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牛家村再一次如一条孤独的老黄牛，踏上了与旁人不一样的另一条路。
前路如何，目前的牛家村无人知道。
第96章 如何卖是门技术活
“快点快点啊！”一个戴着虎皮帽的矮小男子急的招呼身后一群村民，让他们将成品衣裳小心搬到库房。
库房东西有些多，看起来乱糟糟的，他又骂骂咧咧地弯腰收拾。
这群村民放好后恭敬问道：“林主任，咱们出去了。”
于是那被唤林主任的矮小男人便不耐烦地招招手，示意他们赶紧出去。
一个清隽的少年人正好进了来，众人朝他客气打招呼，少年一一点头回应，有人朝他挤眉弄眼，指了指里头，少年人于是明白，林小牟这是压力太大，又开始急躁了。
没错，这位林主任便是林小牟了，这一批单子体量不小，还要主管销售事宜，牛队长见小牟为人机灵，便将这责任给了他。
要知道，做得好固然算本事，但在生意行当，最主要的还是得卖得好。
便是破烂货，只要有人愿意出高价，那就是成功的。林小牟接下这活儿后自觉亚力山大，本来就急迫的性子更是焦躁，脸上冒出了好几个大泡子。
“小牟哥，何时出发啊？”小六子问道。
牛槽接了那单子后迅速设计了两款衣裳，一款是夹绒风衣，一款是改良版呢子中山装，设计好之后便开始马不停蹄开干了。
由于时间较为急迫，两款衣裳不可能同时在年前做好，牛槽便先做了中山装，做好让小牟赶着年前开始去售卖，还拨了大量人手。
至于风衣，他是打算利用过年几天赶制好，年后再大力集齐人力去卖。
这般做的目的，主要是他寻思着这板正的呢子更暖和些，且版型好，一看便贵气，适合当过年的新衣，而那风衣更轻便舒服，正好赶了冬春交际时节上身，适宜起居生活。
为了能够达到这一目的，他已经设想好了，将那风衣的夹绒做成可拆卸款，这样再暖和些也能穿。
“下午便走。”林小牟瞧着六子，“你要同我去吗？”
六子点点头：“舅说，家中这边大家做的上手快，你卖货更紧要些，缺少人手不行，我同你去搭把手。”
小牟于是点点头。
下午叫好的拖拉机来了，两人便搭手将那些呢子全都搬上去，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牛家村。
“牛槽哥，你真觉得没问题吗？”小琴抱着芳芳，同牛槽并肩站着。
牛槽目送着两人走远，没有言语。他又如何觉得会没问题呢？
什么事都不是笃定的，他只是怕他如果再担心，他们便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小六子，小牟，下面就看你们的了，牛槽默默道。
接下来几天，小牟跟小六子便消无声息了，牛队长负手在家转了大半天，直待老婆叫着吃饭才消停。
“咋个没消息啊？到底是个啥情况，把人急死了。”
老婆对于他吃饭还不消停的行径十分不满，将筷子摔得嘭咚响：“你有钱买个电话不就得了。”
牛队长白了老婆一眼，他老婆赶紧低头扒饭，不敢噤声了。
那边牛槽也一样的情况，吃饭好几次将筷子扒到了鼻孔里，小琴不得不将他掰正。
这般的日子约莫过了两三天，待临近大年二十四，牛槽跟牛队长满心的担忧才稳了些许，到底是担忧也无法改变什么，不若两边同时发力。于是，牛槽一众人又开始继续赶制下面的风衣。
这个年却是也没什么心情去过了，众人将全部的力气都放在赶制衣裳上，速度倒是快，年后还不到大年初十便完成了个个七七八八。
这天傍晚，牛槽熬了大晚，准备将近来拼命赶制好的风衣整理一下，看看有没有瑕疵品，这几日加工修葺好，年十五一过便要去卖了。
夜色半落，天上亮幽幽的，显得十分热闹，地上却无比安静，漆黑寂然，天地相接间颇有种矛盾的怪异感。
连着十几日的加班，牛槽心疼大家，便让众人先回去了，自己一个人留着。他看的专心，因此没注意身后忽而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蹑手蹑脚地从他身后慢慢走近，墙上的影子若隐若现，跟烛光微颤似的。忽然，墙上奇形怪状的影子朝着弯腰那人猛地伸出手。
“牛槽哥！”有人猛地拍上了牛槽的肩膀。
牛槽吓得一愣，手上的成品衣裳都掉到了地上。
他沉默寡言归沉默寡言，却不是迟钝，自小也是听着爷爷奶奶的鬼故事长大的，这一拍差点没把他心给拍出来。
“哈哈，是我！”小牟怪叫着弯腰低头，将自己那张贼眉鼠眼的脸放大在牛槽面前，牛槽那颗心这才落了地。
他狠狠瞪了小牟一眼，肉眼可见的不高兴，嘴唇都发白了。
小牟晓得自己是玩的有点过火了，赶紧求饶：“牛槽哥，抱歉抱歉，我们连夜回来是想给你个惊喜！”
原来这番，他们这批衣裳全部卖光了。
话说小牟跟六子两人出去后便兵分两路了，两人各自选了个乡镇。
小牟心中直打鼓，也不知道如何能卖出个衣裳，便用的最笨的法子，拖着一车衣裳到处吆喝。
你说人家干啥子买他的衣裳，不便宜，还是放在拖拉机上的，瞧着「低端」极了。因此，小牟一直到春节后都没卖出几件。
大年初五，年已经快结束了，小牟正坐在拖拉机上哭哩，小六子找了来。
他本来是想跟小牟一起回去的，哪知一看小牟大半拖拉机的衣裳竟是都没卖出去，吓了一跳，问怎么回事。
小牟自然就如实道来，待见着小六子空空如也的手，十分惊诧。
“你，你衣服哩？被人偷了？”小牟四处转了圈儿，并没有瞧见六子的衣裳。
六子无奈笑笑：“不是，卖了。”
小牟不敢置信：“卖？你咋卖的？”
小六子没有时间同他多说什么，干脆带着小牟继续卖衣裳。
只见他先是通过一些糖果同大姑娘小朋友们问到了周围五里八乡的衣裳铺子，找到后又跟铺子老板协商，能否借地方卖衣裳，不需要做什么，帮忙挂在门口便行，卖出一件给出两块钱提成。
这几乎是个无本生意，老板当然乐意了。于是，小六子便将那批衣裳全都分布到了全镇最好的店铺里。
就是这么一分配，小牟几乎惊掉了大牙，从此之后再也不敢把六子当小孩子看了。
第97章 一加一小于二的高山市
为啥惊掉大牙？因为，这些货物很快就被临街晃悠的人们购买一空了。
六子指着手上的一沓票子，朝着小牟道，若不是现在已是年后，更好卖。
不过问题不大，也并没有因为个几天时间不好卖到哪里去，毕竟过个年，人人手上都有票子，又图个新气，不多件儿衣裳。
小牟为了让路人开心掏钱，同路过的人吆喝，说是打折的年货，上海下来的高档货，即时穿着拜年也是够有面子的。
那些人听着眼睛都放了光，左摸摸右看看，小牟又找了几个身型不错的，说可以免费试穿，不满意不要钱，个个儿围着那拖拉机转悠，四处显摆，于是周围路过的便都吸引了过来，纷纷也想试穿。
最后，一个手痒，掏出了那身上拜年刚得来的压岁钱，咬咬牙付了。
于是，一个两个便都效仿，很快这车衣裳便都销售一空了。
人人均喜气洋洋的，直接穿着新衣裳离开了。
店铺老板也高兴，这档子生意给他们带来了不少人气，那些人买完呢子后又顺便瞧瞧别的，搭配上一件，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销量。
于是，从小六接手到全部卖完，小牟手上这批货物只花了十天时间。
两人高兴，连夜赶了回来，正巧见着服装厂的门没关，晓得牛槽在里面哩，故而进来给他个惊喜。
牛槽倒是只有惊，却不见喜色。
小牟吓得连连求饶：“哎呀哎呀，抱歉，我这一时高兴，吓着牛槽哥啦。”
小六也冒了出来，在后头龇着一嘴白牙，显而易见的开心：“舅，你不高兴吗？”
牛槽没说啥，摆摆手：“回去歇歇吧。”
牛槽这一举止另两人心中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咋回事，一肚子的开心咽了下去，只得先行回去休息。
说起来，牛槽这不开心倒是确实同小牟二人有关。这一次「叛逆」，他心中其实是有些矛盾的。
开始单打独斗起，他心中便明白，他跟高山市服装厂是两头，只要是他这边搞起来了，高山市服装厂必然会落下去。
无他，人们的穿衣习性不大可能会有太大的变化，而他们同高山市的方向又完全相反。
若是他这边卖得好，说明风雪康说的对，现在人确实更看中好看这个功能。
若是他这边卖的不好，说明高山市服装厂的想法是对的，现在人还是在意实用。
显然，听了小牟他们述职，这次他们十分顺利。
次日，牛队长得知小牟他们顺利将新衣裳卖了十分高兴，宝贝似地将钱数了半天，记到了账本上，还统计了这次卖掉衣裳的件数，好留个证据啥的，以备考核。其他人受着感染，也个个红光满脸的，手上干劲更足了。
牛槽却不同于众人的满脸喜色，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感觉。牛队长却也不管他，总归这人一直这幅死鱼脸的样子，他也犯不着问他啥事儿。接下来，牛家村便这么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了。
几日后，第二批风衣也好了，众人有了头一次经验也更如鱼得水起来，不过十日便将衣裳全都销售一空。
此时，距离高山市最终统计的日子还有五六天哩，马宝跟阿斌抱着饭盆比谁家媳妇儿做的菜好吃，比着比着转了话题，开始吹牛逼，说就该多做几件，好将那高山市的销售额子占了三分之一去。
小六静静听着，心中寻思，三分之一确实有些夸张了，毕竟他们厂子的规模不如高山市服装厂的五分之一，更别说他还带着高家村服装厂，高家村更是他们牛家村的两倍有余，如何可能占到销售额的三分之一哩！
哪里晓得，小六还真是谦虚了，几日后结果出来，牛队长带着他们的销售额子和利润去那高山市服装厂述职会一汇报，全场都安静了。
“你说啥？再说一遍？”周广眼睛睁大了一倍，不可置信地问道。
余下众人也颇觉不可思议，当即也不管现在正在开会了，鱼贯簇拥上来，凑到牛队长面前瞧。
牛队长于是将他的账本跟信用合作社的流水单展示给众人看，众人揉揉眼。没错，销售量2920件，销售额24751块。
“你这是咋做到了？”王长明不可置信道。
他们高山市服装厂领着众人，浩浩荡荡一群，走街串巷忙活了许久，最后才卖了四千多件，且由于那布襟棉袄本便常见，只是寻常衣裳，并未卖出高价，一件不过几块钱。
如此算下来，高山市服装厂这边一批人忙活半天，利润竟然不比高山市多多少钱。
“就这般。”
牛槽不会说话，牛队长则是没明白其中弯弯绕绕，无法卖弄。
至于小牟和六子，这场合还轮不到他俩出头，于是也没什么话，以上便是回答了。
相比较于高山市一众人等的惊诧，牛家村这边则是淡淡的，一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周广愣了半天，心中懊悔不已，当时应该听他们话的，转念一想，不对啊，也不是他决定的，他还让牛家村自己做主呢，否则更少，当即挺直身板，朝着王长明道：“还是厂长有先见之明，让牛家村自己决定。”
王长明想到确实是自己首肯让牛家村自主的，得了台阶下，吐出口气，朝着一边高厂长瞪了眼。
高厂长晓得这场合自己开口没好果子吃，只能吞声应下这罪名，暗忖往后再也不能出头了。
这边高山市服装厂一群人还在政治场上尔虞我诈，那头刘庆已经齐心带着邗江服装厂一路过关斩将，研习了金陵上海流行款式，做了好些改良版的冬衣卖了。
广陵市的考核结果很快下来了，邗江服装厂无论是销量还是利润都要高于高山市服装厂，不过并未高出太多，居于第一，高山市服装厂取得了第三的名额。
高山市人仔细扒着指头算了具体数字，心中明白，如若全都按着牛家村服装厂的模式做，何止一个第一名，结果怕是会碾压式胜利。
不过，这个想法只能是皇帝的新装罢了，还没人敢说出来。
说起来，刘庆的本事是不如牛槽的，可因着公司厂子同心协力，倒是起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也是这件事，让从来只闷头做事的牛槽第一次开始考虑起了缝纫机和布料之外的事。
第98章 艰难的抉择
时候总是如此，年一过，春色便跟擦过的火柴似的，「嗖呼」亮了又灭掉，一切便又复归黑暗原貌。
牛家村的原貌倒是不黑暗，却也不算太过光明，大抵寻常的天。
高山市服装厂自从那次考核失败之后颓废了一阵子，却又挺快振作起来，照常接单子做衣裳，牛家村服装厂也能正常分上一点份额，做完后再正常拿钱，不用风吹日晒地到处扛布料找布票再卖衣裳，倒也安稳。
这日子这么无功无过地过着，很快到了三年联营的最后一年。
这三年里，牛家村服装厂众人由一开始的干劲十足恢复到后来的死水微澜，跟那石灰水池子里的青蛙似的，很快被煮的温温吞吞的，说话都带上了几分傲气。
牛队长却是十分喜欢这个改变的，他就不是个热爱冒险的人，凡事中规中矩，可谓是中庸之道。
现在这日子，吃得饱穿的暖，不正是先前最渴盼的吗？
更何况，这三年他们成功挤掉了虎林村，他也如愿当上了大队书记，儿子小五更是升上了高中，成绩也不错。
可以说，他这小日子过得十分悠哉。是以，他十分不理解牛槽的闷闷不乐。
“他这，还坐着？”牛队长抬眼，示意了一下窗外，朝着阿斌讲。
阿斌这两年过得也是挺好，小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阿斌简直是要宠上天，可惜小花恃宠而骄，脾气愈发娇纵，同阿斌他妈关系愈发地差，他夹在两边不得做人，受了不少气。
此番阿斌是来同牛队长汇报服装厂工作的，只是脸上挂了彩，正是他家那俩女人吵架，他劝架被挠的，瞧上去颇有些滑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