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走到此处,不见有人,倒是岸边莫名湿透了,她弯腰拾起戒指,与另一个婢女撞了个正着。
“阿蛛,方才是你在这里吗?”婢女问。
阿蛛垂眸,点了点头:“是,方才是我。”
婢女掌心捧着戒指,跪在池边:“启禀公子,奴婢看到的是阿蛛。”
那罗慵懒地抬了下眼帘:“他们在做什么?”
“那修士以陛下的名义请了一班子乐师、舞姬,正在菩提殿寻欢作乐。”
“你看真切了?”
阿蛛颌首,道:“公子若不信,可亲自去看。”
怎么敢说这种话呢!婢女吓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那罗反而笑了:“你和她们不一样,稍微有点用。不过,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奴婢卑微,常年待在旧殿,公子不曾见过。”
“菩提殿这件事办好了,重重有赏。”
水下,菱歌憋着气,纳闷地想,他们在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能聊这么久?
洗澡不是很简单很快的一件事吗?这个那罗洗澡比她还久,他身上到底有多脏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菱歌看向温泛夜。
他竟然可以在水中呼吸!
哦,他现在是水偶,和她的无灵力凡人之身不一样。
菱歌一口气没憋住,吐出一个泡泡,连忙憋住了。
但这么一来她肺里的空气被抽去大半。
她要浮上去呼吸!
这念头刚冒出来,池水被搅动,那罗走下水,站在离菱歌只有四五步外的地方。
在这冒出头,会被发现。
菱歌只好叫苦不迭地继续憋气,眼前渐渐模糊。
温泛夜发现她不对劲,眼看菱歌双眼发直,有涣散征兆。
情急之下,他双手捧住菱歌的脸,唇对唇渡了一口长气。
菱歌缓缓眨了眨眼,细小泡泡从紧贴的唇边溢出,一朵朵往上飘。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个烂梗,没写过想试试(顶锅盖跑)
第49章
这一道气仿佛千年那么长。
温泛夜松开双手,攥住菱歌的肩膀,游到温泉边,冒水而出。
菱歌呛了两口水,不敢咳出声。
“他走了。”温泛夜轻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菱歌环顾周围,她在水下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连那罗走了都不知道。
温泛夜看上去很淡定,实则内心乱成一团。
他紧紧盯着菱歌,怕她诘问。
他当然没什么不轨之心,方才所为是不得已。况且这具水偶做的身体并不是他自己的,如果是他自己的……
温泛夜一怔,连忙清空脑袋。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刚才谢谢你啊。”菱歌把他的举动当成单纯的救命之举。
温泛夜:“……”
不知为何有点失望。
他不知道,菱歌从没离开过九洲台,也不看凡间的话本。对男女之情,只懂乔歌眉教她的“心动既是喜欢”。
喜欢之后是什么?要有个人来教她。
两人上岸,沿密道返回。
走之前菱歌到处找那枚扳指,可惜地面都被收拾干净了。
乐师还在卖力演奏,舞姬有些乏了。
菱歌先换下身上的湿衣服。
温泛夜这才注意到她的袈裟湿了,贴在身上,因只着长到腹部的抹胸,细腰格外明显。
他的脸又不受控地发热,立刻转过身去。
身后菱歌在脱衣服,摩擦肌肤,窸窸窣窣,“温泛夜,你也快换一件。”
“我是水偶,不用了。”水偶的外衣干得很快。
菱歌虽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晾一会儿就好了,温泛夜这么想着。忽然帷帐外响起阿织的声音:“公子来了,就在殿外。”
菱歌拧着头发,闻言看向温泛夜,“他刚才走了,是来我们这儿?”
温泛夜强装镇定,眼下最难办的是菱歌的一头湿发,他们明明在殿中听曲,她怎么就湿了头发?
他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
奏乐声忽然停了,乐师和舞姬纷纷跪下。
“别停下,接着弹,接着跳。”那罗拖着长长的白发,步入殿中。
望向厚厚的帷帐,看不清那后面是否有人,“这琴弹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了。”阿织老实道。
那罗意味深长地一笑,走近帷帐,伸出修长的手指,撩开一角。
起初动作缓慢,忽然极快地掀起,将帷帐后一览无遗。
——菱歌坐在梳妆镜前,那惹人厌的婢女“阿夜”正拿着梳子,为她篦发。
听见响动,温泛夜转眸看他,那种不以为然的目光令那罗动怒。
菱歌对着铜镜,“阿夜,你是不是桂花油下多了?”
温泛夜忙道:“是不小心倒得多了。”
菱歌捻起一缕看着湿哒哒的头发,放到鼻下,皱眉撒开,“你这倒了多少桂花油啊,我头发上全是桂花味儿。”
她虽能流利地撒谎了,说起话来却有几分照本宣科的意思,演得不好。
分明听到那罗进来了,还要装出一副刚刚看到他的惊讶表情,“公子来了,有什么事吗?”
那罗极其不悦:“这菩提殿也是我宫中的,我怎么不能来?”
“那好吧,阿织,弄张凳子来。”
那罗:“……”就让他坐凳子?
“我实在受不了这么多桂花油,我要去洗洗头发。”菱歌站起来,雄赳赳的像赶赴战场,“公子且坐,我去去就来。”
让他等?!
那罗从没遇过这么放肆的凡人!不,就算是罗刹女子,也没有一个敢让他等的!
他想拽菱歌的手,又被温泛夜拦下了。
总是这个“阿夜”坏他好事,四目相对,那罗勾唇邪笑:“你就是那个保护她的罗刹吧,阿姐真是用心良苦,她用水偶戏,是怕你受伤?”
又诈他,就会些不入流的伎俩。
温泛夜咬死不认,板着脸道:“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公子有问题,请去见陛下。”
“从没谁敢用我阿姐来压我,松手!”那罗呵斥。
海气掀起衣摆,乐师的琴弦纷纷断了。
温泛夜面无惧色,当真撒开了他的手。
那罗看向菱歌:“我要出宫,去猎场,看在阿姐的面子上,大发慈悲,允你同去。”
呸。菱歌才不要他的慈悲,那罗要出去是好事,她就有时间找那枚扳指了。
看她的表情,那罗就知道她会拒绝。右手拇指擦过下巴,嗤笑一声。
菱歌的“不”字在唇边停下,她要找的扳指就在那罗右手拇指上!
婢女拾回扳指后,他竟戴到手上去了?
“去,怎么不去。”菱歌答应了,“不过我要带阿夜一起去。”
正中那罗下怀:“随便。”
……
“可以了,她走了。”
三尾狰趴在地上吃新鲜的肉,尾巴摆来摆去。
小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嘿!他还是喜欢阿夜在的时候,不用自己动弹,这胳膊这腿,他用起来不利索啊。
三尾狰见他要走:“你去哪里?”
相处下来,三尾狰发现小黑还不错。在它心里排个名,菱歌第一,第二小黑,第三温泛夜。
小黑站在窗前伸懒腰:“阿夜说让我观察女王嘛,我现在就可以去女王宫里看看。”
“可别被发现了。”三尾狰提醒他。
“这倒不会。”小黑自豪地说。
片刻后,他鬼鬼祟祟地从一宫殿门后探出头。
他换上宫装,用从三尾狰身上薅来的毛做了个虚假发型,胸前塞了两个梨子。
这才是真正的男扮女装!小黑自豪地抽出梨子咬了一口再放回去。
三尾还说它要吐了,吐什么吐,不懂欣赏。
两个婢女端着盘子迎面走来,小黑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
婢女看向他:“你是哪宫的啊,怎么在这儿。”
小黑捏着嗓子:“我,我是陛下那宫的。”
“那你快些过去吧,陛下要午睡了,后廊缺个站岗的,你快去吧。”
二者远去。小黑还沾沾自喜,他的伪装可真是一等一的牛!
“方才那女子虎背熊腰的,也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
“我倒羡慕她呢,背那么结实,干起活来一定很厉害。”
小黑:“……”不,这不是我想要的夸奖。
小黑蹑手蹑脚地寻到女王殿中,后廊拱门下无人。
小黑先假装正经地站了一会儿岗,才悄悄溜进寝殿。
也不知这罗刹睡觉会不会说梦话,也许他能听到什么……
正想着,不经意抬眼,恰见女王坐在窗边。
小黑连忙躲起来,她不是在午睡吗?
迦梨并没有午睡的习惯。
她只是需要个借口,屏退婢女。
一开始是半个时辰,后来变成一个时辰,再后来两个时辰……到现在,只要她要午睡了,婢女都会退下,等她醒了再进来。
光影从交错的窗棂,错乱地打在她的侧脸。
忽然她站起来,走进通往偏殿的小门。小黑跟上,只见她进了偏殿,坐在床榻旁。
小黑扒着窗往里看,听见迦梨叹了声长长的气:“今日朝会上,阿那多咄咄逼人。我看,他的野心是藏不住了。”
她在和谁说话?小黑蹦高,看见床榻上那人的脸,赫然是阿夜的情敌,李三!
抱着一肚子疑惑,小黑继续往下听。
“我知道他和一众大臣私底下都支持那罗,甘迦掌权这么多年了,退一步,是女王变国王,再退一步,便是甘迦一族落马。可这些我怎么跟那罗说呢?他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阿兄。”
迦梨声音低了下去:“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但我不能输,就算那罗继位,朝政也会被阿那多把持。他支持那罗的决定,猎杀凡人,并不是为了那罗,也不是为了罗刹海国,是为了他的野心。他想成为两界之主。”
迦梨看向双眸紧闭的李三,道:“我知道你是人间帝王,我一定会送你回去,你要告诉所有人,若真的我死了,你们也好防备。”
李三鸦黑的眼睫毛几不可查地颤了颤。
迦梨唤摩那罗过来,摩那罗在李三头顶环绕一圈,反过来亲迦梨的掌心。
“看来他确实没事了。”迦梨抚摸摩那罗的脸。
她离开侧殿,又回到寝殿。
小黑跟着她,只见摩那罗她打开梳妆镜。
镜子后是一排排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个琉璃瓶。
瓶中塞着一条条卷起的书信。
迦梨取下最后一个,也是瓶身最新的,倒出书信,展开阅读。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因为她的视线到最后,又会重新落到最上面。
小黑在她背后,看不见她的神情,摩那罗飞到她脚边,亲昵地蹭着她的脚踝。
她提起毛笔,似乎在回信,却不管如何也下不去笔。
迦梨将书信重新卷好,放进玻璃瓶,塞好,放回架子上。
合上铜镜,小黑才看到她的脸。
一滴泪从她眼中落下,滴在永远送不出去的书信上。
也滴进了小黑心里。
三尾狰啃完了肉,到床上滚一圈,觉得狰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这种生活要是能天天过就好了!它不要住山洞了,走的时候,还要问问这些罗刹能不能把床送给它。
忽见小黑回来了,跟丢了魂似的。
“你怎么了?”
小黑捂住心口,一脸憧憬:“找到了,我的心上人。”
三尾狰:“……”
它错了,温泛夜快回来吧,小黑疯了!
……
长牛尾的雄鹰低掠过丛生绿草,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将一只垂死的兔子丢在地下,落在那罗的手臂上。
这里是阿那家为了取悦他建的猎场。
鹰赭黄的眼睛转动着,似乎想讨好他。
那罗却无情地掐断了它的脖子。
“没骨气的畜生。”
旁边阿那多的三儿子阿那荣听了,脸色微变。那罗究竟是在骂那只鹰,还是骂阿那家?
阿那荣脸上堆笑,谄媚道:“公子……”
那罗没理他。他看着已经换好骑装,缓缓走来的菱歌,还有她身旁的温泛夜,十分碍眼。
那罗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将一把弓箭扔过去。
菱歌准确无误地接住了,走过箭筒时抽出一根,随手一射,正中靶心。
在阿那荣看来这绝对是下马威。
但他悄悄看那罗的脸色,并没有不悦,这令阿那荣疑惑不解。
听说这个修士受女王陛下青眼,甚至在朝会上与群臣叫板。
只是女王让她住到公子宫里,阿那荣就看不懂了。公子没当场杀了这个修士,更奇怪。
帮王室干活,向来是只赚不赔的肥差。这也是阿那家如此讨好那罗的原因。
阿那荣是三儿子,前面有两个兄弟,家主的位置轮不上他,被父亲打发来看公子的猎场。
菱歌绑紧袖箍,她的计划很简单,和那罗比狩猎,把扳指抢走。
温泛夜和阿那荣分别负责为他们俩拾捡猎物,只有送到营帐前的才计一分。
菱歌跃上马,听说人间也爱狩猎,对她而言还是第一次。
那罗慢悠悠地拽着缰绳,踱到她身旁,“这对你们修士来说很容易吧?要不要打赌?”
菱歌飞快地扫了眼他手上的扳指,“不。”
她心里头只有扳指,别的一概不在乎。
那罗表情一僵,用力扯了下缰绳,马首调头:“猎场不论生死!告诉你那奴婢,你是自愿参加。”
菱歌握紧弓,夹紧马腹追了上去。
这里的草和圆场的一样,也有树木,更多的是两人高的海草,无风也飘扬,跟舞姬般扭动着腰肢。
菱歌的马一头栽进海草里,她眼尖地发现了一只兔子,架箭拉弓。
箭射中兔子异常蓬松的尾巴,把它钉在草地上。
与此同时那罗也射中了一只,箭矢穿过兔腹,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