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到底不是那迂回的人,这些天来江晚歌天天带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几乎将整个姑苏都逛遍了,他便是再迟钝也瞧出江晚歌这并非全然是因为热情,必然是有目的的。
“说罢,您到底找我有啥事?”牛槽拿过一根芡实糕,一口下去,果然是一口秋天。
江晚歌正在给牛槽斟茶,闻言动作顿了顿,笑了:“兄弟,既然你问了,我就如实道出了。”
他江晚歌就等着他牛槽自个儿开口呢。
“不瞒你说,我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同你商议。”
第89章 江晚歌的野心
江晚歌所谓的商议,当然并不是真的商议。
“江公子说。”所谓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牛槽虽然该拒绝还是最终会拒绝,但既然江晚歌的诚意都做到这份上了,他自然是要给他开口的诚意的。
牛槽以为自己总算是识得些人际之事了,牛队长来前同他敲打过不少回,可江晚歌却实是不按常理出牌,并未顺着牛槽给的台阶往下,而是笑笑,又上了一些吃食,慢条斯理就着窗外断桥流水吃完才领着牛槽左拐右绕,去了一处地儿。
这地方颇有些空旷,远离市中心,同姑苏市服装厂还离了好久,两人搭了辆黄包车,又闲逛许久,才终是停下。
江晚歌瞧着这处地儿发了好些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十分落寞。
牛槽没有打扰他,默默同他站着,目睹这处断臂颓垣在落日下逐渐变暗。
“这里,是我祖宅。”江晚歌终于开口了,“先前不是这般的,很是繁华。”
牛槽点点头,没问啥。
于是,这个话题便终结了。
江晚歌恢复了神采:“其实宅子的使用权还在我手里,我打算重新用上这地方,将它发展成我的厂址。”
江晚歌指着那一大片颓垣。
牛槽会意:“您是想开服装厂?”
江晚歌点点头,他是想开服装厂,但又不是简单的服装厂,他希望能走高端定制路线,甚至拥有自己的独家品牌,只需贴个标签,便能获得不一样的价值。
这条路在国外很常见,可对于他来说,还太过于难走。
“您愿意,加入我吗?”江晚歌转身,定定看着牛槽,那眼中闪出熠熠的光,跟古老的宝石般夺目。
牛槽是见过这样的目光的,柳仕眼中,陈光眼中,包括牛队长眼中,他都见过。
只是,江晚歌那光又不同于他们,更纯粹点,好似只为着这个目的,而没有其他的附加。
“我们姑苏有一家厂子,也是村企,做的十分好。”江晚歌道,“这次你们培训,他们的厂长应该也会来授课。”
江晚歌说的这个厂子叫顶风雪,姑苏市风雪村的服装厂,由于他们村带了「风雪」二字,厂长最初便执着地在每件衣裳上绣上一朵雪花,哪怕后来接下别家订单,这个习惯也一直没变。
久而久之,风雪村的服装制造便出名了,全市都晓得带了朵雪花的衣裳是他们做的。
又兼这衣裳做工不错,厂长还是个爱搞些别致花样的,无论多大的订单,多难缠的合作人,他们从来不怕,风雪村服装厂便渐渐有了「顶风雪」这个名头。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标志实在让人记忆深刻,说起来又方便,久而久之便成了姑苏市的打头的宣传对象。
“雪花?”牛槽自言自语,心道,他们牛家村怕是要绣上一头牛了。
当然也只是想想,并不明白江晚歌同他讲这些是个什么目的。
江晚歌也没指望牛槽能明白,拍了拍他肩膀:“如你这般有技术的人可能并不多,你自然是不必怕的,但技术有时候也看如何去用,用的好了,便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用得不好,也只是个大师傅而已。”
江晚歌这话是说给牛槽听的,终究却是说给自己听的。
“牛槽,你考虑一下呢?”江晚歌拉着牛槽转过身子,指向不远处一片繁华,“你想不想,这市里的人,乃至省里的人,都穿上你做的衣裳。或者说,你设计出来的衣裳?”
牛槽遥遥望去,地平线在斜阳余晖下融成一道,天地相接处混沌而朦胧,璀璨又辉煌,他心中忽而就生出一股子豪迈,脑中好似搭了个戏台子,有将军领着千军万马冲破城墙,呐喊着朝他奔腾而来。
那种气魄,大约就叫豪迈。
只是,这感觉仅仅维持了一瞬间便没了。
不可能的,他还得回家哩。
他是个男人,自然是有那雄心壮志的,可若是这雄心要他与妻女别离,这壮志要他同乡亲们无关,那于他来说,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江公子,我……”
“你先别回答我,考虑一阵,如何?”江晚歌制止了牛槽的话。
牛槽却并没有让他得逞,他不是个喜欢拖着别人的人,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没有什么待价而沽。
“不用考虑,不成。”牛槽笃定道,说这话时,他眼中的诚意是十足的,“我得回去呢。”
江公子愣了愣,他还真没想到会被拒绝地这么彻底,那可是他铺垫许久的邀请啊,对方连考虑都不带的。
可说实话,他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这是牛槽嗳,跟老黄牛一样固执的牛槽,这些天来,他还不够了解透彻吗?
江晚歌笑了笑,有些无奈。
牛槽却又开口了:“不过,我可以帮你。”
这话跟火折子似的,一下将他被浇灭的热情又给点燃了,江晚歌挑了挑眉:“哦?”
不加入他,又能帮他?这是什么个说法?
牛槽点点头:“我具体了解了一下,咱们这次培训大约是一年,还有些日子,够培训好一批人了。”
牛槽虽是个粗人,却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给流落异乡的老陈头一筐鱼,他过几天依然会忍饥挨饿,但将他教会捕鱼的法子,再将那片湖让给他,他往后的日子便可无忧了。
“你是说……”江晚歌眼中一亮,“帮我培养如你一般的人才?”
牛槽点点头,他倒并没有自诩是什么人才,不过做事确实是有些心得的,而这些心得他并不讳莫如深,没觉得有什么可藏私的。
江晚歌倒是没想到牛槽如此这般坦荡宽广,竟然能将修为教授于人,只是喜悦过后又有些担忧,这些天来他其实有在接触不少人,但真正有本事的极少,要不不肯过来,要不开价极高,至今没找到几个合适的,现下牛槽这般轻易允诺,真的能达成他的设想吗?
不过,现下也没有别的法子,江晚歌心想,莫不如就试试吧,姑且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90章 计划初成
牛槽可不觉得这是匹死马,倒也没想过这是匹千里马,他只觉得这是匹小马,要好好喂大而已。
他做事总是如此,不多想,决定要做之后,眼中便只有这事儿了,至于做好做差,那是以后的事儿,总归同当下干系不大,便不想了。
江晚歌倒是有些紧张,为了在这一年内达到最好效果,马不停蹄地开始在姑苏寻人,只要是会缝衣纳线的,哪怕没个经验,也都让来试试。
于是,牛槽便一边学习着,一边又教着人,师傅徒弟两边轮,可算是分裂。
小牟跟六子一开始不晓得牛槽在干啥,只觉得那江晚歌不来了,偶尔见着几次也是行色匆匆的,大约是同牛槽掰了,便没说啥。
哪知,几日后的一个周末,两人去集市上采购生活物资时,突发奇想去当地服装店逛逛,居然发现牛槽在那里当大师傅。
小牟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确实是牛槽,在缝纫机前头做衣裳呢!
三两步上前,猛地趴在牛槽面前,捧着心口作痛彻心扉状:“牛槽哥,你是不是很缺钱啊?我对不起你啊……”
小牟扒着心口在缝纫机前头干嚎,帘子后一群人纷纷好奇看着他,小六子觉得不大对劲,赶紧拉着小牟,不让他丢人现眼。
“别拉我,我也要找活干,我一定要把牛槽哥的钱给还了……”
小牟推着小六,也想坐在缝纫机前,一抬头,几十只眼睛齐刷刷瞧着他,还有不少大姑娘,生的好看哩,小牟一张脸瞬间就红了。
小六好奇扫了几眼小牟那红扑扑的脸跟别扭的动作,不知为何,脑中浮现了一只红脸老鼠的模样,下意识就弯了唇角。
江晚歌听到吵闹声掀开帘子出来,店里老板跟在后头:“谁在闹事?”
“不是,是熟人。”江晚歌摆摆手,让店老板先去前头招揽客人,又令那几十只眼睛的主人自个儿琢磨,“别打扰你们师傅。”
江晚歌特意叮嘱了句。
牛槽见江晚歌这般,晓得也不好瞒着小牟跟小六子,干脆放下手中的布料,讲了实话:“我在帮江公子带人。”
小牟一双眼朝那群人看去,又回来看江晚歌,最后才落到牛槽身上。
牛槽知道他们好奇,他倒不是故意想瞒着他们,只是一来怕他们多想,二来担心难免走漏风声,引发不必要的事端,便干脆都没说了。现在既然被瞧见了,干脆坦白。
“不是,你帮……”小牟拔高音量,忽而想到这话不能让门口那些人听见,又压低了,上前套着牛槽耳朵,“你帮他们干啥?捞着啥好处啊,何必!”
小牟说的不假,江晚歌准备按薪酬给牛槽工资,但是牛槽拒绝了。可以说,牛槽几乎是义务帮忙的。
“不碍事,能多些人干这活,我乐意。”
“不是,你乐意……”
小六拉住了小牟,朝他摇了摇头。小牟不晓得牛槽有多爱缝纫,因为缝纫这件事受了多少委屈,小六子却是知道的。
热爱一件事,因为这件事能得到尊重,还能将这件热爱之事的影响力扩大,进而使更多人从事,这对于牛槽来说,本身便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世人皆俗,总多因附加的考虑揣摩个人行为,牛槽却始终纯粹,这些小六子都明白。
小牟左右瞧了眼,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他开心出来买东西的,管他啥事,他们乐意便好。
这次回去,小牟跟六子默契地当什么都没发生,帮牛槽隐瞒起行踪来更是严丝密缝了。
江晚歌思忖许久,直接打听了牛槽的情况,晓得他有个媳妇儿,将本该给牛槽的工资寄给了小琴。
家中的小琴见着这笔钱简直可谓是吓了一跳,写了信马不停蹄给牛槽寄来,不过由于牛槽这边早出晚归,没及时瞧见,是以晓得江晚歌给他已经是许久之后了。
却说当下,牛槽给江晚歌培训员工初见成效,一些有潜力的孩子都被牛槽给挖掘了个七七八八,裁剪类、装订类、缝纫类、设计类的人才都分门别类给江晚歌以指点,并且成立了几个小组,每个小组选了一个带头人,负责相关工作。
江晚歌的厂房还没建起来,随着队伍扩大没地儿安置这些人,便暂时租了一处地儿,离姑苏市服装厂的地址不远,可以方便牛槽时不时过来指点。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江晚歌的厂子初具雏形,已经能够接一些小单子做了,一开始牛槽还得放很多精力全程跟踪指导,后来顶多指点一二,那些徒弟们几乎都能够应对了。
国庆节时,牛槽回去了几天,这才晓得江晚歌给他寄了不少钱,倒也没太大反应,只令小琴暂时别用,先存起来。
黏糊几日,颇有小别胜新欢之情谊。很快假期结束,牛槽回了姑苏市,这次因着培训快结束,心境倒是大不一样了,很是旷神。
回去后提着几盒子咸鸭蛋找江晚歌,却是没找到,只得先回住的地方。
宿舍里小牟裹着风衣擤鼻涕,边擤边骂娘:“又要考核,又要考核,考核什么啊考核。”
牛槽倒是不怕考核的,他基础功夫过硬,厂里几乎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所以也很少关注这些。
只是,小六子一向很是用功,但凡有考核的事情都会在宿舍呆着,好生研究,这次怎么不在?
细想起来,他回来一天了,一直没瞧见六子。
“六子呢?”
小牟抬起一张老鼠脸,挤眉弄眼:“许是陪着齐齐去了?”
牛槽对于小牟的玩笑从来不当真,他晓得自家侄子,不可能会做这般不负责的事情,要走的人还耽误人家姑娘,当即也不搭理小牟,拿了从家中带来的烤山芋去车间找。
六子兴许是在车间练习呢,毕竟是个手艺活儿,牛槽如此想着,四处找,却是没找到。
牛槽拿着山芋将厂区都跑遍了,最后放弃了,准备回去,居然听到有人在哭。
牛槽心中一颤,这声音,咋地那么像六子的?
第91章 哭泣的小六子
这哭声居然还真是六子发出来的。
牛槽顺着声音找到湖边那人时,那人正抱着身子坐在湖边哭泣,挺大一小伙儿,站起来得比牛槽高出一个头,愣是将自己给缩成了小小一团儿。
小六子自小懂事,父亲去世地早,他十岁不到便开始替大队养鸭子、割猪草,早早替母亲担起了生活,牛槽从未见他脆弱过。记忆中,唯一一次哭大约就是他爸爸去世那天了。
因此,瞧着小六子这模样,牛槽第一反应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左想右想,他刚从家中回来不久,家里边一切安好啊。厂里也没啥,只有个考核等着,小六子也不在怕的。
莫不是……牛槽机械的脑中想起小牟的八卦,心中一个「咯噔」,莫不还真是为着齐齐?
他眼神怪怪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六子,他今年十七了,倒确实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要是娃真喜欢,莫不如回去他同小六子他妈说说?
牛槽正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小六子抹了抹眼泪起身,转身正好瞧见牛槽眼神复杂地站着。
“舅?”小六子愣了愣,赶紧又擦了一遍眼泪,慌忙别过头,“你回啦?我,我先回去了。”
“小六,你要真喜欢,我跟你妈说。”牛槽忽而开口。
小六子愣了愣,脚步子顿在原地:“啥?”
牛槽又继续道:“那齐齐虽是外地人,但嫁去我们那儿也不错,不委屈她。若是你非要留在着姑苏,我同你妈说,她来便来,不来我帮你照顾着,你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