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会议还没开，李东客气招呼牛队长等在会议室，牛队长想打听下，李东却一直守口如瓶，痒的牛队长心中跟猫爪似的，只得无奈先进去坐下，哪知门一推，与一道威严的视线对上。
视线的主人拥有一道机敏的眼，眉粗鼻大，唇厚脸宽，生的一副器宇轩昂的模样，牛队长微微愣怔片刻，立刻堆上一副笑脸，伸手哈腰迎上：“高书记好，真巧，遇上您了。”
被唤高书记的人叫高亮，正是高家村先前的队长，现在已经升任龙虬镇的街道书记了，平常时常参加镇政府的会，算是镇里领导的一份子了。
牛槽心中时时将高书记当成目标，忍不住学习他的路子，隐隐却又有些嫉妒。
没法，人瞧着原先一个位子的飞高了些总归难受，但若那人飞的愈发高，这感觉反倒是会淡不少。
“你好。”高书记客气道。
牛队长一时不知该站还是该坐，颇有些局促，此时李东端着茶水进来，指着高书记旁边的位子：“牛队长，你坐啊。”
于是，牛队长这才忐忑地坐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好在副镇长很快来了，另外还有一些秘书、书记之类的官员，鱼贯坐在牛队长跟高书记对面，人人手上还拿着笔记，脸上挺凝重，会议室中气氛挺压抑。
牛队长吓得大气不敢出，这到底是咋了。
“这大好事，大家放松些。”副镇长笑呵呵地摆手。
这话一出，虽然还是没人讲话，但那道阴云般笼罩的气压顿时消了，牛队长自在了些。
副镇长示意李东将那文件拿过来，递给牛队长和高书记，牛队长只瞄了一眼那红彤彤的封印，没敢动。
副镇长瞧出了牛队长的紧张，笑看左右的人，指了指牛队长：“这牛家村，这么不错啊，你们瞧瞧，这位便是队长了。”
一边的高书记也赞许地看了眼。
牛队长云里雾里，跟脚上踩了一团棉花似的打漂儿，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终于，副镇长不卖官司了，郑重道：“这次，咱们龙虬镇真不容易啊，高山市服装厂联营就两个额子，全被咱们拿下了。”
这话一出，牛队长才晃儿有些反应过来：啥？拿下了？
这不还有第三轮吗？咋就拿下了？
副镇长示意两人打开那大红文件，牛队长晕乎乎地照做，威严整洁的方正大字于是明晃晃浮现在眼前：关于高山市服装厂联营名额的公示；
下面便是：牛家村服装厂、高家村服装厂。
脑中那兴奋忽而如乡下脱了缰绳的老土狗似的，撒着腿儿开始狂奔起来，他拼命握紧拳头，生怕众人瞧见他颤抖的手，免得给人留下不稳重的印象。
“这次我听说了，真不容易啊。”副镇长感叹，“听说那高山市厂的人特意爽约，你们两家都严阵以待，一丝不苟地对待那货，尤其是牛家村啊，你们穷，路不好，还自个儿铺了路……”
周围人于是纷纷附和。
牛队长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第三轮比赛怕不就是故意爽约，而后考验他们面对突发事件的反应能力的？
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无比庆幸没阻止牛槽「犯傻」要修路。
会议很快结束，副镇长拍了拍牛队长肩膀：“加油，好好干，前途大着哩！”
一边的高书记也一改先前的冷淡，客套了许多，一副将他纳入到自己阵营的熟稔。
这一路回来，牛队长脑中跟过节放烟花似的，不大真实。
在这不大真实的虚幻感中，牛家村与高山市服装厂的三年联营正式开始了，这也是牛家村服装厂正式开启高速发展的标志性事件。
此后，这只老牛踏上时代列车，一路往前，伴着蒸腾的时代水汽，终是见到了不一般的风景。
第85章 开门大挑战
牛队长踩着自行车一路风驰电掣，到村后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的鸟儿似的四处飞，很快牛家村人便都晓得了这个好消息。
彼时牛槽正在田里栽秧，两个手泥了吧唧的，他娘在旁边碎嘴：“就她金贵，就她金贵，天天抱着娃儿不撒手，就是不下地！”
牛槽他娘在抱怨小琴哩，牛槽听到就当没听到，他娘碎叨了一会儿发现没人应和，自讨没趣，也就不说了。
“牛槽哥，牛槽哥……”田埂上，小琴抱着芳芳朝他们招手。
芳芳大了不少，小身子肉滚滚的，小琴抱不动，吃力弯腰放下篮子，一张脸上蓄满喜悦。
牛槽他娘见不得儿媳妇如此开心，好似巴不得她天天也同她一般哭丧着个脸，发泄似的将手上泥污甩的到处都是。
牛槽实在受不了他妈这阴阳怪气，涉水上岸，想摸女儿那肉乎乎的小脸，瞧了瞧手又忍住了，弯腰蹲下，在沟渠里洗手。
“牛槽哥，好消息，咱村子入选啦。”
牛槽瞧着小溪中浮游的草，没大明白：“入选？”
“是啊，咱村子，得了高山市服装厂的联名额子！”小琴几乎快跳起来。
小溪中涤着的粗手渐渐干净，显出黝黑的全貌，衬着绿油油的草儿，跟断了的一截老树干似的。
忽然，那老树干成精了，一下子跳到小琴肩上，将小琴那件碎花衣裳都给弄潮了：“啥，你再说一遍？”
小琴可不在乎肩膀上的水渍，于是又笑嘻嘻地说了一遍：“牛槽哥，我是说啊，咱村得了高山市服装厂联营的额子啦！”
话还没说完， 那老树干已经跑了，跟点了风火轮似的。
“牛槽哥，吃饭呐……”小琴无奈叫道，牛槽已经撒腿跑了个没影儿了。
去到大队时，牛队长不比他好哪儿去，正在「发疯」哩。小五他妈端着饭敲了好几次门，牛队长就是不理不睬，拿着蘸饱墨水的毛笔在桌面上肆意挥毫，两耳不闻窗外似的。
“牛队长，真中啦？”牛槽推开牛队长家门，连招呼都没打。
小五他妈本来还指望牛槽帮着将自家丈夫给弄醒，结果发现牛槽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拉着牛队长的模样跟发了羊癫疯似的。
小五他妈于是便放弃了，退了出去好生勒令小五将饭给吃了。
这边何止是牛槽跟牛队长发疯啊，连带着阿斌跟小牟个个儿也都不成人样，一群人待在服装厂关了好些天，不知絮叨些什么。
小五他妈瞧着好玩，先前这女人的玩意儿，现在轮了一帮老爷们发疯。
几日后，几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从服装厂出来，「吭哧吭哧」开始推原来柳仕那房子。
“这是干哈哩？”打更老头抽着烟上前询问。
他家屋子漏水，一直蓄谋着能不能占了柳仕这地儿，现在他们竟然要将这房子推了，老头儿急了。
“盖厂子哩！”牛槽头也不抬道。
“盖厂子？”老头儿念叨，转头瞧着不远处，“这不有吗？”
有是有啊，但几人嫌这厂子太小了，现在乡人又个个儿都能缝上两件，厂子不够装人，更何况联营后必然货件儿不少，扩大经营是必须的。
村里人现在齐心地紧，皆来搭把手，很快新厂子便拾掇好了，一栋崭新的小砖头房，红瓦白墙，映着蓝天，上头有梧桐树的枝干垂下来，霎是好看。
一群人对着这新厂子瞧着愣神，心中全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瞧着这破落的村子都光明了不少。
就在这种兴奋和雀跃中，牛家村迎来了第一个任务。
“市厂，来电报啦！”阿斌火急火燎地进门。
牛队长一巴掌拍上他脑门儿：“都快当爹了，还不稳重点！”
阿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到怀孕的小花，脸上表情跟灌了蜜似的，甜滋滋的应道：“嗳！”
“说罢！”牛队长放下手中的狼毫，命令道。
他前几日听着高书记给的内幕消息，晓得虎林村撇开他们是迟早的事儿，镇上已经钦点了他当下一任大队书记，不日便要宣布了。
镇上钦点的大队书记，这是多大的荣耀，恁是高书记也不曾得了，牛队长心中一口气吐出来，眉毛都扬起来了！
阿斌不自觉被牛队长这气势唬住，脸上的喜滋滋也少了些，认真道：“市厂说了，需要派人去出差，学习旁人的先进经验。”
“出差？”牛队长寻思，“去哪里出差。”
“姑苏。”
姑苏？牛队长是晓得这个地方的，比之高山市和淮扬市还要富足许多，自古以来便是表征江南的圣地，人们安居乐业，生活安逸，地势优渥，又兼建国以来政策好，村企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遍地都是厂子，尤其响当当的顶风雪便是那里的。
姑苏服装产业发展地好，技术也先进，高山市服装厂自觉不如人家，便挑出一些技术骨干去那头学习，顺带着看看能不能谋到什么好的合作机会。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现在还在寻人阶段呢。
这会儿，高山市的人几乎都不愿意出去，毕竟交通又不发达，火车一坐总感觉跟生离死别似的，谁愿意放弃家中大好的日子出去颠簸，指不定啥时候回来，回来后好处捞不捞得着哩！
高山市服装厂开始报名起，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最后，木的办法，只能给每个部门每个联营的厂子下额子，牛家村服装厂不巧，分了三个额子。
“这派谁去呢？”牛队长愁的头大，他不可能去，他这一去，大队书记的位置就危险。
负手转身时瞧见阿斌猫腰往门口退，厉声呵斥：“你干啥！”
阿斌吓得一个愣怔，连连摆手：“我不能去，不能去啊，小花怀着哩。”
牛队长气的随手抓起砚台想砸他，想到这东西费了不少功夫淘来的，又硬生生忍住了：“德性！”
牛队长嗤了声，气恼地不再搭理阿斌，面朝着窗口思忖人选。
小牟正急匆匆从门口跑过，手上还拿着芳芳的尿布，牛队长瞧着灵机一动，嘿，这小子可不是现成的人选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天天帮牛槽带闺女。成，就他了！牛队长一拍大腿。
只是，还有两个，该选谁呢？
第86章 辗转异乡
还有两个该选谁？第一个考虑对象自然是牛槽。
牛队长找来时，小琴正给牛槽端上一碗喷香的咸肉茨菇汤，这是用腌制好的上好猪肉同地里刚挖出来的茨菇做的汤，汤汁雪白，上头洒了嫩绿的葱花，喝上一口，那味儿鲜美地能让人将舌头咬掉。
“牛队长，来，喝一碗啊？”小琴热情招呼道。
一边蹭饭的小牟挪了挪屁股，小六子顺势往边上靠，旁边便空了一个位子出来。
牛队长不大好意思，他这都吃过饭了，干脆将目的讲出来，而后静静看着室内几人。
芳芳还啥事都不晓得哩，眯着一双小眼儿，将小肥脸全都埋在碗里头了。
一时无人说话，牛队长打圆场，直接朝着小琴道：“小琴，你这女主人，咋想啊？”
牛队长此举还是十分「讨巧」的，小琴向来是个识大体的，必然不会不同意。
更何况，他就算不问小琴，牛槽最终还是要看小琴意见，如是不若给小琴个面子，让她主动将这梯子递给牛槽爬。
果然，牛队长的算盘打的不错，小琴埋头半晌，微微点头。
牛队长将巴掌拍的「啪啪」作响，生怕牛槽没见着小琴点头似的，对着众人道：“我就知道咱们村里，小琴这姑娘最是识大体，旁的都是不能比的。”
总归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没媳妇，他也不怕得罪人，自家媳妇没听见，这场面话随便说。
当然，牛队长也不全是场面话，这小琴还真是个体面的姑娘，确实不是那些个小媳妇能比的。
牛槽此刻也不管旁人，瞧着小琴：“真去？”
小琴咬着唇，低声道：“你想去便去罢，家里有我，你放心。”
“噯，瞧这小琴，我说吧……”牛队长又是好一通夸赞，忽而却又转了头，朝着小牟，“小牟，另一个，你去？”
小牟正夹着一块咸肉啃呢，闻言抬头，勾着一双老鼠眼瞅过来，静默半晌，“咕噜噜。”
转了几圈眼珠子，一口将那骨头吞了：“牛槽哥去，我就去！”
小牟心道，去也成，搞不好能谋到什么好机会哩，总归不算是离家颠簸，是同着队里的厂子去的，也没啥。
更何况，他还得还牛槽钱哩。
前些日子因为齐二欠的那钱，他虽是来了牛家村服装厂，但虎林村的人都十分怨他，爷爷忌日回去上坟发现坟头一片狼藉，还被人逮了在坟头前怒斥，他回来眼圈儿红红的，被牛槽瞧见了，叹了口气，取了几千块钱给他。
小牟当时整个人都傻了，一来为着牛槽这般有钱，二来是这么多的钱他居然取出来给他。
当然不是给他的，牛槽闷闷道：“我同小琴商量过了，这是我们所有存款，先借你，你还了乡亲们的钱吧，后面有钱再还我。”
小牟当即感恩戴德，差点没跪下来磕头，被牛槽扶住了：“再多的也没了。”
小牟哪里还会要更多，牛槽这般已经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了。
只是，在家乡人面前抬起头来的小牟在牛槽面前却始终是低着头的，他心中觉得十分歉意，这必然是牛槽所有的积蓄。
更何况，他们一家也并不十分阔绰，节约地紧，竟然能将家产全都给他，他惭愧极了，只想尽快将那钱还给他，不负信任。
因此，小牟这些天来干起活儿跟不要命似的。
此番，若是牛槽去了那姑苏，他自然也是要去的，不仅要去，还得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机会，尽快赚到大钱，还给牛槽。
牛队长见着这两人轻而易举便被自己说服了，乐的眉开眼笑，招呼了声准备出去再找别人，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牛四，毕竟他年纪大了，家中也没什么紧要事儿。
抬脚跨出门框，刚想往牛四家走，一直低头不语的小六子开了口：“您刚才说，还差个人吗？”
牛队长点点头，回头好奇瞧着六子，这小子问这干啥？
“您看我咋样？”小六子放下碗筷认真道。
此话一出，别说牛队长惊讶，连牛槽、小琴跟小牟都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