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由于他想要讨人喜欢反而显得招人嫌的的缘故吗?这男孩每个畏缩的手势、每个湿漉漉的眼神都说明他习惯甘居人后,他追捧崇拜詹姆时的模样可能看起来的确有几分滑稽,但是……可笑也好,叫人同情也好,敢于这样表现出来难道不能算是一种勇气吗?
“嘿。”西里斯叫住正要离开的尼什塔尔,“你前面在伊万斯面前做的那个是什么?”
她抬起左手,一枚银西可如同小舟在波浪上航行般滑过指骨。银币从小拇指一直顺畅地滑动到她手背中指与食指间那个浅浅的窝,接着被向上往空中一弹。尼什塔尔用右手抓住硬币握在手里,再冲他们摊开掌心,上边竟然空无一物。
“你说这个吗?”她问。
西里斯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感兴趣地看着她的手心:“你怎么做到的?”
“硬币戏法。”莱姆斯小时候曾经和妈妈一起看过麻瓜魔术师的表演,对这不算陌生,但是由魔法学校的女同学使出来还是让他感觉奇妙,“想不到你竟然会这个。”
“去年我在父亲书房里胡乱翻出来的一本书上有教怎么耍这种把戏。”
“你有把那本书带来霍格沃茨吗?”西里斯问,“借我看看吧。
尼什塔尔的笑容好像上了一层釉,忽然显得不自然:“我恐怕书已经找不到了。”她很快重新翘起嘴角,“你想学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她给西里斯展示拆解慢动作的时候,詹姆把莱姆斯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昨天麦格问你毕业以后方向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
“以后再看吧。”他重复了一遍就业咨询当时给麦格教授的回复,声音轻到确保尼什塔尔听不见,“恐怕我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是不是?社会本来就对狼人已经很排斥,这几年来黑魔法活动又越来越频繁,人们的抵触心理也就更强了。”
“肯定是食死徒在鼓动狼人族群攻击麻瓜。”詹姆咂舌道,然后把嘴巴撇向一边,希望这种方式能够表达出自己的不屑与厌恶。“他们到处游说黑魔法生物作乱,要大家害怕他们,这样就能向人们施压。”他说的没有错,食死徒这些年来不断向大众灌输纯血统优越主义,同时推崇黑魔法的应用。这群家伙的领头者来历不明,莱姆斯只知道他让别人称呼自己“伏地魔”——伏地魔拉拢那些被忽视打压的边缘巫师与生物,似乎有意要一支建立强大的亲信队伍,没人知道他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过几年局势会好起来的。”硬装出来的乐观口吻连莱姆斯自己都受不了,他赶紧转开话题,“快看,西里斯好像学成了。”
西里斯真的非常接近成功了,只差那么一点点——硬币沿着他手背的线条起起伏伏,被轻轻推到手掌后部。他小心而快速地转动手腕,要用衬衫袖管把下落的硬币藏起来,可是让它从自己手上滑掉了。硬币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动了一阵后停在前排一个拉文克劳学生脚边。那个小个子的男生弯腰捡起银西可,看也不看地往背后一丢。
“谢谢。”尼什塔尔伸手一抓,将硬币再度抛回给西里斯。西里斯接住硬币,把它变没了。硬币看似是被他用左手握住的,实际却藏在右手里。“你学得好快啊。”尼什塔尔赞叹地说。这时彼得已经回到座位上,看着他们的表演满眼都是渴望。
西里斯从鼻子哼了一声,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接着他耍了一个新的玩法,垂下手臂伸直五指,在硬币翻滚到指尖的前一秒,极其轻松地用食指和中指压住它。他稳当地捏住那枚银西可后,连詹姆也忍不住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彼得的嘴巴惊讶得几乎合不拢。
“做得不错。”尼什塔尔笑笑,轻声说,“但还是比不上我。”她的指间凭空出现一枚加隆,“来猜正反。”
西里斯挑高半边眉毛,欣然接受邀请。“正面。”
尼什塔尔拇指灵活有力地拨动了下,硬币便旋转着飞往空中,然后被倒扣在左手手背上。她根本没有低头瞄那金币一眼,扬了扬下巴挑衅地冲西里斯微笑,目光始终没离开他的面孔:“是反面,你赌错了。”右手移开,西里斯果真猜错了,她举着金币晃了晃,“要不要再来一次?”
“反面。”
他再一次猜错了。
接下来女孩又把这个游戏重复了五次,正、反、正、反、正,西里斯没有一次猜中。换句话说,尼什塔尔没有一次在抛硬币时作弊失误。彼得激动地拍手喝彩,西里斯则不服气地说:“这种花样让我多试几次我也可以——”
他刚要抛出硬币,突然触电似的从座位上弹起来。“真不好意思,施咒失误了。”前座的拉文克劳的男生看着水从西里斯的额发上滴落下来,语气里一点没有抱歉的意味,“你们可以小声一点吗?我在写论文。”
西里斯像狗一样甩了甩脑袋,把水从头发里甩掉:“你有意见直说不就得了。”
拉文克劳皱了下眉毛,鼻背上随之显出傲慢的弧度。莱姆斯认得他,哦,应该说全校学生都认得他。他叫莫里斯,就是那个三年级申请提前参加普通巫师等级考试,并且拿到八个O(优秀)和三个P(差)的学生。莱姆斯不止一次看到莫里斯跟学生谈论自己的跳级成就,比起取得好成绩的学科,他似乎对没有及格的科目感到更加骄傲。“就算三门挂科,”这个小男孩总是这样和别人说,“我的证书照样比百分之八十的五年级学生要多。”
“我们会小声的。”得到莱姆斯来自格兰芬多级长的保证,莫里斯才满意地把身子转了回去。詹姆小声嘟哝一句:“扫兴。”
“你觉得我能顺利通过这门课吗,莱姆斯?”下课了,彼得把课本、羊皮纸和羽毛笔收进书包,他的动作好笨拙呐,“詹姆说要拿到魔法部的文书岗位很容易,他告诉我不会有问题的。”
莱姆斯不忍心戳破他的期望,鼓励地冲朋友笑笑。你怎么想不明白呢,虫尾巴?对詹姆而言那个工作自然触手可得,对于尼什塔尔、西里斯也是同理。这个世界既宽容又冷酷,它是聪明健全人的游乐场,不是你我的。“我们快回去休息室吧。”他催促道,“明天还有变形学的作业要交。”
“再等一等。”詹姆说。弗立维教授和过半学生已经离开教室,尼什塔尔也跟莉莉勾着手臂有说有笑地走掉了,那个拉文克劳男孩还伏在课桌上给他的论文收尾。等到其他人走光了,只剩下他们几个,詹姆才响亮地清了清喉咙,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你的引水咒练习得怎么样了,莫里斯?”
莫里斯不理他,把书包甩到肩上要走,可是詹姆站到面前伸手拦住了他:“别急着走,我可以教你怎么施这个咒语的。”他说,“不过嘛,首先得有水——清水如泉!”莫里斯冷不防被迎面喷了一身水,差点呛住。“你做什么!”黑色长袍紧紧贴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瘦小了。他伸手去摸自己的魔杖,可惜詹姆比他快得多。“除你武器!”魔杖从拉文克劳手里飞出去,飞到很高的地方才开始下落。莫里斯跳起来要去够他的魔杖,詹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抓了个空,只能跪到地上去捡。“看来天才只擅长纸上谈兵。”
西里斯靠在课桌上旁观,似乎觉得好玩得紧。“差不多就行了。”莱姆斯听见自己生硬地说。
“我只是想和跳级生切磋一下而已。”詹姆脚跟着地快活地向后晃了一下,“赶紧站起来呀,跳级生!”
莫里斯终于握住魔杖,险些在地板上滑倒。他撑住膝盖站直了,浑身湿透,脸羞得红一块白一块,怒气冲冲地瞪着莱姆斯和他胸前的级长徽章,那是质问的目光。莱姆斯垂下眼睑,心里明白自己没法……不会去帮对方。他沉默地咬住牙关,仿佛尝到了某种很苦的东西。这一刻莱姆斯恨詹姆睚眦必报,恨西里斯分明不在乎那一点小冲撞却任由詹姆随心所欲,恨他们施咒的时候非要在自己眼前,恨彼得只顾看热闹,不帮他摆脱这尴尬局面,甚至恨莫里斯无力反抗。可是他最恨的还是自己感到内疚抱歉,又毫无作为。别的级长也有过他这种经历吗?似乎不太可能。
我真的没办法阻止他们,我太喜欢詹姆和西里斯了。他最后瞥了那个十四岁男孩一眼,抿紧嘴唇假装视而不见地背上书包走开。是的,这是唯一体面的出路,就跟上回在黑湖边那棵山毛榉树下一样——课本上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可是当斯内普被倒吊起来的时候,莱姆斯全神贯注地把甘普基本变形法则反复阅读,一遍、两遍、三遍……
他是个坏朋友。
第7章 西里斯
他觉得有点无聊了。
学校里想要让趾高气昂的跳级生出一出丑的人没有一半也有三分之一,然而当期待中的事情真的由詹姆实现的时候,西里斯却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这种一边倒的局势也只有彼得才会看得起劲。
詹姆又一次缴械掉莫里斯的魔杖后,突然对男孩在课上埋头写的东西产生了兴趣。“这可不是什么论文啊。”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给英格……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上学期你和我说的话——噢,难道这不是封情书么?……我希望能用语言描述我对你的感觉,到底该如何形容,我想了又想——”他大声朗读了几句,然后用极度讥讽的口吻问道,“我记得你说自己O.W.L.s笔试拿了好几个满分,对不对?这封没头没脑的信看起来可不太行……你的成绩真的不是靠作弊得来的吗?”
莫里斯脸上惊讶和受伤的神情只持续了几秒钟,接着勃然大怒。“还给我!”小男孩羞愤地要抢他手里的羊皮纸,被詹姆闪身躲过。“这是我的隐私,你没权利看。”他大声说,“而且我也没有作弊。”
“我不信。”詹姆转向彼得,“你信吗,虫尾巴?”彼得晃了下脑袋,嗤嗤直笑。然后像是为了证明这是他读过的最糟糕的告白信,詹姆松开手,那几张满是涂改痕迹的羊皮纸撒了一地。西里斯发出一声嗤笑,使他从旁观者成了个同谋。
莫里斯两手紧紧攥着,企图保持自己的尊严,尽管那只是徒劳。“你们以为我在乎你们信不信?”他说,然后因为想不出什么别的好说,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你们以为我在乎你们信不信?”
“你们呆在这儿里玩吧,我可要先回塔楼了。”西里斯打了个哈欠转身正要离开,意外地和踏进教室的尼什塔尔打了个照面。“你怎么回来了?”他问。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教室里一时见只听得见莫里斯喘气的声音。
“我把演算稿纸忘在课桌里了。”尼什塔尔语调轻快地说完,马上意识到里面的气氛不对。她越过西里斯的肩膀看了看詹姆,又看看两手空空、书包扔在旁边、衣服还在往下滴水的莫里斯,目光来回扫了几遍。西里斯忽然觉得耳朵一阵发烧。
“彼得,西里斯。”她说,“你们可以出去吗?我有些话想和詹姆说。”
彼得整张脸涨得通红,见詹姆没有表态,便拿上自己的东西从出口飞快地跑走了。西里斯倒是情愿留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我要是不出声的话,你应该不介意吧?”她并没有反对。
“你想和我说什么?”詹姆笑嘻嘻地问,“说吧。”
尼什塔尔盯着他的笑脸瞧,好像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你想不想知道一件事?”接着不等詹姆回答,她就告诉了他。她对他大声说:“你是我这一生里遇到过的最大的——最大的恶棍!彻头彻尾的白痴!你这样还算是个正派人吗? ”
西里斯连忙捂嘴以掩饰笑容。他差点忘记尼什塔尔是严格家教下长大的,是那种连“他妈的”和“操”都不会说,只会讲“讨厌”、“白痴”还有“无耻”的礼貌姑娘。她是大学讲师与爵士女儿的孩子,很可能从小到大就一直被教导要做个“体面的正派人物”,这个短语是受人爱戴与穿着干净的标志。也许随着长大她已经降低了关于受人爱戴的标准,甚至可能对穿着干净也无所谓了——西里斯见过她爬树,也见过她和詹姆在雨天玩得衣服上沾满泥水——但无论如何,正派人物这个标准还是值得坚守不放。
仿佛这是她所说过的话中最不忠诚的一句,詹姆紧紧皱起眉头:“我是恶棍?你难道不知道有多少人讨厌莫里斯吗?”被点到名字的莫里斯木楞地站在一旁,已经完全傻掉了。
“不就是平时目中无人了一点,之前往西里斯身上泼了一点水么?你有必要这么对他吗?”尼什塔尔满脸不敢置信,“他比你小两岁啊,还是个小孩子!”
詹姆至少还知道脸红。“当然有这个必要,”可他坚持嘴硬,“我只是给他一点教训。”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没法用谈话解决的事情喽?”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
尼什塔尔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然后开始一枚一枚地脱掉戒指。后来回想起来,其实看到这个标志性的动作,他们就应当立刻反应过来的,然而不管是詹姆还是西里斯只是傻乎乎地在原地看着她做这件事。可能是由于她是个女孩子的缘故吧,所以他们才放松了警惕,又或者他们都被尼什塔尔骂人的方式给骗了。
她把最后一枚戒指也摘下收进口袋,接着甩开肩膀上的书包,快步朝詹姆迎面冲过去。西里斯的呼吸哽住了。
“你发什么疯?!”詹姆的身子往后仰,疼得大叫。他捂脸急急后退。鼻血从他手掌下面流到下巴上,在地板上砸出一个深色印记。
“你说好好谈行不通,”她紧接着用力挥出第二拳,这回打在詹姆的腹部上,“我们现在就用这种方式把事情解决。”
詹姆吃痛,踉跄旋身冲他喊道:“西里斯,快帮我拉开这家伙啊!”
“你还有闲工夫和他说话?”
尼什塔尔用的根本不是女孩子打架的方法,没有扇巴掌、扯头发,不,完全没有。她横冲直撞的拳头迫使詹姆不得不扔掉魔杖用双手护住自己的面孔。西里斯耸耸肩,举起两手往后撤了一步:“我可不参与你们的家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