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詹姆看起来似乎真的来了火气,“那么我们就这么办。”一瞬间,他拽着尼什塔尔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地上,莫里斯骇得像个小姑娘一样叫起来。无论是力气还是体形都是詹姆占优势,但是他始终束手束脚,唯恐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手忙脚乱地抵挡对方的攻击。尼什塔尔吃准了这一点,毫不留情地占据优势,把詹姆打得连连讨饶。全不顾自己穿着裙子,她按着詹姆的肩膀把他扑倒在地。“告诉我,我赢了吗?”尼什塔尔骑在他胸口拽住詹姆的衣领,声音如鞭子破空,“我赢了吗!?”
“住手,停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尼什塔尔松开他,詹姆躺在地上和她对视了几秒,挫败地垂下目光。他妥协了。“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她从詹姆身上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双手抱胸看他:“还有呢?”显然在她看来这还不够。詹姆捂着后腰爬起来,朝另一个旁观者走过去。莫里斯吓得伫立在原地不敢动,任对方把手搭上他的肩膀。“我不该对你这么做的,对不起。”他说。
“没……没事。”莫里斯目瞪口呆地摇头。
“多谢,你真大度。好了,我觉得我得去趟校医院。”詹姆碰了碰被打破的嘴角,“嘶”了一声,“你就不能温柔点吗,尼娜?”
“那就不叫教训了,对不对?”尼什塔尔严厉地瞪他,詹姆赶紧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莫里斯在边上犹豫着发问:“你要怎么和庞弗雷夫人解释原因?”
“就说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呗。”詹姆认为这纯粹是大惊小怪。庞弗雷夫人早就非常熟悉他还有西里斯和斯内普恶战之后,为身上伤口给出的一系列借口了,他俩摔下楼梯的次数大概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他把地上的魔杖跟情书捡起来,还给莫里斯,“要不要和我一块去?给你的手臂上点药吧。”詹姆指指他先前在课桌角撞出来的淤青。最后他们一起离开了,相互推搡着,做着鬼脸,以此来表示今天发生的事不过是场男孩子间无意义的打闹,而都已经过去了。西里斯看着尼什塔尔沉默地捡起书包,然后蹲下身把散落在地上的稿纸一张一张收起来。她和詹姆打架的时候撞翻了好几张课桌,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掉出来的。西里斯挥了下魔杖,纸张自动叠在一起,飞到女孩手里。“谢谢。”她接过以后向他道谢。尼什塔尔坐在地上,用手指摸着那些稿纸,眼泪便掉了下来,脸上茫然的表情好像是从一个噩梦中被叫醒一样。
他吃了一惊:“你哭什么?”
“有什么好奇怪的。”尼什塔尔格外理直气壮地说,“詹姆说我从小就是爱哭鬼。”
“就算是这样,”西里斯又好笑又无奈,“哭总要有个理由吧。”
女孩看了看他,支支吾吾:“你保证不取笑我?”
“我发誓。”他努力摆出一脸严肃。
尼什塔尔仔细查看了下他的面孔,确定西里斯的神情里没有任何要嘲笑自己的意思,这才把脸转向他。又过了一阵,她才小声开口道:“我害怕。”
“我一点也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真的伤到他……”她的声音在发抖,令西里斯的心也随之簌簌发抖起来,“冲出去的那个时候其实我心里在担心詹姆会不会讨厌我,这样做了以后他是不是就不再愿意和我说话了——我只是后怕。爸爸妈妈都走了,留下来的人只有詹姆了……”
究竟在怎样的环境下人才会长成这幅模样啊?这种对他人无条件的信任真让西里斯感到不可思议。在他看来,女孩子坦率地在自己跟前展露狼狈模样就好像条撒娇的小狗一样。这只小狗会在人前轻易露出毫不设防的肚皮,因为它相信所有人都会爱护自己,都可以被依赖……西里斯猜尼什塔尔的父母一定很爱她,而且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真正拒绝过。
“……过来。”他抓住女孩的手腕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力道称得上粗鲁地为她擦掉泪痕,“别再哭了,丑死了——别哭啦!”尼什塔尔还在默默地流着眼泪,偶尔抽噎一下,手指紧紧扣住他的衣袖。西里斯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在打商量了:“你要是能停下来的话,我就给你画一张速写。”
“你说真的?”她诧异地止住眼泪,西里斯暗暗松了口气。暑假挣球票钱那会儿尼什塔尔提了好几次想要他帮自己也画一张,但是西里斯说什么也不肯,他觉得给自己同学画肖像实在太奇怪了。
“《魔法史》是巴希达写的吗?”他反问道,表示这根本不是一个值得问出来的问题。为了表示自己的诚信,西里斯随手拿过尼什塔尔稿纸当中空白的一张,又从自己书包里抽出铅笔,“我现在就可以画。”
“可是你说我这样看起来很丑。”
“得了,我又不是不记得你平时长什么样。”
“詹姆让你快点回公共休息室去。”
“叫他等着吧。”西里斯抬了抬下巴,“坐那边去。”
于是尼什塔尔放开他的袖子,顺从地坐到课桌上任他上下打量。她整理了一下长长的卷曲的枣红色头发,像一名真正的模特那样选择了一个舒展放松的姿势,然后微笑。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尼什塔尔那样笑,但这肯定是她第一次为了他而这样笑。西里斯发现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你还要这样看我多久?”她脸红起来还是那么漂亮。
他如梦初醒地低下头去:“只是在想怎么起稿。”
第8章 汤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是深冬,明明时间才过十二点,居然连幽灵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汤姆独自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被雪冻硬的靴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身上从户外带来的寒冷的气味还没有散去。走了一段时间后,他忽然停下脚步:“伪装咒?”
要不是学生时代自己总是在级长——后来得叫男学生会主席了——的带领下探索密道,对城堡的结构烂熟于心,他可能也不会记得这面墙壁上有扇门。他实在应该就这么继续走下去,可是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命运作祟,汤姆举起魔杖,揭开上面施加的咒语。他一推门进去,里面的学生受惊小动物般跳起来。“我只是做一些课外研究,而且不想打扰休息室里熬夜的同学!”她扔下手里的粉笔急匆匆地拽过书包,完全是打算落荒而逃的模样,“不要扣分——哦,我的意思是,不要扣太多就好——”违反宵禁纪律的学生轻轻咦了一声,“我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炼金术实验,是不是?”他的话让女孩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别犯傻,丫头。除了那些教授,没有已经毕业的霍格沃茨学生会管夜游的家伙。”汤姆顿了顿,“不过,到日后我成为你的新教授的那个时候,我就不得不给格兰芬多学院扣分了。”
“你也是名炼金术师吗,先生?”她发现他是陌生人,一点没有害怕或是不安,反而站起身子惊欣喜地叫道,“霍格沃茨要有炼金术课了?”
“注定要让你失望了,我是来申请黑魔法防御术教师的职位的。”汤姆摘下兜帽走近了。“真有意思。”他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沙菲克的面目早已在自己脑海中模糊了,可是于小镇广场遇见爱格伯特时汤姆仍然一眼注意到眼熟的轮廓。当时那奇妙的感觉就跟现在一模一样,即使在一千人当中,他也能认出这个女孩来。
汤姆撩起她肩头一缕枣红色发束,指尖擦过她的脸颊:“你一定就是爱格伯特的女儿——你有沙菲克家的容貌。”只有这头发不符合,但还是同样的卷曲,配上那双温驯杏眼,令这孩子看起来好像一只懵懂的小羊。他在她的双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经过多次黑魔法变形的五官像是被烧伤过,眼白固现出血色,面孔和肩头的雪一样惨白。汤姆没有想到的是,女孩看清他的脸后的表现和爱格伯特如此迥异。她露出羞怯的笑容,显得越发孩子气。
“你好,我是尼什塔尔。”
尚且顶着宛如父亲翻版的长相那会儿,汤姆时不时见到女性在自己面前害羞,但是那之后……总之,这幅表情还是他近二十年来头一次见到。小姑娘不怎么像她父亲,汤姆觉得她更接近老同学给自己的感觉,沙菲克是个没有偏见的人——至少,几乎没有偏见了。
按照惯例,分院仪式结束后理应在各个学院的休息室举行介绍会。可是在汤姆入学的那一年,斯莱特林的五年级男级长竟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所以他次日早餐时间才见到对方。中等个子的男孩大步穿过斯莱特林的学生们,径直走到长桌除了汤姆外空无一人的尾端。“我猜你一定是他们口中那个稀奇的新生!”有着蜜色皮肤的高年级生跟他握手,黑色眼睛笑得弯起来,“我是沙菲克,五年级的。真高兴认识你,汤姆。”
说来奇怪,这个他不怎么喜欢的名字由级长带有些许阿拉伯口音,因此略微走样的语调说出来,听上去倒没有那么叫人讨厌了。汤姆已经读过《霍格沃茨,一段校史》——当然了,是二手书——他很清楚斯莱特林学院的作风,可是这位学院的领袖人物和他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就凭小姑娘此时的反应,汤姆慷慨地决定提供额外帮助。“我没有研究过炼金术,但是魔法学科的基础总是彼此相通的。”他用手指指地板上那个粉笔画成的炼金术阵,“其他部分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你最外圈的算式错了。”
他对炼金术不感兴趣,这门魔法终极的成就是贤者之石,对如今的汤姆而言并非必要。一个巫师施展咒语通常只需要知道魔咒的音节和手势,能否学成和施法的强度取决于天赋。炼金术则是魔法中建立在等价交换的条件之上,需要花大量时间验算推导,耗时长、准备工作繁琐的一个重要分支。只要有价值足够高昂的材料作为代价,哑炮也能使用部分炼金术,可既然它能做到的多数事情往往依靠魔咒都能达成,意义便不大了。所以尽管不偏门,因为过于鸡肋,少有巫师费心学习这个科目。逐渐地,炼金术随着各式新咒语的发明在中世纪后从各个魔法学校的教学中被取缔掉了。
“原来是这里不对劲,为什么我计算了好多遍也没察觉呢?”尼什塔尔苦恼地说,“我在图书馆的一个残本上找到了它,也不清楚这本书多少年没被人翻出来过了,上面有好几处墨迹脱落。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试试能不能补完这个……注释说它是炼金术里唯一除了画阵工具外,不需要其他任何材料的炼成阵——完成以后只要巫师预支掉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魔力就能启动,可以数倍加强任何咒语的效果。”
“你写了一个恒等式,自然验证多少遍都找不出错。怎么,不怕临时变成哑炮,明天课上用不出咒语吗?”
“我只准备拿荧光闪烁做个试验。”尼什塔尔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卷了下发梢,“睡一晚上,早晨便能恢复回来了。”
又教给她一些逆推导时要留意的陷阱和要点后,汤姆离开了空教室,让女孩继续她的实验。他对通向校长室的路印象深刻,尤其是半道上七楼那个手举石头盾牌的骑士雕像。与城堡里随处可见的正常盔甲不大相同,这个雕像是被嵌入墙壁里的,从侧面只能看到它的半个身体。汤姆又怎么会不知道,在雕像面前使用标记显现后仔细观察,会发现盔甲上有只不断爬动的金属瓢虫解除了隐身。如果用手碰碰那瓢虫的触角,或者把它扭一百八十度让瓢虫向反方向爬,骑士便会卸下盾牌,打开空心武装。从盔甲中间露出的隧道一路滑下,平缓的中端道路恰巧位于特快列车轨道的地下。沿着它一直走到尽头的话,通过草皮下的暗门便会来到霍格莫德村庄外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弃农田。过去沙菲克就是在那块乡野间的水塘带汤姆里捕捉罕见的绿黑蜻蜓。他还记得年长的男孩告诉自己,这种蜻蜓的名字叫Gomphus vulgatissimu,含义是紫陀螺箭矢。另外还有一回,沙菲克不知道从哪个麻瓜店铺弄来了一大包手持烟花,要不是有制水咒,芦苇丛绝对会被他俩烧得一干二净。
这条密道仅有一个美中不足的缺陷:它是单向的,出去后没法从另一边进入。想要回到城堡得先经过村庄主干道,来到霍格沃茨外围,这段路要花上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接着必须翻过城堡围墙,蹑手蹑脚地跑过楼梯,不惊动夜巡教授方能安全返回宿舍。
两人当中年纪较大的那个正式毕业的前一天,他们再度结伴溜出霍格沃茨。
“我好像尽教你怎么玩,真是有失身为学长的责任。”十八岁的沙菲克站在小山坡上举起魔杖,“来,汤姆——我们来决斗。”
汤姆想赢,很想很想,这种渴望强烈的程度叫他自己也感到惊讶,可是沙菲克却似乎心不在焉。于是理所当然汤姆击败了他,轻松得简直不可思议。输了的那个人往后一倒,摊开手脚躺到草坪上时惊起几只草丛里的蟋蟀。“回去霍格沃茨吧。”沙菲克闭上眼睛,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嘴唇。
回去霍格沃茨。汤姆马上意识到,这句话并不是在提醒他回寝室休息,而是对方告诉自己是时候就此分开了。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真正的位置在城堡里,在逐渐开始接受甚至推崇起他的人们之中;穿过密道;在这块草地,以及水塘边发生过的一切事情并不重要,不具备任何意义。
一生只能拥有一次的时期已经结束了。
在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情中,他的手指动了动,抓紧了紫衫木魔杖,有一个才学会不久的咒语停在舌尖。掌控痛苦的不可饶恕咒读起来短促有力,汤姆喜欢它的发音。最终他没有念出来,而是问:“你说什么?”出于某种原因,他觉得被背叛了。沙菲克并不理会他,表情仿佛睡着了。“再见,汤姆。”他的声音只剩下呓语,“再见。”
一个人的回程路上,汤姆感到后悔、愤怒和如释重负。
第二天他发现沙菲克根本没有搭乘特快列车。汤姆询问了女学生会主席,她说沙菲克一大早就通过校长室的壁炉提前离开了。这之后的两年,同学间不断传出关于前男学生会主席的风言风语,大家说沙菲克似乎和家族不合,还爱上了一个麻瓜女人……他一个字没信,只幻想着下一次见到对方是什么情形。自己是如何在决斗中再次赢过对方,然后如何宣布胜利。他很出色,远比当年的学长更出色,所以这次决斗沙菲克会被逼得不得不认真应对,又在汤姆意料之中惭愧地输掉。接下来他将承认汤姆确实超越了自己,还是不甘心地提出再比一次?这些念头总是无法具体起来。后来汤姆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告而别,这样自己才能够摆脱掉他和所有那些关于他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