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的短镖倏地滑入掌心,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灰突突的瘦老鼠,她松下一口气。
宫里有好几处冷宫,这座坤四所是就近关押三公主和四公主宫里待罪的宫女,这几个月里应该都是空置的。
半炷香后,霜叶快步跑了出来,对着朝花直摇头,“里面真的没人。”
“那宫女会不会跑了?”朝花蹙眉,她分明看着那宫女进去了。
“那后面没小门啊,如果人跑出来了,我应该能看见。”霜叶也看见那名宫女拉开门进了冷宫,只怪自己当时分|身无术。
“难道里面有密道?”
“公主……要不我找侍卫掘开墙看看?”
朝花拔腿就想往里走,霜叶大惊,拉住了她,“公主,这里面阴气太重了,您不要进去了。”
恰好在这时,一道月光射了下来,这座破旧的宫殿鬼影幢幢,阴风忽起,里面似乎传出了蝙蝠拍打翅膀的声音。
朝花微微颦眉,沉默了许久,“里面确定没人?”
霜叶想了想,放出了袖中的鸣镝,锐利的鸣声刺入半空,很快就从大道的另一侧跑出一队整装侍卫。
“我送公主先回去,让他们搜一搜这里,看有没有活物或者暗门。”
看看昏暗的天色,朝花公主只好答应了。
返回梦尧宫门口,轿子还等在那里,朝花无心再进去,就找了个理由让霜叶送话传给三公主的宫女,礼物奉上,自己一转身上了轿子。
等朝花回到栖霞宫,见了知春,还来不及交代详细,霜叶又打算再返回坤四所,说如果有新发现的话回来再报。
文弱书生萧质子会武功,且武功远高于霜叶之上,这个认知让她十分挫败。
“要不要报掌禁司?”走之前,霜叶请示公主。
朝花思索了良久,“先查吧,真的找不到人,我再想一下。”
“那……”霜叶有些迟疑。
五公主知道,那个时间她和霜叶出现在那种地方,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说不过去。
“你就说我在路上看见一只可爱的小白猫,甚是喜欢,追着猫到了那里,你们就是进去帮我找猫的。”
霜叶点头,和知春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公主,您没进去梦尧宫?”知春诧异道。
朝花面露倦色,“没去,东西我让霜叶送进去了,你帮我再准备一份礼,明天我再去。”
宫女们都离开后,她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上,刚挨着枕头,就下意识地往房梁上扫了一眼,上面空无一人。
在秦九记录的日志里,前任朝花公主在案发当日去找过二驸马,至于是什么原因没进去,朝花眼下猜不出来,但为何又去找了萧琰?
莫非两人真有私情?!
她一激动,从床上坐了起来,咬住手指。
如此说来,如果萧琰和朝花之间的纠葛,比表面上的关系更加复杂,那么他应该一早就发觉自己忘记了一切。
即便如此,他也不急?还是说,朝花公主的失忆反而对他更有利,不妨顺水推舟,少了杀人灭口的麻烦?
朝花的脸色骤然冷却,不会是前任朝花公主发现二驸马当时只身一人在宫中,跑去和萧琰通风报信的吧?!
不对。朝花摇头,刘大人说过,那日二驸马原本就约了萧琰,是二驸马自己临时改约,也就是说,他那时候有别的事,或者有别的人要见。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朝花撞见了二驸马真正见面的人,莫不是过于吃惊,才去找了萧琰?
如果假定两人没有私情,那究竟朝花是见到了什么人,才会让她跑去找萧琰商量?难道是一个和他也十分亲近的人?
之前宫女看见穿紫衫的“女子”,到底是不是朝花本人?对于这一点,她尚且存疑。
就在这时,刘大人的一句话如夜空中的惊雷在她脑中划过:“那个,萧质子还说,当日,他见四公主穿了一身紫色裙衫。”
这个萧琰,好端端地扯出四公主干什么?当真是为了积极配合查案,还是故意把注意力往他人身上转移?
经过今日在冷宫面前和萧琰一见,她基本上已经断定,这位萧质子绝没有把得到朝雾国任何一位公主的垂青,入赘皇家当作人生目标。
他在背后筹谋什么,朝花还不知情,但他那句“身不由己”,朝花却是不信。萧琰这样的人,能够在这里卧薪尝胆十年,还有什么事可以左右他?
先前那个朝花,到底是不是知道了萧琰的真面目,甘心为他所用?
她打了个寒噤,从床上跳了起来。五公主啊五公主,你可千万不要是个恋爱脑,干出什么出卖国家和亲人的事,那她绝对要鄙视死。
赤着脚走到梳妆台前,朝花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对柳叶细眉紧蹙,樱唇微闭,低眉敛目,整张脸就是一个大写的愁。
“朝花啊朝花,你到底想做什么?”喃喃自语。
说罢,她又开始翻箱倒柜,四下查找,堂堂花季少女,竟然连一片写心事的纸笺都没有存下,难不成这个五公主是个文墨不通的?
蓦然间,她惊呼了一声,之前藏着萧琰画像卷轴的抽屉被她抽出来了,没有了,画卷不见了。
朝花一时腿软,跌坐在红木凳子上,有没有搞错,当今五公主,堂堂皇储的闺房是公共场所吗?
第二十五章人跟丢了
“知春,知春?”朝花连着叫了几声,门被推开,知春紧张地走了进来。
“公主,您怎么还不休息,唤奴婢有事?”
“霜叶回来没有?”
“她刚回来,在院后休息。”
“让她来见我。”朝花心急如焚,眼下由不得她慢慢断案了,连自己的身份牌都看不清楚,怎么去推凶。
霜叶早就在院子里听见她唤了知春,一直站在门外候命,此时听公主喊自己的名字,一抬脚就走了进去,正要行礼,被朝花拦下,一脸紧张。
“冷宫里查出人了么?”
“我又查了一次,里面确实没有人,”她又补了一句,“也没有尸体。”
知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略带着愠怒看了霜叶一眼,没有出声。
“那名宫女你查了么?”
“我找了个名头,说是那猫可能是内务司里丢的,去了一趟内务司查过记录,今日并未安排宫人去公主的私苑花园里修剪花枝。”
从三公主宫里走出的那名宫女,手持花杵,篮子里还有剪下的花枝落叶,如果不是内务司派去的,就是梦尧宫内的低阶宫人。
朝花有些懊恼,当时黄昏刚过,天色略晚,她分辨不太出来宫人的衣物和服饰,如果此行带的是知春也许一眼便知,但霜叶一派江湖儿女的气概,也是不记这些细节的人。
但如果带着知春,也就没后面那些事了。
“那是三公主宫里的人吗?”
“这……”霜叶一迟疑,知春在旁边接了话,“奴婢刚才找梦尧宫里面的主事女官问过了,明日就能知道她们宫里是不是少了人。”
她听说公主人到了门口没进梦尧宫,只是推辞身体不适,怕对方觉得是栖霞宫怠慢,又听霜叶大致说了个情况,就借口朝花公主在到达梦尧宫的时候,被一名从宫里出来的宫女冲撞了一下,人受了惊,托对方查查在那个时辰出去的丫鬟都有谁。
正好也解释了为什么朝花的轿子到了梦尧宫却不入内,以防他人猜忌。
“要闹这么大?”朝花抿紧了嘴,她确实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去跟踪那个宫女,还好霜叶她们也不会问。
知春会心一笑,“奴婢说了,如果查出来告诉我一人即可,不让她惊动三公主。”说了只是小小口头惩戒一下,下不为例。
三公主和朝花交情淡,眼下三公主大病初愈,当然不可火上添油。
朝花点点头,抬眼看着知春,若有所思,“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
知春一怔,“公主有什么想问奴婢的?”
沉吟片刻,朝花打发了霜叶先出去歇息,又嘱咐她赶紧在院中多布下一些机关,防着阿猫阿狗乱闯。
丢画的事她也没提,毕竟不知道发生在何时,那东西也不重要,丢了就丢了。
待门合上,她拉着知春的手,“你和我说说,以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目光殷殷,真心实意地。
相处了这么久,知春对她的好,她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说话也越来越直截了当。
知春掩住口轻轻咳嗽两声,又垂首作了个揖,请朝花先恕她对主子的妄言之罪,想了想,她如实说了起来。
知春口中的朝花,在母后孙娘娘死后,性格就变得软糯,不喜外出,如果遇见必须要出席的宫里的活动,总是躲在人群之中,和其他公主从不争抢比较,日子过得淡然随性。
只有在见到萧琰的时候公主会偷偷脸红,现出小女儿娇憨的心思,偶然拉住知春问,萧琰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萧质子和朝花公主,相识已经有些年头了,但除了在宫里的见面,私下并无往来。
“呃,她喜欢,哦,我喜欢萧琰什么啊?”朝花脖子后面一根筋哪里不对劲,突突直跳,总觉得这话说出口,有点没羞没臊。
知春莞尔一笑,“我们都以为公主您是倾慕萧质子的才华和……”含糊地吞下两个字,朝花猜,粗俗点就应该是“美色”。
“难道不是?”表面上的萧琰,不就这两点拿得出手。
“可公主您和我说过,萧质子是个可怜人,像您一样。”
“像我一样,可怜?”
这个关键词忽然拨动了她的某根神经,朝花公主同情萧琰?
知春顿时觉得自己失了言,扑通跪在地上,“奴婢乱说,该掌嘴。”
朝花把她扶起来,叹气道,“知春,我说过了,我没有姐妹,你们几个就像我姐妹一样,不要老是这么轻贱自己。”
知春心中涌起感激之情,轻轻抓起朝花的手,“公主,您以前就是想得太多,总觉得,总觉得孙娘娘死得冤屈……”
什么?朝花紧皱眉头,孙娘娘的死,这又扯到哪里去了。
知春轻声说道,“因为娘娘那时候心情不太好,和公主您说过一些心事,可是您那个时候太小,就以为娘娘在宫里受了委屈,然后娘娘又出了事,您就觉得……”
“我觉得我母后是被人害死的?”朝花恍然大悟。
知春不敢应她,垂下头轻轻点了点。
“我可有证据?”
知春摇头,“您就是自己瞎想,娘娘中毒那事,掌禁司都查得清清楚楚,下毒的贼人是敌国探子买通的宫人,原本就是对圣上下的毒,可怜娘娘误服……”
“那我说萧琰和我一样可怜,是因为什么?”朝花打断了她,前任这句话着实古怪,一个金枝玉叶,一个落魄质子,能有什么地方同病相怜?
知春一愣,蹙眉思忖,“您没和奴婢说过原因,就是有一次有感而发。”
“那一次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像就是上完萧质子的课后。”
那一次是朝花公主去御书房上了一堂萧琰的大课,在座听课的除了六公主和她,还有一些大臣们的世子,那节课是让大家每人解读一句诗,题面是,“休对故人思故国”。
据说朝花的回答是,“一生一死方知交情,而贫富相交,贵贱相交,可见人心,相识满天下,知心无一人。”
她当场还被萧琰点名表扬了,课后两人多聊了几句,聊了什么也没对知春她们说。
实际上皇上会安排这种大课,是想让未成年的公主多多接触同龄男子,没料到那次的课之后,朝花公主对萧琰倒是情根深种,坚定不移了。
朝花摸摸下巴,靠这样瞎猜还是不行,得找点证据。
“我是不是从不写手记什么的?”
知春嗔笑,“哪里,公主您会写诗作画。”
“那我写的诗呢?”
“您写完都送去给萧质子啦。”
是情书啊。朝花扶额,这下麻烦了,要查朝花本花的身世过往,还是绕不开萧琰。
门外霜叶轻轻叩了叩门,打断了她二人,“公主休息了吗?”
寒梅这些日子家中有事告了假,霜叶接了她的活儿,幸亏还有知春分担了一半,才知道宫里内勤的事琐碎繁杂,心中叫苦。
朝花一抬手,知春走去门口拉开了门,霜叶低着头走进来。
“掌禁司派人给公主传了句话。”
“哪位大人,是张大人还是刘大人?”
“我大舅……”霜叶不假思索地脱口。
“哦,张三思大人,是三驸马案子?”
“是。”
“说什么?”
“三公主今日午间去认尸了,确认那具无头尸是三驸马无误。”
“哦……”
“张大人还说,明日请您和他一起再去梦尧宫找三公主问询。”
朝花点头,表示知道了。
想起丢画卷的事,又多问了几句栖霞宫的安保问题,霜叶手指朝天信誓旦旦,说小院里布下了天罗地网,若小贼再来,必然不会轻易进得了公主闺房。
知春在一旁听到曾有贼人进入,眉头紧锁,差一点没把霜叶的耳朵拧断,这事她们瞒着知春,她并不知晓。
霜叶疼得吱呀乱叫也不敢反抗,朝花公主躲在一边,展开知春做的那簿册子,装模做样地看着。
知春把霜叶推出去问了几句,又很快赶了回来,带来一件披风给公主披上,轻手轻脚地走到香薰炉边,撒了点安神的香料,点了起来。
淡淡的香烟缭绕,她定下心来,看着看着,又随口问了知春几句,渐渐安下心来。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朝花看了一会儿,实在困得不行,爬上床榻就酣然入睡。
知春守在床边,见她沉沉地睡了,才悄悄退出去,到底还是不放心,在门外守到天色发白。
梦里,朝花好像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但是太困了,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就当是做梦吧。
第二天一早,她一翻身,悉悉索索,睁眼一看,枕边压着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
“我来了,公主您没醒,让我问的事我去问了,没有。”落款是秦九。
朝花咬牙切齿,大吼一声,“霜叶——!”
这是做的什么安防工作?昨夜刚保证完就火速啪啪打脸。手腕一抖,把纸翻过来,发现背后还有一行小字,“下次来,你把荷包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