厂长都走了,一时有些无措,牛队长也不知道说个啥,他心里还直犯嘀咕哩,能咋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干脆摆摆手,号召众人先回去睡觉。
也确实是困了,大家都已经忙了一天一夜了,精神还高度紧张,现在那眼睛瞧着路边的老槐树都是带着重影的,各个哈欠连天回去后倒床就睡了,直到次日的日上三竿才陆陆续续地起床,起床后条件反射往服装厂跑,跑到门口才想起来高山市服装厂的货物已经做好了,又准备回去干活儿,结果一抬头发现牛槽居然坐在大头机前干活。
“干啥哩这是,又来新活儿了?”众人擦擦眼。
牛槽将手上那衣服的线头给剪去,又拎起来甩了甩:“不是,检查一下。”
他寻思着,左右高山市服装厂的人现在不来,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呢,总归旁人的行为他们不能决定,自个儿的事情还是可以优化的。
“检查啥啊,现在来不来都不晓得哩。”马宝有些颓废,一扭瓜皮帽遮了半张脸,准备回去陪媳妇儿。
阿斌却是叹了口气,进去同牛槽一道帮忙去了。
“你干啥哩,不陪小花不闹啊。”马宝见状也跟了上来。
这俩媳妇儿都是爱闹腾的,马宝时时刻刻同阿斌取经,阿斌做啥他有样学样,希望家里那位能安生点儿。
乡里人都难以料想,平日里那般二世祖的马宝竟然也有被收的服服帖帖的一天,都道这媳妇儿娶的好。
马宝也不怕人家背后笑话他「怕老婆」,他乐意嘞,能咋地。
阿斌倒是没什么,他不同于马宝小两口新婚,他们这都多久了,小情小爱已经淡却不少,阿斌更希望当一个男人,一个有用的男人,为家庭,为家乡,做些啥,就如牛槽那样。
马宝瞧着叫不动阿斌便自个儿走了,走了两步,叹了口气,又扭过瓜皮帽露出脸:“罢了,帮帮你们吧。”
低头忙活一阵又抬头伸出手指摇摇:“不过就一会儿哦。”
除了马宝,其余众人也都跟着牛槽一起忙活起来,一众人等好似忘了高山市服装厂放他们鸽子的事情,认真干到日落山头。
接下来的几日,牛家村的人将先前完工的衣服里里外外检查修葺了一遍,待彻底查不出什么问题才伸伸懒腰出了厂子门。
这几日虽然也照常吃喝拉撒,但心思都在那衣裳上头,成日低着头,倒是没发现天气连着阴了许久。
高山市地处平原,水汽充足,春日节气里时常小雨霏霏的,牛家村人这才恍然想起,怕是又到那时节了。果然,接下来的几日,天便跟破了个洞似的漏雨了。
难得无事,牛槽抱着芳芳坐在门廊前瞧雨,远处天幕相连,视野模糊成一片,近些能瞧见豆大的雨珠子打在地上,同泥土相接,溅起泞泞哒哒,鼻尖时不时传来泥土的清甜气息。
“芳芳,乖宝宝,吃米糊糊啦。”小芳端来一只秀气的小碗,里面腾腾冒着热气儿。
小芳坐在牛槽跟芳芳边,笑眯眯逗弄芳芳喂米糊糊,小姑娘一张粉团似的小脸儿将眼睛都挤没了,瞧着米糊兴奋地拍手,不出片刻便吃了个干净。
“牛槽哥,你在想啥啊?”小琴刮着碗里最后一点米糊,好奇瞧着牛槽。
牛槽视线散散落在雨幕同泥土交接的地方,闻言皱了皱眉,哂道:“我担心。”
“担心啥?”
牛槽闭嘴半晌没说话,那雨渐渐小了些,有人已经穿着草鞋出门干活了,但由于雨幕下的土地太过泥泞,其上的人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的,瞧着十分吃力,且那腿腕儿很快便沾满了泥污。
“你是担心……”小琴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家丈夫在想什么,“高山市服装厂的人来不方便?”
牛槽点点头。
他们这些乡下人待惯了,每逢雨季还十分不方便,特意做了不少露腿的宽松大褂子跟草鞋应对,可人家城里人没经历过啊,他们个个儿穿的板整利索,要是沾上这泥污便不好看了。
更何况他也不全然是担心他们的形象,他还担心高山市厂的车子开不进来,无法收货,或者那车开进来后取货要是有个把件落在地上,便弄脏了,实在可惜。
“那怎么个办?”小琴喃喃道,这话她其实也没想问牛槽,毕竟牛家村这路这么多年都这般,他们也没得奈何,现在又能咋样啊,更别说,高山市服装厂的人还不晓得来不来呢。
大家都在嘀咕,怕是高山市厂的人不来了,否则至于到现在都没声儿嘛。
小琴收起碗准备将芳芳抱去睡觉,哪知接过闺女儿,牛槽却没跟进来,而是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哎呀,雨披,穿个雨披啊!”小琴抱着孩子直跺脚。
第83章 修路迎人
牛队长正在家扒粥呢,见着落汤鸡似的牛槽有些愣怔:“你来干啥?”
“牛队长,我想修路。”牛槽开门见山道。
修路?修啥路?
“将牛家村入口到服装厂这一段的路修一下。”牛槽指着村头方向,“要是没问题,我这边自个儿修。”
“你咋修啊?”牛队长依旧没搞懂牛槽这个木头疙瘩脑袋在想什么,“再说了,你修它干啥?”
牛槽指着仓库方向,将自己的想法如实道出。
牛队长听时就着小雨嘀嗒声将余下的粥喝了个干净,放下碗筷抹嘴:“你说的倒是有道理,只是,你一个人咋修啊?”
牛槽一抹头,又使劲眨了眨眼,眼圈里还是落了雨珠子,有些泛红:“不碍事儿。”
牛队长想,你牛槽要犯傻就犯傻吧,左右他奈何不了,别给他找什么事儿便可,总归又不动用公家财产,便随了他去。
有了牛队长允诺,牛槽便甩开膀子开干了,当晚回去拿了铁锹铲子,又借了牛四家的板车,将先前修房子时剩下的砖头拉了来,一砖一瓦地从村头开始摆起。
说是修路,其实也就简单地铺平,让土地不再那般泥泞。但是,到底是挺长一段路,牛槽一人干起来还是吃力的。
更何况,这天儿一直没见好转,整日滴滴答答的,惹人厌地紧。
一开始,村头打更老头瞧见牛槽一个人傻乎乎在雨里修路时还笑话他,牛槽也不搭理,老头儿便四处说牛槽傻了,大雨发疯,天天在雨里摞砖头。于是,家家户户便都晓得牛槽在砌砖头的事儿。
众人可不觉得牛槽是傻了,纷纷去问小琴,到底是个咋回事。
小琴红着眼圈儿告诉大家,牛槽这是为了方便高山市服装厂的人进来。
众人听后不言语了,他们都没想到这茬,牛槽想到了,却没有麻烦他们,而是自己一个人埋头在这儿干。他们都有些汗颜。
也不知第一个带头的是谁,总归就是有人停了手中活计,回去戴上斗笠,披上雨衣,同着牛槽一起弯腰在村头摞砖头。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人越来越多,牛家村村头密密麻麻多了一群人,大雨天地弯腰摞砖头。
小牟开始不晓得这事儿,一天准备去供销社买瓶小酒回来喝喝,瞧见这场景十分触动,于是酒也不买了,弯腰低头同众人一道修路。
这雨一直在下,没见停的,众人修路的事儿也一直在继续,很快从村头修到了厂子门口,可那村头小路尽头,却依旧是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牛队长在家急的团团转:“这都一个星期了,咋还没消息啊。”
说罢转身跟牛四确认:“镇上的电报大楼,你去问过了?”
牛四唉声叹气:“问过了,真没有。”
牛队长负手瞧着窗外,视野里人影幢幢,脚下那条原先泥泞非常的路现在已经整洁许多了,虽然还是不若镇上的齐整,到底不会坑坑洼洼了。
“嗳,大家这次……”余下的感叹不必说出来,牛家村的人都可意会。
门口的牛槽将将抬起腰锤了两把,瞧见旁边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赶紧放下手上的砖块,将老人推回家:“叔,这天您就别出来了。”
“不碍事,不碍事……”老人家摆摆手,“也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摞两块砖头还是可以的。”
这位老人家是村子里的寿星,年岁已大,很受人尊敬,牛槽哪里敢让老人家在这雨天里冒险,连推带拉好容易将老人家送回了家,出了门长吁口气准备继续开干,猝不及防瞧见不远处鱼贯开来几辆大卡车。
牛槽那心晃儿悬空,连呼吸都忘了,好似时间蓦地停顿,待那车稳稳驶进村子,停在服装厂门口时,牛槽那心才「嘭」地重新跳动起来。
莫不是?莫不是……牛槽扔下铁锹往厂子门口跑。
牛队长也瞧见了那几辆卡车以及卡车前的小轿车,急的奔出门,连伞都忘了拿,直至那冷雨稀稀落落地打在头顶才急促吆喝牛四「取伞,多带两把」。
牛四举着伞撑在牛队长头上时,黑色轿车上的人已经下来了,赫然是周广以及上次初赛的一个裁判。
牛队长接过牛四的伞,准备给周广撑上,周广笑着摆摆手,一边的裁判已经先他们一步给周广撑上了。
“牛队长,抱歉,来的突然。”周广巡视一圈,忽然发现不远处居然乌压压站了一群人。
他有些奇怪,他这次来是突击的,根本就没有提前通知,他们如何会晓得他过来,提前迎接的?
再一瞧,倒不像是迎接人的样子,个个身上泥泞肮脏的,还穿着雨披,扛着铁锹呢,有的手上甚至拿着砖头,朝他聚拢来的模样瞧着实是可怖,还以为他们要同自己干架。
周广后退两步,咳嗽两声,指了指人群:“这是?”
牛队长恍然笑道:“哦,厂长好,大家伙儿这是为你们修路哩。”
周广愣了愣,修路?
牛队长抬头瞧了眼天,雨势小了不少,却依旧是下着的,空气中湿气挺重,地上虽然铺上砖头,但溅起的水花依旧湿了裤脚。
牛队长便邀请周广去办公室坐坐,余下众人则在牛槽带领下领着市厂的人去验货收货。
“您喝水。”牛队长将平日里不舍得拿出来的宜兴市紫砂壶杯子蓄满水,毕恭毕敬递给周广。
周广接过杯子,却是没喝,放在一边,指着窗外忙碌的众人:“您刚才说,给我们铺路?”
周广先前没来过牛家村,但瞧着进村的那段路以及村子里头那路,晓得这乡下的路本该是个何面目,现下脚下的这一段必然是个特例。
“是啊,咱们乡下的路泥泞,这些天又连着雨,怕您进来不方便,脏了裤子车子,乡亲们便自发铺了些砖头。”牛队长如实道。
周广脸上流露出一种情绪,这情绪从心底蔓延,浅浅淡淡,跟村头那溪流似的汩汩潺潺。
“你们是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来?”周广试探。
牛队长摇摇头:“自然是不晓得的,晓得话我们该更多准备地。”
“那你们,就大雨天,为个不晓得的事儿,这么淋着?”
周广起身,站在窗户前瞧着忙忙碌碌的牛家村人,有些激动。
牛队长笑笑:“乡亲们自愿的,不算个啥。”
这一次陈光没说话,他承认他被感动了。
第84章 三年联营
牛队长将茶水递给周广,小心瞧着周广脸色,心中明了,周广对他们挺满意。
罢了罢了,周广满意便可,如此他也算是对得起乡亲们了。
牛队长倒是没想到最后能顺利拿到额子什么的,毕竟说联营的考评分三级,这第二轮团体赛便是过了也还有个考察,届时估计还得削掉一家。
扒着指头算来算去也就一家,他自诩是争不过高家村的,干脆放低了心理预期。
毕竟,就算不过,走到这一步至少也是交了个及格卷,打出名声也是不缺单子的。
牛队长如此想着,也跟着村里人提前打了镇定剂,牛槽倒是没什么,小牟心中有些失落,毕竟他想快点儿赚钱,将欠的钱给还了,现在这事儿泡汤了,还指不定得什么时候才能接到单子分到钱哩。
牛槽瞧出小牟心情,也不晓得如何安慰他,拍了拍他肩膀,时不时邀请他回去喝个小酒,磕两颗花生米儿。
十几日后,雨势渐渐停了,春日的细雨一停,天色儿蓝白一片,地上陆陆续续冒出新芽,将先前的颓势和霉气一扫而空,清新的气息铺展开来,蝴蝶都得了劲儿翩跹起来,在半空中招展着翅膀,瞧的人心中愉悦。
牛家村的人开始日出而作起来,牛队长也拾掇拾掇家当,带着老婆犁地。
二月头的一日,正在田头忙着哩,忽而马家村村长踩着脚踏车过来,停在小径边上朝他圈手吆喝:“牛队长,牛队长……”
牛队长眯眼,还以为这马家村村长要问马宝最近调皮没,刚想美言两句,却听着马村长又使劲儿招手,吼道:“镇上,快去镇上,镇政府让你下午去召开紧急会议!”
“啥?”耳边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牛队长没听清。
老婆倒是听到了,赶紧帮他将草帽拿下来,推搡着上田埂:“快,镇上,让你下午去开会……”
牛队长听了一愣,镇上?让他去开会?
镇政府的人让他一个小村长去开会?真假的?
牛队长半信半疑地上岸,同马村长确认:“镇上让我去开会?”
“是啊!”马村长赶紧指着牛家村村头,急道,“还不快去啊!”
“有说是个啥事儿麽?”
马村长摇摇头,又道:“管他啥事儿,总归不会没事儿。”
说罢下了自行车,往牛队长手中一塞:“左右你现在也难找车,这新买的,借给你,儿媳妇她彩礼哩,回来你可得好好还我,不然高萍得闹。”
牛队长迷迷糊糊推着自行车,回去换了件衣裳,直待站在镜子前瞧着自个儿时才停了那机械的动作,跟忽然上了发条的挂钟似的飞快运转起来,踩上脚踏车便往镇上骑,连午饭都没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