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相触,十指相扣,温泛夜仿佛回到梦中,那个让他对过去不再抗拒、不再害怕的幻影,原来是她。
菱歌见他眼圈发红,担心道:“温泛夜,你怎么了?”
他皱着鼻子,低头一笑。这笑是喜悦,是庆幸,是发自心底的快乐,“没什么。”
小黑听了半天,慢一拍,才知道菱歌已经识破他俩很久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早说嘛!哎,我快憋死了。”
他这么一跳,床也跟着弹动。睡得正香的三尾狰忽然像锅里的蛋,被翻了个面,还因厨师技艺不精,啪叽掉出了锅。
它摔醒了,一脸懵。
谁把它裹成了一条春卷??
三尾狰从被子里爬出来,甩动身上的毛,看见小黑,破口大骂:“好你个混蛋,把我丢在外面不管了,我——”
咦?三尾狰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女版温泛夜,再看看小黑,“这这这,我眼花了?”
它用爪子擦眼睛,没效果,用尾巴擦眼睛,差点被自己的利爪捅到。
“三尾,不是错觉,这个是水偶做的温泛夜,那个是……”菱歌看向小黑,“你叫什么呀?”
“小黑是也!”小黑要是有尾巴,一定翘到天上去了。
他终于等到了自我介绍的一天了!
温泛夜:“小黑,你和三尾留在这里。”
三尾狰:“等等,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你们要去干嘛,怎么不带上我?”
“我们要去涉险,你呢,就留在这里,好好保护小黑。”
小黑一听不乐意了,“谁要它保护啊。”
三尾狰甩他面子:“开玩笑,小丫头,我只听你的,这谁啊,爷不管。”
“爷还不管你呢!”小黑嚣张地抬起下巴。
这俩凑在一起都要打起来了,温泛夜另行安排:“这样,三尾你替我们送信。”
三尾狰一听:“这还差不多,把我困在这还不如给我个痛快。不过说好了,我要这床。”
这床贼舒服!三尾把被子往床上一丢,又打了个滚。
小黑才不和它一处呢,这家伙天天打滚,脏死了,“我去别的地方睡。”
“你不能乱走。”温泛夜按住他。
小黑困惑道:“阿夜,从前不能让村民知道我的存在,是因为他们会认为我们是灾祸,是污秽。可现在这罗刹海国连人都不是,你我这样在同一个身体里,算不上异类吧。”
“那你看到或听到第二个和我一样的罗刹吗?”
“没有。”
“所以要谨慎。”温泛夜说,“再说了,那罗是她弟弟,若她有所隐瞒,你不暴露,恰好能在宫中悄悄打探。”
这个理由倒是能接受,小黑点头:“好吧,我知道了。”
三尾狰妖娆地躺在床上,哼了一声。
果然,这个女的才是温泛夜,他这么心思深沉,一点也不可爱。
三尾狰一日不见菱歌如隔三秋,尾巴拍了拍床,“小丫头,过来,说说你跟那条大鱼跑了之后干嘛去了。”
小黑揣着手,站在温泛夜旁边:“我怎么看它这么欠呢。”
明明在同一个身体里时没那么觉得,他现在能理解阿夜为啥总是损它了。
“不好了——”
阿雀冲入殿内。
三尾狰立刻主动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老老实实装狗。
小黑也往床上一扑,面朝下僵硬地装昏迷。
阿雀:“你们的那位朋友快死了!”
李三危在旦夕?菱歌立刻站起来,跟着阿雀去见他。
小黑悄悄对温泛夜说了句:“还愣什么,快跟上啊。”
温泛夜表情一僵。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跟上了。
小黑坐起来:“他犹豫个什么劲?”
“菱歌交了什么新朋友?”三尾狰诧异地问。
小黑:“就是个凡人,考验里幸存下来的,菱歌为了救他还打了好多罗刹呢。”
三尾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瞟了眼小黑:“这你都看不明白,谁愿意穿着女装出现在情敌面前?”
……
迦梨张开双臂,婢女为她系腰带。
“陛下,去公子宫里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那罗的住所也在宫里,只是不和她的一处,令有行宫。从她这去要坐马车,走上半个时辰。
迦梨“嗯”了一声,忽然阿雀闯进来:“陛下,那凡人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牙花是钥匙的锯齿部分
第47章
迦梨一愣,挥手别开婢女,腰带没系好,松松垮垮地跟在她足边。
婢女赶紧跟上来,迦梨没理她,“他怎么就忽然不行了?”
明明她离开时那凡人已经呼吸平稳,保住性命。
“不知道,您快去看看吧。”
迦梨略一思索,“你快去告知菱歌。”
阿雀唱喏。
迦梨拍开婢女为她整理衣裳的手,“不必了。”
“摩那罗。”头似羊身如鱼的小兽游过来,迦梨摸了摸它的额发,神情温柔,“与我同去。”
侧殿里忙成一团。
李三忽然呕血,弄脏床褥,婢女有的帮他擦拭手上、嘴边和流到脖颈里的血,有的跑进跑出端热水。
迦梨入殿,婢女都停下动作,欠身万福。
迦梨飞快走到李三身旁,唤来摩那罗:“将你的海气分给他。”
摩那罗发出绵长的远古音节,游到李三上方。
海气从羊角一点点渗出,变成一条条幽蓝色的游鱼,迦梨手指拢住游鱼,送到李三嘴边。
游鱼钻入李三嘴唇,他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
但他还在呕血,伤口也血流不止。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迦梨不明白。
“母后……”
李三的神智从濒死边缘唤回,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朦胧中将迦梨当成了太后,“是儿臣没用,儿臣没能兼济天下,儿臣不配龙椅,您别怪儿臣……”
迦梨怔了怔,原来这个少年身份非凡,她是罗刹海国的女王,他是人间凡世的帝王。
迦梨叹了口气,对其他婢女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室内空荡荡的,迦梨握住李三的手,低声道:“我知道当王,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
“原本是轮不到我当王的,阿兄那么好,不仅母亲喜欢他,那罗喜欢他,百姓也喜欢他。他的呼声那么高,母亲半夜将我叫进寝殿,对我说,迦梨,若我让你阿兄当王,你可会恨我?”
“我说怎么会呢,我和大家一样都爱戴阿兄,阿兄若能当王,百姓高兴,我也高兴。母亲说我懂事。她不知道,我当时认识了一个人,我想去找他,去看看他信中所说的世界。阿兄接过本应是我的担子,我有多开心。”
迦梨说着说着,多了一丝鼻音。
“然……然后呢……”
她看向李三,他在听她讲故事。这是好事,他之所以要死了,是因为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然后阿兄死了,他是被我害死的,即便他死前对我说,不是我的错,和我没关系,可终究是我害死了他。这个王位是我从他那里抢来的,我不配当王。”
一滴小小的泪,滴在李三灼烫的手背上,反而像一丝清凉,游走他全身。
“我……和你一样……”李三看着描绘无数飞天、游行的圆拱天壁,喃喃道,“我不配当皇帝,我太心软,太弱小。若不是元海死了,根本轮不到我。”
“可你已经是了。”迦梨的声音很轻,却那么有力量,“就算被架到火上烤,也不能下来。那罗想要我的位子,我也想给他,但我知道不可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毁了罗刹海国。”
“我们或许不是最好的,但我们可以尽力做到最好。”
听到这句话,李三倏地睁大了眼。
他眼前一片模糊,一开始看到的是母后的影像,后来看到的是元海,再后来他不知看到的是谁。
迦梨见他没动静了,急忙让摩那罗再注入一些海气。
摩那罗却游到他面前,用羊角拱了拱他。
海气从他眉心散开,游走至身躯各处。胸口汩汩流血的伤口止住了,体温也没那么高了。
迦梨松了一口气。
听见脚步声,她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起身道:“他没事了。”
见她一脸憔悴,菱歌知救治李三费了女王很多心力。
她上前抱了抱迦梨:“谢谢。”
迦梨有些手足无措,不禁笑道:“这是你们凡人感谢的方式吗?”
“不是。”温泛夜道,“是她感谢的方式。”
迦梨看着他的脸,又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她忍不住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吗?”
温泛夜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母亲叫李月,我母亲怀上我时我父亲就死了。”
迦梨低喃:“李月……”
她不知想到什么,凄然一笑:“原来如此啊。”
她似乎很是伤情?温泛夜从婆婆那里得知,他父母原本住在金陵一个渔村,靠打渔为生,母亲也是渔女。
迦梨或许认识他父亲?但那怎么可能呢,他们活在两个世界。他父亲也断不可能来过罗刹海国,他不是死在海上。
迦梨整理好心情:“正好,我要去见那罗,马车已经备好了,你们和我一起去吧。”
……
阿舍坦长身立于台阶下,右手攥拳放在心口上,垂首不言。
这一次抓的凡人都死了,他正让下属到处寻找新的凡人女子。
阿舍坦悄悄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
那罗正百无聊赖地玩一个从凡人身上搜来的新奇玩意,好像是叫什么九连环。
“解不开。”那罗嫌无趣,正想扔了,手扬到半空又放下了,丢到阿舍坦脚下,“阿舍,听说你妹妹在我阿姐那里当婢女,你让她解吧。”
阿舍坦跪到地上,深深低头:“公子,您答应过,属下为您赴汤蹈火,哪怕丢了这条命也在所不辞,只求别将属下的妹妹卷入此事。”
那罗不怒反笑:“干嘛啊,不就是一个九连环吗?要是你妹妹解开了,我还要赏她呢。”
阿舍坦不起来。
那罗只是开个玩笑,他不出尔反尔。或者说他只对迦梨出尔反尔,他喜欢看姐姐吃瘪后泫然的模样。
这次没能看到,心情很差。
阿舍坦这幅煞有其事的样子让他心情更差了,嘴角耷拉下来,“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既然你妹妹不能解,那就你来解。”
阿舍坦将九连环收入怀中:“是。”
没意思。那罗垂眸,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扶手,“阿舍,你说说,还有什么方法能让阿姐服软。”
“公子说的服软,是指陛下禅位吗?”
那罗一怔,表情古怪,“谁和你说这话?真该死。阿姐的东西我怎么会抢呢?我拱手送给她还来不及。”
“那公子说的是那个少女。”
“没错。”那罗点点头,“想个办法,让阿姐把她给我。”
“公子为什么要那少女?”
那罗盯着他,眼神忽然阴鸷:“阿舍,你今日话格外的多。现在阿措的位置空着,不妨让阿环来替她。”
阿舍坦直起身,两只手用力地扇自己巴掌,直到嘴角渗血,两颊肿起。
“够了够了。”那罗摆摆手,“你知道该怎么做。”
阿舍坦躬身退下。
他退到殿门高高的门槛前,正要转身离去,却正面看见朝这里走来的迦梨。
阿舍坦连忙让开路,弯下腰。
没看错的话,她身旁的正是那少女吧?凡人穿宫装,别有一番。身旁那个则肩太宽,背太薄,面容精致而肃杀,不够柔美。
迦梨停在阿舍坦面前,侧脸以对:“阿舍校尉。”
“陛下。”阿舍坦的头更低。
“阿环在朕那里很好,你没有让她来那罗这,是明智的选择。但朕希望你能弃暗投明,另择明君。”
不等阿舍坦说话,一阵笑声传来,未见人先闻声。
那罗穿着薄透可见皮肉的中衣,外面松松垮垮地搭着红色外袍,本就苍白的肌肤被这红衬得像死人颜色。
他的白发散在肩上。罗刹海国的男子一般会把头发束起来,显得精神,或者剪断至腰部,再长那就是女子模样了。
而那罗头发长到脚踝那儿,用一条发带束住了,走路时总拨到半透明的长脚裤。
“阿姐,你这样不好吧,本来就把我的战利品抢走了,还要挖我的得力干将。”那罗委屈道,“我可是你弟弟诶,你怎么这么对我。”
看到了,那熟悉的表情。那罗愉悦地眯起眼,每次他这么说,迦梨都会露出为难的神情。
她终究看不得他委屈。
但今日那神色稍纵即逝,迦梨不知想到什么,崩住表情:“所以我给你送过来了,战利品。”
那罗眉宇高高挑起。
“菱歌姑娘是我的贵客,不管你想求她做什么,都不能伤了她。这是阿……阿夜,沙檀夜。她是菱歌挑的婢女,一同带来。”
温泛夜臭着脸,学阿雀行礼。
那罗看向迦梨:“阿姐,我不听懂。”
“菱歌通情达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直说,没必要用囚禁的办法。你也知道我一直想让罗刹海国和修士交好,她会在你宫里住上一个月,你可千万别怠慢了她。”
那罗拉下脸:“你以为我要她帮忙?”
迦梨反问:“不是吗?”
两人对视良久。那罗别开视线,嗤笑一声:“好啊,送上门的岂有不要的道理。阿织,过来,带他们俩去菩提殿。”
菱歌走过他身旁,忽然被拽住了手。
那罗打量她,“你有什么目的?明知是龙潭虎穴还自动送上门的小羊羔,莫不是打着扮猪吃老虎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