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十八岁,广陵大学商业推广系毕业的。”柳沉讲了一些大学时的经历,中规中矩,点到即止,即表达了自己的优点,又不过分卖弄。
“很优秀。”六子静静听完,认真点评。
柳沉低头抿唇笑,没说什么感谢或者恭维的话,举手投足间是一种收敛的自信。
接下来,六子话锋一转:“可优秀放错了地方,便不是优秀了。”
见柳沉抬头直视着他,六子笑笑:“咱们老祖宗有句古话,叫做「杀鸡焉用宰牛刀」,咱们这是个杀鸡的活儿,可你却是一把宰牛的刀啊。”
柳沉不急不缓地听牛槽讲话,嘴边的笑一直没淡去,见没人再点评,才不卑不亢地开口:“也许,您低估了那只鸡,它或许是只牛呢?”
六子眼前一亮,示意柳沉继续说。
“我此番前来,确实是因为看到贵公司招聘技工的启事,但我却不是来应聘技工的。”
柳沉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家境不好,从大学开始便关注了诸多招聘启事,也去不少公司实习过,对各大公司相对了解。
但是,如贵公司这般诚恳的却很少,多数公司都将我们大学生当成免费劳动力。贵公司的这份尊重,实在罕见。”
因为这份尊重,柳沉多加了几分关注,也大致了解了一下傲牛的产业模式和产品风格,晓得他们目前在走品牌推广的路。
只是,不同于前几年高歌猛进的产品销量以及新颖别致的款式,近几年傲牛的市场份额渐渐有被挤占的趋势,且因为服装款式定位不清晰的缘故,目标受众也逐步被其他风格清晰的品牌替代。
“我能感觉到,虽然广告推广比之以前覆盖更为全面,但傲牛正在走下坡路。”柳沉丝毫不胆怯,目不转睛地盯着六子。
六子竟然被他看得有些退却,良久,他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那你对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柳沉摇摇头:“暂时没有办法。”
周围两人一开始被柳沉的大胆吓了一跳,待他说出「暂时没办法」时有些不爽,这年轻人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更何况,他们傲牛不是挺好的,哪里有市场份额和款式不行的道理?他们都等着六子生气,然后将这年轻人给撵走。
哪里晓得,六子居然笑着拍起手掌:“不错,我决定用你了。”
柳沉眼中闪出一道光:“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六子点点头,临走前忽而想到什么:“你决定签多少年?”
“三十年吧。”
六子有些讶异:“三十年?你可想好了。”
“嗯,想好了。”柳沉淡淡道,“我父亲精神不好,我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支付医药费,与其待价而沽,不若择一厂而终老。”
说罢目光炯炯地抬头:“您放心,我一定会用尽我毕生的本事,替您效劳的。”
第192章 天赋异禀的柳沉
六子不同于牛槽,见到有才的便花了眼,他心中明白,平台在他,有才华的人是从来都不缺的,只要他用对了便可,而真正的顶级千里马根本无需伯乐,风驰电掣的速度但凡长个眼睛的都能分辨出,顶级千里马又是最危险的,因为很难找到御马之人。
所以,越是顶级的千里马,越得测试其身家品性,摸清其个性优劣。
六子特意派人去调查了柳沉,将他的家底摸了个明明白白。
这一摸,他也完整于脑海中复原了柳仕那悲惨的一生。
七十年代末期,柳仕因为私自转移档案的关系成了黑户,就在他成为黑户后不久,震撼全国的云南知青大返城运动爆发了。
1979年2月上旬,云南召集北京、上海、成都、重庆、昆明等市有关领导商讨如何落实「六条」精神,知青们闻风而动,很快返城大风暴就从云南蔓延到了全国。
上山下乡运动,就此宣告终结。
八十年代初期,虽然没有明确发文改变知青回城的政策,但各地均大开绿灯,使得几乎所有愿意返城的知青在短短数月时间里如愿返城。
而聪明一世的柳仕,就倒在了黎明的前夕。
那时候,他的状态便出了些问题,整个人都有些郁郁,但他没放弃,找了不少人,打听各种法子,最后淮扬市当地一户人家骗他讲说有办法给他恢复户口,在本市关系很广之类的,但是那人的要求的是同他女儿结婚。
柳仕见过那姑娘几眼,长得挺普通,且不爱讲话,他并不喜那样的姑娘。
但他一颗心早就形容枯木,只想恢复户口回家,可没有户口连出淮扬市都做不到,他只能屈从。
吹吹打打办了酒席,掀开盖头才晓得这姑娘是个啥子,嘴边哈喇子挂的老长。
而且,结婚第二日,女方父母坐成一排让他敬酒,他才晓得他此番结婚是入赘。
那家人还将他的姓改成了自己家姓,柳沉本来的名字也不叫柳沉,后来女方及女方父母故去,他心疼自己这个吃了半辈子苦、郁郁不得志的痴傻父亲,才自己去派出所改了回来。
成婚后,柳仕自然是反抗过,但女方父母都用那户口的事吊着他,说要给他落户,必须得改成他家的姓才行,柳仕只能这样眼巴巴等着,天天伺候着痴痴傻傻的妻子,眼睁睁看着儿子呱呱坠地。
好在,这个儿子同他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是个聪慧伶俐的。
柳仕将一腔精力都花在了这个唯一的儿子的培养上,他什么都不讲,沉默寡言,一门心思都是儿子。
渐渐的,他的神智便有些痴傻了,除了儿子谁都不认识,满脑子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儿子的学习,一件事回家。
柳沉一直想将爸爸送到精神病院去看看,但女方父母不同意,觉得会花钱,因此耽搁了许久,直到柳仕病入膏肓,再也无力回天。
女方及其父母去世后,柳沉终于可以将父亲送到精神病院去疗养。
那时候他恰逢高三,为了能够好好照顾父亲,明明成绩足够念省城的985,可柳沉却选择了广陵市大学,因为离家近,方便照顾父亲,还可以将父亲接到旁边的医院。
为了攒钱给父亲付疗养费,高三暑假的柳沉便开始打工,因此才会对全市各家公司了如指掌。
六子看完之后思忖良久,对于柳仕这个人,他其实是很看不起的。
可如今除了看不起,还有一份深沉的悲悯。纵然这个人有自己的可怜可恨之处,但若是当年得个机会,或是有人指点了一条正确的道,这也是个栋梁之才啊。
“舅,也不晓得,你觉得他真的是因为看好傲牛才来的?”
感叹归感叹,六子还是有些担心,生怕这孩子记恨当年的牛家村,过来搞破坏了。
牛槽听闻后问了句:“那你怕他吗?”
六子心道,那倒是不怕,一个小孩子,独木难支,能折腾出什么水花啊。
而且,他那般智慧,也晓得什么人该怨,什么事该做,不会干蠢事的。
当年的柳仕是聪明人,可也确实不算智慧。
再说了,便是他存了那般心思,他也能驾驭。用该用之处,他不怕驾上猛虎。
牛槽看了他一眼:“那便行。”
六子知道,牛槽这是默认了。
柳沉的专业问题,六子将柳沉纳入了他的麾下,专门在丁当手下干事。
丁当不晓得他们当年那些纠葛,十分喜欢柳沉,悉心带着,手把手教,外加柳沉悟性高,很快便将傲牛的品牌推进掌握了个清清楚楚。
明白了傲牛的品牌推进事宜之后,柳沉又自告奋勇去了阿斌负责的制造这一块,深入到车间一线,从同车间女工聊天、套近乎开始,一点点观摩,了解傲牛的服装制造水平,进而了解到整个高山市的行业状况。
就这样,不出半年时间,柳沉便将高山市服装制造的整个行业状况了解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六子仁人唯用,专门给柳沉提了职位,市场总监。这个还未满二十的小伙子,竟然很快同凤儿、小牟、阿斌平起平坐了,使得小牟十分不满。
要说先前一个凤儿是个晚辈便够了,毕竟人家凤儿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吃得苦他都看在眼里,也确实能干,可这下子居然又多了个柳沉?
一出差回来的小牟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冲冲地去找柳沉茬儿,看到他那一眼瞬间愣了。这,柳……柳仕?
他到现在都记得这货当年害他跟牛槽结下了仇,后来又一步步地坑他出了虎林村。
虽说现在往事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可不代表当年害他的仇恨他不会记着。
小牟伸手就欲上前打人,柳沉愣着原地,不晓得这个矮小的中年男人干什么,还未及反应,恰好被过来的阿斌抓住了小牟的手腕。
“小牟,这是朱总亲自认命的新总监,柳沉,我给你介绍下。”阿斌这话其实是有敲打小牟的意思在。
厂里人稍微有点眼力劲的,都晓得目前分了两个阵营,一个是牛槽那边的传统制造,以及以带动全市产业的服装协会,主要成员有凤儿、小牟、阿斌,一个是六子那边的品牌推广,主要打造自有品牌,主要成员有丁当、柳沉。
既然是六子任命,那同他关系也不大,小牟悻悻地放下拳头,哼了声,转身便走。
走前还不忘放狠话:“别以为你有多厉害,那些鬼主意给我收收!”
第193章 吞并或者被吞并
柳沉并没有将小牟的放狠话放在心里,而是认认真真做起了市场调研,然后写了份洋洋洒洒的策划案。
为了写好这份策划案,柳沉没有拘泥于高山市这座小小的县级市,而是利用假期以及休息时间,认认真真将广陵市的其他区县和县市级全都调查了一遍,若不是手头没什么钱,精力也有限,他都想去姑苏走访。
但实在是施展不开,他便只能翻找了一些资料,并在网络上做了相关了解。
那时候的淮扬市还没什么电脑,只有市中心有一家网吧,他去精神病院看过父亲后,便去那唯一一家网吧上网查找姑苏市服装行业的相关资料,重点了解「顶风雪」和「棉歌」的经营模式,那是姑苏市最为亮眼的两个企业,一个面向普罗大众,一个面向白领阶层,都将自身风格走到了极致。
“您好,上网。”柳沉将身份证递到前台。
前台青年烫了一头五颜六色的发,不同于柳沉那一身文质彬彬的清冽气质,两相对比还挺明显的。
网吧里不少小姑娘先是被那前台青年一头五颜六色的发吸引的,后来又见着逆着光的天使,眼睛都发亮了,纷纷侧目。
正嚼着口香糖的齐果拍了拍旁边姑娘,示意她赶紧开干,见姑娘不理她,不耐烦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眼便瞧见了白衣落拓的柳沉。
齐果的心「咕咚」一声沉了下去,脸颊绯红,痴痴半晌没讲话。
旁边姑娘回过神来,夹着脏话惊叹:“他娘的,太帅了,咱们淮扬还有这么帅的,他娘的……齐果……齐果?”
“噯……”齐果猛地回过神来,眼睁睁见着柳沉坐在了他的身边。
齐果瞧了瞧,网点居然就剩她旁边还有个座位,她心中一紧:莫非?
柳沉还真就直直坐在了她旁边,属于少年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使得这乌烟瘴气的网吧都清冽了不少。
齐果好像置身在了一片青草地上,正眯眼吹着秋日高阳下的凉风。
“姑娘,这是你的吗?”
他在跟她讲话?
齐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旁边男孩子正指着那杯奶茶,笑眯眯地问她。
齐果愣了一下,脸「唰」地红了,连连点头,伸手将那杯喝了一半的奶茶拿走。
这一路游戏,她输了个彻彻底底,好在队友也没怪她,发挥的比她还差。
柳沉倒是没注意旁边两个姑娘一路都在追着他看,他得掐着时间上网,毕竟超过一个小时要多一块钱的,他得将时间限定在一个小时内。
彼时网上的消息还不多,但也足够柳沉了解个大概。
上完时间达到59分钟时,柳沉准时关了电脑,退了押金,回去熬了个夜,洋洋洒洒将心得体会系数写在了文档上。
他这边沉迷于品牌推广的前路,完全不晓得,自己已经在一颗少女芳心上播了种子。
次日,柳沉便将这份策划案交给了六子。
六子彼时正在为着小三子的事情发愁,张冬找到六子,说是他表弟小三子留了一级,还是不想上课,成日睡懒觉、旷课,若是再这样下去,便要勒令退学了。
可牛槽那边他又不好开口,毕竟那是牛槽的儿子,牛槽又惯来溺爱,他只能先来找六子。
六子也愁啊,他舅舅舅妈一家怎么对待孩子的,他比谁都清楚,他又能怎么办呢?
私下里也曾经同飞飞交流过,让他以孩子的身份去打探下症结,然后对症下药,说服小三子先把学业混结束了,可飞飞直接摇头拒绝了,说他不想跟小三子交流,没有意义。
他也不可能再为难孩子。
柳沉见六子低着气压,也没多问,将策划书递了过去。六子没什么心思看,挥挥手让柳沉先回去,柳沉走到门口又被六子叫住了。
“柳沉,你们班上,有没有什么突然不想学习,进而导致学分不够,延期毕业的同学?”向来大权在握的六子踌躇半晌,问了这么句莫名的话。
柳沉愣了愣。
六子也是烦恼,意识到问柳沉也没什么结果,拂手:“罢了。”
柳沉却没走:“您是说,不明白年轻人因为什么意志消沉,放弃了学业?”
六子眼睛一亮。
柳沉沉吟:“年轻人……如果是家中没有出现什么变故,条件又不错,约莫是感情出了问题。”
能让朱总愁的,必然是家中近亲或自家孩子,所以条件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傲牛近年如日中天,所以也不可能是家中出现了什么变故,物质上肯定没问题。
故而,对于吃穿不愁的年轻人来说,意志突然的颓靡肯定就是精神上的。年轻人的精神会因何受打击呢?多半就是感情了。
六子沉思半晌,目光炯炯地瞧了眼柳沉,朝着柳沉招手:“这个策划书我会看,不过在看之前,我先交给你一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