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梅蕊和离后,心如止水,半点不提再嫁之事,这些日子天天去费张氏的布庄帮忙,董氏看着忧急的很。
女人么,还是要嫁人的,再生个一儿半女,人生才齐全。
又寻思着,苏暖云也不小了,既然女儿不同意她给儿子作妾,还是得帮她找夫婿,也得多跟人接触,打探打探。
她也想办赏花宴请各家夫人过来聚一聚,但两个女儿和离在家,委实不便欢欢喜喜摆宴。
思量些时,董氏决定还是再找崔扶风说说,看能不能给她去陶家赴宴。
齐明毓过来找崔扶风,两人去碎影阁路上遇上。
董氏不是善于掩饰的人,齐明毓三言两语,便问出陶家设宴,请崔家母女几人赴宴一事。
齐明毓怔怔,不去碎影阁了,转身往外走。
董氏巴不得他别找崔扶风,也不挽留。
陶家这次邀请崔扶风不去,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崔扶风只要没跟他阿兄和好,陶柏年那么出色,迟早嫁给他。
齐明毓恍恍惚惚,出了崔府,不回家,也不去镜坊,穿过一条条大街,湖州城茫然走着。
归林居中,陶瑞铮如以往般靠窗坐着,抬眼间,便看到游魂似的齐明毓。
陶瑞铮握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扬眉,热情道:“齐二郎。”
齐明毓讨厌陶柏年,却不否认,陶柏年是个值得敬重的人,陶瑞铮当日短暂执掌过陶家镜坊,在他看来便是陶柏年的对手了,对陶瑞铮没好感,瞥一眼,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脚下一步没停。
陶瑞铮半点不在意受冷落,追了出来。
“陶二郎眉间紧锁,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无。”齐明毓淡淡道。
陶瑞铮并不在意被怠慢,一脸关切道,“我母亲意欲帮柏年求娶崔二娘,你听说了吗?”
陶柏年果然要乘虚而入。
齐明毓僵了一下,后槽牙轻咬。
“归林居新到的阳澄大闸蟹,做成醉蟹甚是美味,难得齐二郎经过,由我请客,品尝一下如何?”陶瑞铮热情道,口中说的问话,行动上,却不容齐明毓拒绝,抓起齐明毓胳膊往里拉。
齐明毓神色滞了一下,还是抬步。
醉蟹上得很快,别的客人点了,却先送到他们这一桌,颜色鲜艳,酒香醇厚,装在三彩陶盘中栩栩如生。
陶瑞铮热情洋溢,细细介绍醉蟹作法。
“陶大郎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齐明毓面无表情打断他。
陶瑞铮神色不变,“也没什么话,只不过是想问,陶二郎想不想阻止崔二娘嫁给柏年。”
齐明毓抬起眼皮,定定看陶瑞铮,“据我所知,你们兄弟俩好像关系不错。”
“齐二郎想必知道,我阿娘曾经去找你母亲打探过,想为我求娶崔二娘,我求不到的人,也不想柏年如愿。”陶瑞铮若无其事道。
齐明毓沉默,半晌,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重重自伤,几乎丧命,嫁祸柏年,崔二娘心中你分量极重,柏年伤了你,她自是气愤心伤,恨极柏年,就不可能嫁给柏年了。”陶瑞铮道。
齐明毓瞳仁颤了一下,“这么做,我大嫂便与陶二郎缘断了么?我在我大嫂心中,分量能比陶二郎更重?”
“这个毋容置疑,崔二娘心中,你跟亲弟弟无异,并不因她跟令兄和离而有所改变。”陶瑞铮肯定道,笑容可掬。
齐明毓一只手霎地遮住眼睛,眼前一片暗黑,心脏绞疼,每一下跳动都似是在与无数捆绑着它的细丝搏击,渐渐的呼吸艰难,喘不过气来。
一刻钟过去,半个时辰过去。
陶瑞铮没说话。
齐保持着一只手捂脸的动作,一动不动。
许久,暮色降临时,齐明毓落下手,眼睛发红,沉沉看着陶瑞铮,问:“具体怎么做,你有什么想法?”
陶瑞铮笑了笑,细细说。
一个时辰后,齐明毓走出归林居。
仲秋节,崔扶风如往常一般睡到日头高起,起床了,由得雪沫折腾,往脸上又是抹又是涂的,待会儿要跟跟董氏和崔梅蕊、苏暖云一起出去闲逛。
“二娘。”苏暖云快步冲进碎影阁。
雪沫正往崔扶风眉间贴桃花花钿,手一抖,花钿贴歪了,粘到眉毛上。
苏暖云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能让她变色的,当是不得了的大事,崔扶风霎地站起来。
“齐二郎跟陶二郎在归林居起争执。”苏暖云颤声道。
“然后呢?”崔扶风问,口中说着,大踏步往外走。
“陶二郎动了刀子,把齐二郎捅伤了。”
崔扶风变色,“毓郎伤势如何?”
“伙计过来报讯时,大夫正在抢救。”
抢救!那便是有生命危险了。
崔扶风挽起裙摆狂奔。
“花钿歪着的。”雪沫叫。
这时候谁还管花钿歪不歪。
苏暖云急急跑起来,追着崔扶风去。
归林居,从大门到楼梯一出一进两排血红的脚印,崔扶风心跳几乎停止,狂奔上楼,循着地上血脚印前行,她跟陶柏年经常碰面枫林厢门前,血脚印颜色更浓,陶瑞铮和陶柏年门前站着,崔扶风瞥都没瞥陶柏年,冲到门前,往里看,齐明毓坐席上直挺挺躺着,紧闭着眼,身下血水淋淋,上身精赤,小腹一个刀口,鲜血直冒,大夫跪在他身侧,手里拿着银针,正在缝合伤口。
崔扶风硬生重刹住脚步,死死捂住嘴,不敢进去仔细看,不敢发问,怕影响大夫施救。
急促的脚步声起,齐明睿疾奔过来,往里望一眼,同样没进去,没说话,只走近崔扶风,没受伤的左手缓缓伸出,轻牵住崔扶风手。
崔扶风身体簌簌发抖,没挣。
陶柏年一双瞳仁缩了缩,微微变色。
陶瑞铮侧开脸只作没看到,唇角扬起。
许久,大夫缝合完毕,又清洗,包扎,给齐明毓穿上衣服,直起身走出来。
“扎得可真狠,能不能活命看造化吧。”
这么严重!
崔扶风看陶柏年,齐明毓性命有危的冲击激得她几乎发疯,眼睛喷火:“陶柏年,毓郎若有个好歹,我必杀了你为他报仇。”
“我没扎齐明毓,是他自己扎自己的。”陶柏年嗓子微哑,面色惨白,额头有细细汗水。
“陶二郎当谁傻子呢,毓郎扎伤自己,说是你扎的诬赖你,他不要命么。”崔扶风冷笑。
“崔扶风,你就不能信我一点?”陶柏年拧眉。
崔扶风脸色僵了僵,往里看看齐明毓,地上血水漫延,心如刀割,尖声骂:“敢做不敢当,真真可笑。”
陶柏年启唇欲语,楼梯口纷杂脚步声,几名穿着差役衣服的人上了楼。
崔扶风面色白了白,齐明睿微微变色,两人这时才意识到,陶柏年伤了齐明毓,按律,要被收押的。
差役走了过来,领头模样的人道:“谁伤的人,跟我们回衙门。”
几个人一齐沉默,片刻后,“没谁伤人。”齐明睿沉静温和的声音道。
崔扶风震动,惊讶地看她,陶柏年和陶瑞铮也一齐朝他看来,两人眼里都写满意外。
差役追问:“没谁伤人,那这地下的血?”
“我弟弟削水果皮时耍刀子,误伤了自己。”齐明睿笑道,从袖袋里摸出钱袋子递过去,“外人不知道报官,劳几位官爷白跑一趟,这是请几位官爷喝酒的。”
差役掂了掂钱袋子,招手,几个人走了。
“睿郎!”崔扶风低呼,不甚甘心语气。
齐明睿拍拍她的手,低声道:“是非曲直,等毓郎醒来再说吧。”
陶柏年目光复杂,“齐大,多谢!”
“真的作不了假,假的当了不真,无需道谢,若真是你捅伤了毓郎,就等着我回捅你吧。”齐明睿淡笑。
齐家下人到来,抬起齐明毓,一行人下楼,崔扶风跟着去了齐家。
齐家人已走远,陶柏年怔怔站着不动。
“柏年,齐明毓真不是你捅伤的?”陶瑞铮问。
“敢做敢当,是我捅的我不会不敢认。”陶柏年冷冷道。
陶瑞铮还想再说什么,陶柏年抬脚,撇下他走了。
王平柜台后台看着,陶柏年走远了,走出来,凑近陶瑞铮,疑惑不解,“齐明睿怎么想的,居然不让衙门的人带走二郎,二郎对崔二娘的心思,不信他看不出来,不管他弟弟是自伤还是被捅伤,借这个机会除掉二郎不好吗?”
“你以为湖州城的人那么喜欢齐明睿只因为他长得好看么?”陶瑞铮冷笑。
王平呆了呆,小声道:“本来想一石二鸟,既让崔二娘嫁不成二郎,又顺便让二郎被收押管了镜坊,镜坊就落大郎手上了,齐明睿不上套,看来是功败垂成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陶瑞铮叹气,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齐明睿,你为什么要这么宽和大度,这么冷静敏锐!”
齐姜氏听说齐明毓受伤,吓得脸都白了,看崔扶风回来齐家,又暗喜,急命人收拾布置拂荫筑,崔扶风却不去拂荫筑,只在齐明毓房间呆着,照顾齐明毓。
“母亲别忙了。”齐明睿淡淡道,也在齐明毓房间里呆着,与崔扶风一起照顾齐明毓。
齐姜氏失望,想想崔扶风关心齐明毓,心眼又活了,盼着崔扶风舍不得齐明毓,又回齐家来。
齐明毓一日后苏醒过来,崔扶风和齐明睿询问,齐明毓说,是陶柏年捅伤他。
“我警告他不得接近大嫂,他嘲笑我,说大嫂跟阿兄和离了,大嫂自由之身,他心慕大嫂,用不着我管,我气不过,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羞恼成怒,抓起案上削水果刀子就朝我捅过来……”
崔扶风静静听着,脸色变幻莫测,许久,齐明毓喘吁吁说完,崔扶风咬牙叫:“陶柏年,我跟你没完。”起身冲了出去。
“风娘!”齐明睿喊,伸手抓住崔扶风,“毓郎无大碍,这事算了罢。”
“算不了!我不能由得毓郎被伤害。”崔扶风深深看了齐明毓一眼,甩开齐明睿手,奔了出去。
“毓郎,你太过分了。”齐明睿回头,沉沉看齐明毓。
“阿兄,我做错什么了?”齐明毓怯怯喊了一声。
“你不该诬赖陶二。”齐明睿沉声道。
“阿兄不信我,偏信外人吗?”齐明毓哑声道,重伤之后,脸色死灰,嘴唇焦干,下唇深深牙印。
“陶二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更加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你说那些话,兴许会令他生气,却不足以让他失控。”齐明睿缓缓道。
“那我呢?我就是能轻易冤屈人的小人?”齐明毓委屈,“你是我亲阿兄,却还不如大嫂疼我。”
“风娘关心则乱罢,她还当你是小孩子。”齐明睿长叹。
“阿兄看的真透。”齐明毓涩涩一笑。
“因为阿兄了解陶二。”齐明睿道,摸齐明毓额头,忽而顿住。
“阿兄想到什么呢?”齐明毓问。
齐明睿沉默,许久,眼里有泪流出,喉间凄楚的呐喊没有发出来:“风娘,我齐家负你,你不需这样为齐家的。”
“阿兄。”齐明毓惊叫,撑着身体想坐起来。
“好好躺着,别动,否则,可枉费了风娘对你的好。”齐明睿一把按住他。
“阿兄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齐明毓疑惑。
齐明睿眼底悲色更甚,摇头,低声道:“不懂就不懂,不要懂的好。”
崔扶风直冲到陶府,陶家守门人看到她,纠结起来,不知要禀报,还是由她直入,崔扶风不等他反应过来,直冲进去,口中厉声喊:“陶柏年,你给我出来!”
陶家下人听得动静,好奇凑过来,躲躲闪闪偷看。
姚氏和沈氏也被惊动了,两人过来,沈氏微笑着迎上前,崔扶风眼角都不瞥她,只喊:“陶柏年,你给我出来。”
陶柏年慢慢踱了出来,周身酒味,乱糟糟鸡窝一般的头发,衣裳皱巴巴,还是昨日归林居中穿的那一件蓝色襕袍。
崔扶风上前,抬手一巴掌抽过去。
陶柏年抬手一把抓住她手腕,“崔扶风,我说了,我没捅齐明毓,你怎么就不相信?”
“陶柏年,做了不敢认,你还是不是男人了?”崔扶风失望。
“我没做,你叫我怎么认!”陶柏年拔高了声音,前头那句还是解释的声调,这一句,却是愤怒的质问,眼里火焰灼灼,死死盯着崔扶风。
“有话好好说。”沈氏和姚氏上前劝。
“没什么好说的,陶柏年,我跟你势不两立。”崔扶风狠狠剜了陶柏年一眼,转身奔了出去。
陶柏年追了几步停下,垂着头,黯然回房。
姚氏眼珠子不动声色转了转,叹道:“崔二娘这性子忒烈,有些儿让人受不了。”
沈氏揉额角,半晌,一言不发走了。
看来,崔扶风不可能嫁给陶柏年了。
姚氏暗暗称心,等不及晚上陶瑞铮回来,出陶府,去归林居。
归林居生意火爆,大堂中坐满食客,喝酒划酒说笑打闹声喧哗,陶瑞铮抬眼看到姚氏,起身迎上前,拉了姚氏出门。
节日的喜庆气氛尚在,街道两旁彩灯串串。
姚氏一袭桃红裙子,檐下垂下来的灯笼就在头顶,更衬得满面喜色,又比又划,乐不可吱讲崔扶风到陶府问罪经过。
“崔扶风不糊涂,可关心则乱,居然没看出齐明毓是故意陷害柏年。”陶瑞铮一脸悲天悯人。
“可惜齐明睿阻止,不然,就可以把二郎送进大牢了。”姚氏惋惜。
“无妨,只要齐明毓能被我利用,把他送上断头台迟早的事。”陶瑞铮胸有成竹。
“能行吗?齐家到底与陶家是对手,会不会到头来引祸上身,陶家镜坊被齐家灭了?”姚氏忧心。
“眼下,除了拉齐明毓做同盟打击柏年,也无其他路可走。”陶瑞铮耸耸肩膀,“本来娶罗氏为妻是最便捷的途径,得了费家镜坊,我便可以潜心制镜,他日与柏年一争高下,你偏又不同意。”
“娶罗氏绝对不行,这个没得谈。”姚氏断然道。
“行,阿娘不同意,我便不娶。”陶瑞铮笑道。
姚氏眯眼,细细打量:“你可别哄我。”
“不哄你,罗氏那种女人我也瞧不上,失德失节暂且不说,不与崔扶风那种拔尖得千里挑一的比,比其他女子也不行,美貌比不上崔梅蕊,才干不及苏暖云,娶她,着实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