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底是逆着小琴的想法做的事业,夫妻之间还是有隔阂的,两人不再如以前那般亲近,牛槽也不是个擅长哄老婆开心的,只闷头做事,两人倒是愈发属于了交流。
至于芳芳,则在他们大队入了学。
却说现下牛家大队已经成立了,但因着牛家村新办服装厂的关系,几乎是花去了所有人的精力,因此办学的任务便归了马家村。
马宝干脆便不在牛家村服装厂干了,回去当了个校长,也是干的游刃有余的,逢人瞧见都道这马宝总算是「懂事」了,牛家村服装厂实在是历练人。
马村长听闻后乐的那叫一个喜上眉梢,瞧着牛槽也是心中欢喜的,将他家闺女收下自然不在话下,另外还多加了不少照顾,可说芳芳这学上的很是开心。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牛家村服装厂至此同牛槽算是一个火车分了两头,分别开去不同的方向了。
“咱们这个到底咋弄啊?是做成裁缝铺的形式,还是做成大城市现下的工作室的模样啊?”小牟几乎将脑袋挠秃了。
裁缝铺是老模式,面向人群比较广,普通老百姓都能消费地起,而工作室则属于定制类别的,单件价格要高,同时要求也高,轻易难达到,更何况客源也是个问题。
小牟深陷焦虑,左思右想之后还是没个定论。倒也不是他天生急性子,想得多,实在是牛家村服装厂自从跟了高山市服装厂之后人人收入水涨船高,个个儿都趾高气扬的,瞧见他们三便带上了一副轻蔑模样,气的小牟牙痒痒的,背后直挥拳嚷嚷:“若不是牛槽,你们能这般嘛!”
哼,还真是过河拆桥!
对于小牟的躁动,牛槽倒是没太多感觉,只有些失望。这些乡里人曾经给过他信任,也让他看到过温暖,现在这些微的瞧不上,等同于收回了曾经的那点暖意,回归常温倒也不算冷,但到底是降温了。
毕竟是曾经共同奋斗过的人,只是路是自己选的,人性如此,他看得清。
牛槽很快忘却这点淡淡的不快,投入到前路的构想中来。
他否了小牟的两个主意,淡淡道:“办厂子吧。”
小牟以为自己听错了,套着耳朵凑过来,故意说得很大声:“啥?”
牛槽于是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办厂子。”
小牟这才确信牛槽不是在开玩笑,只是——“钱呢?人呢?订单呢?”小牟发出了三连问!
这三连可谓是直击灵魂,恰恰也是牛槽正愁的。是以,小牟问出口之后他便没讲话。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地老高了,村里不少人不在服装厂的都开始干起了农活儿,阿斌爸妈扛着铁锹路过,瞧见牛槽三人蹲在田头笑道:“你们真得闲啊,福气啊,阿斌吆忙的脚不沾地的,人都瘦了一圈儿了。”
由于牛家村服装厂现在成了高山市服装厂的分厂,所以这边人员调动同市厂是互相的,阿斌时不时需要跑市厂,也在牛槽离去后任了分厂厂长一职,工资水涨船高,连带着小花都长期在城里安了家,还是由市厂解决的。
虽然阿斌父母不满阿斌仍将他们放在乡下,但在外人面前依旧是矜傲的,尤其是在牛槽父母面前,可把牛槽一家给气的。
牛槽父母不晓得在他面前说道了多少回,他便是最初不当回事儿后来也是有了些情绪,此番听着阿斌父母的话紧紧抿着唇,也不言语,待他们扛着铁锹下地才咬牙道:“没钱就砸锅卖铁,没人就自己干,没订单就出去拉!”
小牟跟小六晓得牛槽被阿斌父母气到了,他们也很生气,并不是嫉妒阿斌现在过得好,而是生气这过得好是从牛槽手上得来的好处,现在却反过来笑话他,实在是不该。
小六心中寻思了一番,这些年来他其实攒下不少钱,总归近期也没有娶媳妇的打算,莫不如便投了舅舅公司吧,当两人合伙了。至于小牟,确实是没钱的,必然指望不上。
“舅,我有钱,我投你。”小六子想了想,认真道。
小牟惊讶看着他:“你小子有钱?你能有多少钱?”
牛槽晓得小六子有钱,不若小牟惊讶,可是牛槽没想到小六子竟然能将这些年的存款都拿出来,只为支持他。
头一次,他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毕竟,从前都是他照顾他的啊。
“我这里大概有一万五。”小六子想了想。
牛槽点点头:“我这里三万。”
两人那边交流,这钱该如何支配,这边小牟半天没吱声,小六子好奇看过来:“林哥,你看咱们这钱如何筹划?工资、机器、厂房、布料之类的……”
小六子话还没说完,小牟抱头发出一声惊呼:“什么?你们再说一遍,你们有多少钱?”
牛槽跟小六子瞧着他,并没有再讲一遍。
可是,小牟知道他并没有听错,这两人,他对面这两人,居然都是「万元户」!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万元户」是多么地稀少啊,就大家耳熟能详的不过甘肃兰州雁滩公社社员李德祥,还有小榄公社埒西二大队第二生产队社员黄新文。
这俩一个从队里分了一万元,一个养猪致富,实现了年收入过万的神话,被当成全国致富模范宣传地沸沸扬扬。他对面这两人虽说是总积蓄过万,可也着实不少了。
“你俩到底是怎么挣的啊?”
小牟酸了,原来贫穷的只有他自己……
很快,小牟又跟打了鸡血似的昂扬起来,这两人这么能挣钱,他一定也能很快实现共同富裕的愿望!
嗯,他也要当「万元户」!
第106章 咱还缺个东西
小牟为着自己「万元户」的梦想那叫一个积极筹划,又因着只有他一个人没投入钱,心中十分不好意思,干活也卖力起来,首当其冲便体现在想名字上。
“叫个啥子哩?”小牟在屋子边的湖畔来回踱步许久。
打更老头佝偻着身子路过,瞧见他直发笑:“啧啧,老鼠打洞便算了,现在还想开公司啊。”
“呸呸呸,总比你一直打更强。”小牟啐道。
打更老头也不生气:“这厂子是人家牛槽,你发癫作甚……”
小牟一听,步子停了。
打更老头以为挑拨离间奏效了,又嬉皮笑脸说牛槽坏话:“就他家那两不消停的,这厂子同你有啥关系,赚了是他家的,赔了是你的,我看你哦,只有个办法,生个大儿子,娶他家那姑娘,还能扳回来……”
小牟突然一拍大腿,一蹦三尺高:“牛,牛!好,就叫牛……叫什么牛呢?”
打更老头吓了一跳,往后弹了好几米远:吓,感情压根没听进他说啥啊。
打更老头再也不想搭理这个疯子,讪讪离去,任小牟依旧在湖边踱步。
小六子跟牛槽暂时倒是没想到名字这个东西,他们在寻找厂址呢,毕竟这世道,想要扎根必须要找个地儿啊,否则便跟空中楼阁似的,再好看也是空的。
哪里晓得,就是这个地方,可难到两人了。
“地?”牛队长跟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你们还好意思跟我要地?一个个连集体意识都没有的人,队里凭啥子将地给你们。”
牛槽说出诉求便不再讲话,任牛队长在他面前嘲讽有加,也没言语半句。
小六子却是挺身而出:“牛队长,现在全国都在推广「包产到户」,今年9月,中共中央在《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的通知中特别推荐了专业承包联产计酬责任制,包产到户也是这一生产责任制的主要形式之一,我们想要土地,靠双手勤劳致富,也不违背中央的指示,有什么问题吗?”
牛队长冷哼一声:“呵,你不读书倒是可惜了。”
小六子适才镇定的脸忽而白了颜色,读书是他永远的痛,那时的伤口至今未愈,他轻易从不示人。
牛槽瞧不得牛队长如此刻薄,上前一步,将小六子护在身后:“我就要我家那片自留地,每年上缴承包费。另外,若盈利了,十分之一也可上缴队里。”
牛队长眼中划过一抹诧异:“你能签协议?”
牛槽点点头:“自然是能的。”
牛队长闭上嘴不再说什么,绕过小六子时特意瞧了眼,眼中划过淡淡的嘲讽与不屑。
小六昂着头,好看的脸上早已恢复一贯的淡漠,眼底浅浅染上一抹倔强,似冬松不服雪的碾压。
牛队长倒不是针对六子,他只是替他儿子鸣不平。
牛小五去年参加了高考,没考中,回来了厂里,给小六打下手。
在有限的交集里,心高气傲的牛小五发现自己样样不如这个念书没自己多的小六,心中不免有些龃龉,回来那不高兴被牛队长瞧见了,心疼地紧。
又兼不少人嚼舌,说若是小六有那学习的机会,必然会考个北大清华之流,着实可惜了。
牛队长总觉得在内涵没给小六争个额子,好似在说他徇私似的,心中如有遮羞布被掀了,久之便将儿子没考上大学的不满放在了小六身上,时时瞧着他都不顺眼的紧。
小六不晓得牛队长为什么这么针对自己,他也没什么兴趣罢了,总归现在都走了。
只是,对于牛槽答应签订协议,小六有些不同意见。
出了牛队长家门,小六见四下无人,终于闷闷开口:“舅,你如何就同他签那个协议?”
牛槽一开始没讲话,走了几步,踏着冬天的断枝慢了步子:“通知是通知,执行是执行,同法律不一样。”
说罢这话,牛槽便踏着那枯枝向前去了。
小六子瞧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一向被人夸赞的自己其实远远不如那看似愚笨的舅舅,他那才叫大智若愚。
是啊,通知归通知,又不是令行必究的法律条文,下面的人可以执行,也可以不执行,专看个人。
如果这时候同牛队长对着干,那么他一口咬定不将土地承包给他们,他们却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牛槽步子虽稳,但速度却快,瞧着身未动,实则人已远,衬着路边的一丛翠绿,半边隐在了薄暮中。
小六子抬头瞧着,晃儿发现他没读得成书的失意少了许多,他相信跟着眼前那道背影,他同样能大踏入迈入时代,弄潮于风浪之上。
这边两人既然得了首肯可以用牛槽家的自留地便马不停蹄开始筹划起来,从选地,到筹划车间的模样,再到该如何布置,两人一一探讨,最终决定省点钱,自己动手盖。
小牟近来一直魂不守舍的,牛槽也没烦他,都自个儿操心了。
除了厂子的事儿,他爸妈那边也突然抽魂似的跳起来,不知道是乡里人在他爸妈耳边嚼舌根还是他爸妈瞧着旁人生活蒸蒸日上心中不舒坦,又开始找起牛槽的不痛快,每逢他拖着砖头去厂地摞时都赶着点儿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徒徒让乡里人瞧了不少笑话。
牛槽也不管,终归那两人不会真把自己砸死,事儿总归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干脆就不管了。
约莫过了十几日,天上沸沸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牛槽跟小六站在盖好的厂房面前仰头发呆,两人穿的少,却不觉得冷,心中跟燃了一团火焰似的。
“舅,开始了啊?”
“嗯。”
“下面该咋办?”
“招人。”
“然后呢?”
“买机器。”
“买完后?”
“拉单子……”
两人一问一答,从后面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将未来几十年的路都说遍了。
小牟远远抱着两件军大衣跑了来:“你俩干啥哩,成仙啦!”
说着将大衣一人一件给两人披上。
两人也没回头,晓得是小牟哩,小牟于是也跟着抬头瞧这片厂房,任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
忽然,小牟想起个事儿:“有个事儿,你们发现没?”
“咱还缺个东西……”
第107章 傲牛服装厂
缺个啥啊?缺个名字呗。
“你看啊,这古今中外,凡要做大事的,必须得先起个响当当的名字,喊个闪亮亮的口号!”
小牟举着拳头,将胸脯拍的砰砰响,好像下一刻便要成为个什么伟人似的,“比如那揭竿而起的黄巢放鱼肚子的那啥……”
小六子抿嘴在一边笑。
小牟被笑的心虚:“你你你,你笑个啥……”
“揭竿而起的是秦末的陈胜和吴广,以「大楚兴,陈胜王」置入鱼腹造势,至于黄巢,则是唐朝末年的人,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闻名。”小六解释。
“得得得,晓得你墨水多,不跟你磨叽了。”小牟抱胸做出一副傲娇状,“那你倒是说说,我起的这个名字咋样?”
“名字?”牛槽好奇。
“对啊,咱们厂子的名字啊。”小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瞧你们都在忙什么厂址这些,我就一直在想名字的事情,否则不可能叫村头服装厂,或者自留地服装厂吧。”
小牟挤眉弄眼做出怪模怪样状,瞧着挺逗,两人都软了眉眼,笑出了声。
“那小牟哥你说,叫个啥好?”小六好奇道。
“依我看啊,就叫——傲牛服装厂!”
小牟昂首挺胸,“骄傲的傲,牛家村的牛,既有傲骨,又有踏实肯干的精神,还同牛槽一般姓,又跟牛家村这个发源地结合起来了。”
小牟说完得意瞧着两人,两人却久未言语,似在思考着什么。
小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咋,不好啊?”
“好!”牛槽忽而发出点评。
小六也认可:“我也觉得十分好,很切意。”
小牟眉开眼笑地鼓掌:“我就说嘛,我林小牟一出马,就没有干不成的事儿!”
三人笑作一团,当即也不管寒冷的天气,进了还四处漏风的厂房,就着四壁喝了一壶,倒真是有些喝西北风的意味,不过因着前路是光明的,倒也乐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