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簪子不小心戳到了鱼尾,把它钉在池壁旁,迦梨眸光晦暗,挑起看了眼阿若平,“有谁同意的,都站出来,让朕看看。”
话音方落,阿若平的门生都站了出来,断断续续的,最后一看,支持阿若平的竟占了朝堂人数的三分之二。
这其中有不少在今天之前还是支持那罗的,见风使舵,见阿那家大势已去,公子又下狱了,摇旗倒戈。
剩下的有几个顽固分子,与阿那家没什么关系,但支持公子称王的。
明知这么做是与女王对着干还不肯识时务,私以为女王这么心慈手软,公子还有翻盘机会。
“还挺多的。”迦梨抓起那条尾巴破了的鱼,丢到一旁,“这鱼快死了,丢了吧。”
婢女上前来捧起那鱼,弯腰退下。
阿若平见状,再度开口:“陛下——”
这时阿雀进来禀报,“陛下,菱歌姑娘他们回来了!”
迦梨眉目顿时舒展起来,将簪子丢到池子里,“快,让他们寝殿等朕。你们都散了吧,下朝了。”
阿若平见她要走,忙抬袖拦住她,低声道:“迦梨,全国百姓都知道那罗与阿那家勾结谋反,你若不给出态度,恐人心不安呐。”
迦梨抬眸,“老师,我真的不喜欢您用天下、王位来威胁我,我给过老师机会了。”
阿若平一愣,说不准她这话里的意思。
忽地迦梨笑了笑,阴霾散去,“这样吧,明日处死那罗,就在白塔废墟之上,到时让百姓都来观礼,如何?”
她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好歹她答应了。
阿若平点头道:“好,你肯这么想,老师就放心了。”
迦梨展开手臂,像只乳白的蝴蝶飞走了。阿若平看着她的背影,忽地打了个冷颤。
……
菱歌和温泛夜在寝殿等候,见迦梨进来,不约而同地起身行礼。
“不必不必,你们俩帮了我一个大忙。”迦梨托住菱歌的手,看着她干净的眼眸,笑道,“我都快想不起嫂子的真正模样了,看你看久了,仿佛你才是我真正的嫂子呢。”
她眼眸往温泛夜身上斜了一下,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看来你们在王陵下遇到了一些事。”
没有犄角和白发的温泛夜更像那个人了,若双眸也漆黑就更好了。
菱歌挠了挠下颌线,赧然道:“陛下,那只是一场梦。”
迦梨将目光收回,“是啊,我只恨在梦里不能亲手杀了他,不过我会记得你帮我杀了他的。”
她牵着菱歌的手,坐到一旁的长榻,“你们都是九洲台的修士,杀了同门,你心里没有一点负担吗?”
温泛夜闻言皱了皱眉。
小黑还在默默流哈喇子,他的心上人可真好看啊,但听到这话,他也觉得哪里怪怪的,“陛下怎么这么问,都说了是假的。”
菱歌一怔,讷讷道:“我……我不知道……”
温泛夜打断她们的对话,“陛下,听说那罗被关到牢里了?”
“是啊,老师逼我杀他,我没有办法,只好明日在白塔处死他。可惜了,不管怎么说那罗都是我弟弟,他要是死了,我在这世上就一身孑然了。”
本应是很难过的事,她却带着笑意说出来,像谈论什么奇闻异事。
“阿雀,去宣阿舍坦校尉,不,先下一道旨,擢阿舍坦为大将军,宣大将军进宫觐见。”
阿雀唱喏,退下了。
“对了,你们拿到钥匙了吗?”迦梨问。
菱歌取出牙花,“我还没拿到那罗手里的那部分,不过我拿到了大王子的牙花。”
迦梨拈着牙花,端详了一会儿,收入怀中,“还差一部分,等你们都找齐了,就可以打开去归墟的通路。”
“最后一部分在那罗的大拇指上。”菱歌说,“陛下,你能安排我们去见见他吗?”
迦梨莞尔,“当然可以,不过老师的门生遍布朝野,这要是被他知道了,免不得说教一顿,只能你一人打扮成婢女去送饭。”
温泛夜对小黑说:“小黑,你觉不觉得女王很奇怪?”
小黑:“哪里奇怪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啊!”
温泛夜:“……”
他终于发觉小黑不对劲,“小黑,你怎么了?”
小黑闭口不言,心虚得很。
回偏殿之前,菱歌还去看了看李三。李三一直没醒,在床上躺了好多天了,光是看着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菱歌俯身想听一听李三的心跳,温泛夜揽过她的肩,“我来。”
李三心跳平稳,胸前拳头那般大的血洞也愈合了。
迦梨走近前来,“也许他只是沉浸在梦里,不肯醒来。”
“那会有生命危险吗?”菱歌担心道。
“当然不会,也许再过一阵子他就醒了。”
阿雀进来禀报,阿舍坦已在寝殿外等候。
迦梨让她带菱歌去换一身衣裳,以她之名到牢里探视那罗。
温泛夜和菱歌一同回去。
长廊上,迦梨看着他俩相伴离开的背影,久久出神。直至阿舍坦上前拱手,“见过陛下。”
她眼里的温度霎时冷了下去,“阿舍坦将军,明日处死那罗,便由你做那刽子手吧。”
……
菱歌谢过阿雀,捧着衣服走到屏风后面。
温泛夜坐到床上,突如其来的震动把吐出舌头,流哈喇子睡大觉的三尾狰吵醒了。
它不满地坐起来,尾巴耷拉着,“你吵到我睡觉了!”
“小黑为什么对女王陛下的态度那么奇怪?”他开门见山。
小黑内心呐喊:三尾,我们可是难兄难弟啊,这两个家伙抛下我们的时候,我和你朝夕相伴,你可不能出卖我啊!
三尾狰乐了,“你不知道?哈哈哈,笑死我了!”
它先捧住肚子,在床上笑到打滚,才说出实情:“小黑第一次扮成婢女,去了一趟女王宫殿,就说喜欢上她了,她就是小黑的心、上、人。”
三尾狰故意一字一字地念。
如果现在有个坑,小黑一定先把三尾狰踹进去,再自己跳进去,埋起来。
温泛夜一时无语,“小黑,你看见什么了,怎么就喜欢女王了?”
小黑结巴着解释道,“我,我当时看到她在读信,那些信都装在许多个玻璃瓶子里,藏在那面很大的铜镜后面。然后她一边读,一边哭,我看到她的眼泪啊,我心里就突突,突突个没完,我觉得,我沦陷进去了。”
温泛夜:“……”
三尾狰津津乐道,“他说什么?说出来分享给我开心一下。”
温泛夜不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小黑让他足够无语了。
三尾狰哦了一声,“他是不是说,他的心突突,突突,然后沦陷进去了?”
温泛夜扬眉,“你怎么知道?”
三尾狰:“哎哟,他每一次去,回来都要重复这句话。我是天天听啊,听得我耳垢都出来了。以后别叫他小黑了,叫他突突吧。”
小黑怒不可遏:“阿夜,让我出去,我要把三尾的尾巴都打成结!”
三尾狰仿佛听到他说的话,一条尾巴用两腿夹住,剩余两条捧在怀里,“他是不是想给我尾巴打结?我跟你说啊,上次我笑他的时候,他就半夜甘了这缺德事儿!你们不是一体双魂吗?你管管他啊!”
“不是魂魄。”温泛夜解释道,“小黑不是魂魄。”
“那他是什么?既然你化身水偶,他还能留在这身体里,那就说明他和你的精神是分开的,你们应该不属于一个人啊。”
三尾狰无意一番话,像一颗种子,种到温泛夜心里。
这么多年,他以为小黑与他是一个人的两面,毕竟他们出生就在一起了。
如果不是一体双思,也不是一体双魂,那小黑是什么?
菱歌换上了婢女的宫装,头发还披散着。
到现在她还是只会梳团子双髻,本想叫阿雀帮她挽发,温泛夜自告奋勇,“我来吧。”
他做水偶时,要在人前“伺候”菱歌。那罗处心积虑地将他换掉,别的婢女只要看他做得不好,就会挑刺。
只是她们没想到他是如此“聪明伶俐”、“心灵手巧”,看什么都是一遍就会了。
菱歌也习惯了由他拨弄发丝,自然地在梳妆台前坐下。
温泛夜立于她身后,手指抹了一点桂花油,撩起长发。
光影穿透窗棂,斜斜地打在两人身上,拉长了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三尾狰想起了它还是只小羊羔那么大的狰时,在族群里,看阿爸舔阿妈的毛。
它们这群小崽子要是凑过去,阿爸就嘶哑咧嘴,发出嘶嘶声,把它们全赶出去玩泥巴。
不对,它忽然反应过来,骂自己有病啊。
三尾狰盘成一个圆,它要继续睡。
温泛夜为菱歌梳了一个飞天髻,菱歌头一回见这等发式,笑道:“很好看,温泛夜,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啊。”
他求阿织教他的,一开始是为了应付那罗派来的婢女,后来他主动请求,还学会了画眉花钿,涂脂抹粉。
“我还学了很多,以后每天都给你换一种。”
菱歌回首微笑,“好啊。”
阿雀轻叩殿门,“菱歌姑娘,膳房那边已做好了,可以走了。”
菱歌对温泛夜和三尾狰摆摆手,“等我回来。”
“嗯。”
三尾狰翘起尾巴挥了挥,表示它知道了。
……
那罗是重犯,单独关押在天牢最底层。
他虽落魄了,仍是罗刹海国的公子,女王的弟弟,守卫不敢为难他,将牢房布置得舒舒服服,床榻凭几,软靠卧枕,珍馐美酒,只差温香软玉在怀。
公子脾气不好,连天牢守卫都知道,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放着美食的小案端进牢房。
那罗靠着墙,丝毫不介意他的白袍弄脏了。
脏兮兮的白袍和身下五彩斑斓的锦缎形成鲜明对比。
他撩眸看了眼守卫,“不必了,端出去吧。”
守卫小心翼翼道:“公子,您从进来到现在就没吃过一点东西,还是吃一点吧。大家伙都在等您出去,主持颂神礼呢。”
那罗自嘲地笑了声,“神?神早就抛弃我们了,很多年前。”
他闭上眼,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我想静静呆着。”
守卫躬身退下。
没过多久,他又听到了牢门打开的声音,心想必是那守卫邀功来了,不耐烦道:“我说过我要单独待着,出去。”
“公子。”
听到阿雀说话,那罗霎时睁开眼,看见阿雀身旁的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白净小脸。
第57章
那罗怎么也想不到菱歌会来。
毕竟这个修士和他对着干很久了。
他想了想,忽然自以为明白了她的来意,“你不会还陷在梦境里出不来吧。”
菱歌怔了怔,想起小时候的那罗,“你小时候还蛮可爱的,长大怎么变成这幅德性?”
那罗脸黑如锅底,“你装是我嫂子时也很温柔可人啊,如今现出原形,原来是只黑熊精。”
菱歌对阿雀道:“阿雀,能不能劳烦你到门口等我?”
阿雀点头,将食盒放下,退到牢房外。
“这可是陛下亲自让御膳房给你做的饭菜。”菱歌将食盒打开,食物的香气霎时挤满牢房,她佯装享受地深吸了一口,“好香啊,你不过来吃吗?”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等那罗过来吃饭,她就设计夺走他手上的扳指。
那光团融入她颈间挂着的锁灵石后,她在这外面也能用灵力了。
那股吸取灵力的力量并未消失,只是不足她强。
那罗眯眸,上上下下来回打量她,仿佛要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吗,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你知道得还挺多的。”
菱歌盘膝坐在毛毯上,伸手摸了摸,这毛毯可真舒服啊,女王的弟弟,坐牢都这么舒服,“实话告诉你吧,这是你的断头饭。女王陛下已下旨,明日就要将你处死了。”
那罗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只是抿了抿嘴唇,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你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从前我恨凡人,更恨修士,因为我永远记得那天,阿兄被那修士的剑贯穿胸口,他死了,我却什么都不记得。我爱迦梨,可我又恨她,我不记得,她怎么也不记得?而且当时阿兄是为了保护她,才被那修士杀了。我发过誓,要为阿兄杀尽天下修士,没想到……原来,我也是把他推到刀尖的凶手。”
平心而论,菱歌道:“你中了禁言术,况且才那个年纪,也不必太过苛责自己了。”
“不,你不懂。你们所谓的禁言术,我完全能解开。每次我想告诉阿兄事实,嗓子就好像被刀割那般疼。如果我能忍住,哪怕嗓子毁了,说出实情,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只有记起一切,他才知道自己没那么勇敢。
他是个懦夫,一直以来能平安无恙,都是姐姐在前面帮他遮风挡雨。
“你为什么要我殉葬,你在王陵里看到什么了?”
菱歌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没解开。
那罗这才抬眼看向她,“是一段幻象,我看到阿兄的魂魄出现了,他让我找一个修士,让我带她来。”
“我?”菱歌指着自己。
“除了你还能是谁。”那罗咬牙切齿道。
菱歌若有所思,“你看到了我的样子?”
“不仅仅是你的样子,你可知我阿兄的神刻之力是什么?”那罗压低声音,“是预言。”
菱歌睁圆了眼:“预言?所以,他展示了我会来到罗刹海国的景象?”
难怪无著面对赵逸飞没一点还手之力。
“不,是你浸泡在水中,紧闭双眼的样子。”那罗揉了揉眉心,“我现在才知道阿兄早已烟消云散,那幻象一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