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棠无言以对。他说的对,无论是她为苌元甘愿耗尽五千年灵力、再到这凡间重历七苦、华羲以神寿为质只为找到祝琴瑶、苌元甘心为她挡了九道天雷,亦或是缘机星君、怀荷、唐借、玉紫。哪个不是心甘情愿,由情生,为情死。
久久无言,尧棠一笑置之。“我记得此前在凡间历劫时,你我并未见过。”
华羲知道她的意思,上一世,月迟国太子崇墨并不曾到这施泽国来。“缘机星君说过,一变而生万变。”
“你也见过缘机星君了?那他可与你说了,在凡间停留日久,你我的灵力与神域记忆皆会逐渐消失。”
华羲看着她桌上的神女志,问:”所以,你写这个便是为了提醒自己?” 翻开书册,后几页俨然写着,‘崇墨:华羲转世,远离。’ 几个字。
他不禁哑然失笑,拿起笔,划掉‘远离’二字,又在下方写上‘盟友’。
“盟友何解?” 尧棠问。
华羲不语,将书页向前翻。笔尖轻点朱砂,将‘无凡’二字划掉。力透纸背,杀意不言而喻。
尧棠接过,翻过书页,达成共识。
杀意消弭于纸笔间。华羲问:“你找到他了?”
“自然。” 尧棠也不忸怩,随即又沉声道:“在凡间你若是胆敢再算计伤他,我再不会手下留情。” 又执笔在华羲方才写的‘盟友’ 二字旁,添上了‘危险人物’ 四个字。
华羲见她举动只是清淡一笑,不置可否。
“你如今这一世可有关于祝琴瑶的印象?”
“尚无。” 华羲遗憾道:“这一世到目前她还未出现。”
“前世你二人是在何处相遇的?” 尧棠突然对华羲生出了些许同命相连的感觉,千年来念念不忘一人的,又何止她与苌元。“不如今生,再去初遇之地去找找。”
“前世…前世月迟国铁骑踏平了她的国家,她作为宗室之女,被封为和亲公主,嫁给我。”
“这…” 尧棠一时无语,见他神色之间并无伤情,才打趣道:“你二人…倒是赶上了话本子里说的一般,亡国公主和敌国太子。”
华羲并不在意她的调笑,事实上,他与祝琴瑶在凡间短短四十载相伴,倒是留下了诸多遗憾。
二人的感情,并非金风玉露相逢,反而滋生于是战火纷飞、朝堂云谲波诡之间。夹杂着国仇家恨,误会重重。真正相知相爱,不过二十载。
如今有机会一世重来,他亦是觉得冥冥之中天道指引,让他得以补全前世的遗憾。
“我总不能,再发兵鹤疆国,将她抢回来。” 华羲亦是无奈,又说:“何况,如你所言,不过月旬,我前世的记忆便会消失,贸然将她虏了来,如何收场?”
尧棠扶额,看了华羲良久。才缓缓开口,怒其不争道:“你天族之人…对心仪之人…除了强取豪夺…便再无别的法子?”
“什么意思?” 华羲怔住,阿瑶如今远在别国,除了以铁骑踏平,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我如今才算知道,为何你二人前世浪费了那许多时间在相互怨怼上,平白浪费了许多好时光。” 尧棠难得抬手拎起茶壶,斟了一杯清茶给他,又道:“我当初中了忘情,在九重天上时,常常去姻缘府翻话本子消磨时间,如今看来,月老误人啊!”
华羲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难得有了被人戳破心思的窘迫。这千年里,他时常去月老处,看些人间才子佳人的桥段,想着日后寻到了阿瑶,取些相处之道。其中皆是历经波折、九死一生才修成正果的桥段。印象深的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传说、白蛇传这类,他便以为情爱皆当如此。
尧棠看他耳尖血红,这模样倒是颇为难得,忍俊不禁道:“月老的那些故事,看看遍罢了。你也不想想,若是净编写万事顺遂的情人故事,那他在人间的月老庙不是要断了香火?”
“啊?” 华羲着实不曾想过其中这些弯弯绕绕,心里暗道月老害他不浅。“那当如何?”
“情爱之中的波折,无非是确认二人之间情意的手段,若是多了、重了,反倒伤情。” 尧棠手端着下巴,似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若是能万事胜意,相爱之人相守白头,是最好不过…我此次在人间,便希望能与宋识如此…平凡一生。”
抬眼看向华羲,眉目间盛满笑意,道:“趁现在,你该去找她,替她保下家国,十里红妆求娶她。再莫要像前世那般,伤人伤己。”
第28章 解落三秋叶 你是哪里来的妖精?
次日早间。“殿下,宋大人来了。” 小月禀报道。
“阿识!” 尧棠抬眼,大红色的朝服衬得来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好看极了。
由着宋识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又听他问道:“今天可想出宫去?陛下为了招待月迟国使团,特地在东街口搭了武士擂台。让我施泽与月迟的武士们较量一番。”
尧棠摇头,将人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认真问道:“我如果不是凡人,阿识可还喜欢我?”
“自然。你什么样子,我都是喜欢的。” 宋识见她神色认真,蹙眉,疑惑看着她。抬手贴了贴她额后,又贴了贴自己的额头。笑道:“这是问的什么话?”
果然,尧棠暗道,他果然以为自己不正常。
阿识现在只是个凡人,到底要怎么和他说,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发疯了。
宋识看她皱眉,又坐立不安的样子十分奇怪。“殿下今天…可是有什么心事?”
尧棠看着他欲言又止,心想:不然便算了,万一自己真的被当作烧坏了脑子…不和他说也没关系,反正自己都记了下了。
起身,话锋一转,眉开眼笑道:“阿识,我们出宫去看热闹吧。”
宋识拉住她的衣袖,稍一用力,便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你分明是有话对我说,怎么又咽回去了?”
尧棠不防,坐在他腿上,被他抱了个满怀。索性抬手,双臂揽住了他的脖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安稳稳在他怀里窝着。
“那我问你,如果我不是凡人,你可会怕我?” 闻到宋识身上带着清泉般泠冽甘爽的淡淡气味,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这椅子本就窄,坐了两个人,宋识觉得她说话时的温热香甜气息熏得自己耳尖发热。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轻咳一声,正色道:“是臣唐突了,殿下下来吧。”
“不要。” 尧棠自然是看见了他红的似要滴血的耳垂,存了逗弄他的心思,收紧了双臂,贴的愈发近。望进他的眼里,吐气如兰道:“阿识害羞了?” 着实是个贯会勾引人的妖精。
宋识看着她肤如凝脂,唇不点而赤若娇花。身后轩窗透进来的上午阳光,落到她的睫毛上,像是精灵起舞。“呵呵。” 宋识突然笑出声来,尧棠都感受到了他胸腔愉悦的震动。
“你笑什…” 她话还没说完,他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双唇相贴,传来柔软的触感。
蜻蜓点水一吻,轻的不过转瞬即逝。
“说吧,你是哪里来的妖精?” 宋识手指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含笑问道。
尧棠被他这一番动作闹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如在云雾中。“我…我其实是神女。”
“嗯…” 宋识嗓音沉沉的,看着她。“你接下来可是要说,与我是前世注定的良缘。”
尧棠看着他全然未将自己的话当真的样子,足尖轻点,从他怀里跳下来。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她写好的神女志,放到他手里。“你看吧!这都是真的哦。”
宋识翻开书册,细细读来。
一柱香过去,宋识合上书。皱眉问道:“这故事里…你与我为何不得善果?”
尧棠怕他担心,着意在书中隐去了关于宋识替她挡箭的那段,改写成自己韶华早逝,于病中香消玉殒,宋识也郁郁而终。
“不要乱说!哪里有不得善果!” 尧棠赶紧捂住他的嘴,说:“我回到神界之中寻你魂魄千年不得,如今通过乾坤镜穿越到这里找到你,这一世定是善果!”
宋识本以为是她同自己玩笑,闲来无事写的话本子。如今看她神色郑重,便也收了玩笑的心思,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尧棠抬起手来,一股灵力自指尖而出,在窗台上的枯枝焕然新生,开出朵朵带着清香的小花。
宋识忽然起身,走到她近前。拥住她郑重道:“我如今虽是凡人,但此生便是拼了命去,也要与你功德圆满、善始善终!”
尧棠怔住,她预先设想过许多种宋识得知真相后的场景,甚至都想好了宋识若是避她如蛇蝎,她便再将他追回来。
并非她不相信宋识的情意,只是凡世中人,对鬼神之说向来忌讳甚多。
可如今…她抬手回抱,安抚道:“这一世,定会圆圆满满的。”
宋识坐回桌前,又拿起书册,翻到尧棠编写的,在婚前病逝的那段。执笔在纸上记下,凤沉三十六年春。
“如今已是凤沉三十五年秋,距你记的…病逝之时,不过数月。” 抬头,目光灼灼看向她。“你可愿…春节前便嫁与我为妻,或许能避开这灾祸。”
病逝这事虽是假的,可宋识如今的心意却是真切。尧棠展颜,笑容艳若三春桃李。“自然是愿意的,到时漫天飞雪,更会衬得我嫁衣红艳似火。”
宋识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盘算着回府上催着一应布置周全。如今距婚期不过四个月,到时定要给她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婚礼。
“殿下,太子殿下到前院了。” 小月轻手轻脚走进内室,隔着屏风禀道。
太子程稷,排行第七,与程落瑶(尧棠)皆为皇后嫡出,兄妹感情深厚。
尧棠急忙跑到镜前,将之前在宋识怀里闹得微乱的珠钗扶正。转头看着他含笑看着自己动作,面上又是一红。
“去将七哥请到书房来吧。” 尧棠吩咐。
程稷推门进来,看宋识端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尧棠也是一脸闲适的在他身边,看他写字,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父皇早间与我念叨,说你女大不中留,我还不信。” 程稷满脸揶揄的笑意,逗着自己的妹妹。“如今看来,这话倒是不假。”
“七哥还是管着你自己吧!与嫂嫂努力些,早日让父皇抱上皇孙才是正理。” 程稷夏初里娶了镇远将军嫡女孟和心为妻。
“阿识,你瞧见了没有,这丫头自小便是个牙尖嘴利的。” 程稷与宋识自小便在一起读书,关系甚是亲厚。“你日后…怕是要英雄气短喽!”
宋识并未抬头,只是笑道:“如花美眷在侧,宋识心甘。”
程稷自己同太子妃也是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却还是被眼前这二人酸倒了牙。
“那月迟国太子,一整天都没露面。东街的擂台搭着,他却只让一众武士到场,自己不知去了哪里。” 程稷转头看见窗台上,尧棠方才用灵气绽放的木枝。随口赞道:“这花开得倒是别具一格。”
“七哥若是喜欢,便带回去给嫂嫂吧!” 这花枝带着她的灵气养人。无论前世今生,她对孟和心的印象都是极好。前世宋识身死后,孟和心心疼她凄苦,时常带着孩子到公主府去陪她。人如其名,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物。
猜想华羲如今是去了鹤疆国找祝琴瑶了,还算是开窍,不再成日里想着“强抢民女”。又接着程稷方才的话,替华羲掩饰道:“那太子许是间我施泽国女儿家钟灵毓秀,会佳人去了。”
程稷一笑置之,对宋识道:“我方才听禁军侍卫说,东街的擂台上,施泽国的武士落了下风。你可要同我去看看?”
“殿下可想去?” 宋识放下笔,看向尧棠。
“自然要去,我还从未见过阿识与人比试。” 尧棠兴致勃勃,前世里她与宋识恪守着规矩,婚前接触并不多。虽然早便听说宋识是年轻一辈里文武双全的佼佼者,却一直未得见他的拳脚功夫。
“那好!” 程稷起身,邀宋识道:“你与我到皇子所,换下这身朝服。”
“一柱香后,北宫门见。” 尧棠亦要换下这繁复的宫装。“诶!七哥!” 急急唤道:“你差人到东宫,邀嫂嫂与我们同去!”
尧棠如今亦是有灵力傍身,想起七哥方才说的,施泽国的武士落了下风。灵机一动,对小月吩咐:“你去将我那套男子长袍拿来。”
宋识与程稷换好了常服,等在北宫门。远远看见一位身着灰白色素净长袍的俊秀公子,摇扇远远行来。
“倒是少见她这副样子。” 程稷也注意到了自家妹妹,转头看宋识目光定定。同他低声道:“我只这一个一母同胞的宝贝妹妹,你虽是我好兄弟,但若是婚后欺辱与她,我定不饶你。”
“宋识必以命相护。” 知他心意,宋识郑重承诺道。
三人策马到了东街口。一位高马尾束发,身着蓝色锦袍的清贵公子,端坐于马上,等着他们。
“嫂…孟公子!” 尧棠眼睛一亮,这人不是孟和心又是哪个。
“你二人倒是心有灵犀。” 程稷打趣道。
四人下马,将缰绳挂在拴马桩上,步行至擂台前。
正是晌午,街上人来人往,将这方擂台围的水泄不通。施泽国的百姓正因为台上的武士连连败北,而叫苦不迭。
“阿识可要上台涨涨士气?” 尧棠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道。
“准驸马爷既然来了,何不上台与我比试一番?” 尧棠抬头,不知华羲何时出现在了擂台上。
他不是…去鹤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