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松口气,心思转了转,小声道:“说起来,崔扶风那个姐姐着实美,我前日刚见到她,眉眼婉转,细语软声,性子好得不得了,虽说嫁过两次了,可怪不得她,原是崔百信糊涂害了她,咱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陶瑞铮不言语。
姚氏盘算着,又道:“苏暖云也不差,模样好,性格好,又能干,虽说是婢子出身,可崔扶风那样重视她,迟早让她母亲认她作女儿的,成为崔家女儿,身份就上去了,勉强也是可以求娶的。”
“再说吧,不急。”陶瑞铮道,没拒绝,也没答应。
哪能不急呢,都三十多岁了。
姚氏启唇,又合上,罢了,等儿子得了陶家镜坊,当上陶家家主后,再来议亲罢,那时,兴许有更好的选择。
齐明毓醒来后便一日一日好起来,崔扶风看齐明毓已无大碍,这日中午齐明毓喝了药睡过去了,对齐明睿道:“我回去了。”
齐明睿沉默了一下,道:“我送你。”
崔扶风没拒绝。
两人并肩而行,出齐府,齐明睿没停,崔扶风略一迟疑,也没要他别送了。
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两人均是沉默,周遭的热闹与他们无关。
穿过一条条街道,崔府到了。
崔扶风迈上台阶,又回头,站定,面前人白衣如水,消瘦清减,却难掩绝代风华,一双温和的眸子,不笑时也漾着脉脉柔情,崔扶风喉头凝咽,深吸口气,低声道:“咱们回不去了,你不用等我。”
“我知道。”齐明睿牵了牵唇角,一抹凄凉的笑意漫上眼底,“过了年,我便让母亲为我择妻。”
他应下了,崔扶风霎时无言,视线里齐明睿一只右手还包扎着,指骨折了未痊愈,想问一下如何了,终是没问。
“你呢?找到那人了吗?”齐明睿轻声问。
崔扶风咬牙,不想说,又不想瞒着齐明睿,许久,闷闷道:“是陶柏年。”
齐明睿身体颤了一下,眼底茫然之色。
崔扶风移开眼,不敢跟他对视。
北风盘旋,嘶嘶呼吼,空中几片黄叶,在风里艰难挣扎。
“挺好的。”齐明睿笑了笑,转身离开。
扶风站在台阶上,怔怔看着白色的身影走远。
第133章 结局
“风娘。”董氏呐呐叫。
崔扶风回神,方知董氏不知何时来了,在自己身边站着。
“你还舍不得睿郎?那陶二郎怎么办?”董氏低声问。
崔扶风烦躁,粗声道:“跟睿郎和离,就非得嫁陶柏年吗?”
“这……”董氏不解,“没想嫁陶二郎,你跟睿郎和离做甚。”
“过不下去就和离,不为什么。”崔扶风道,几乎压不住心头火苗。
“那怎么就不想嫁陶二郎,陶二郎有什么不好?”董氏更迷惑,追问不休。
崔扶风深吸气,“母亲,我跟睿郎和离迫不得已,齐夫人不想有我这个媳妇,我亦无法做主,但是,我能做主自己不要伤害睿郎,改嫁陶柏年,把睿郎置于何地。”
“可是,睿郎刚刚说了,过了年,便要择妻了。”董氏穷追不停。
“他自娶他的妻,我只求自己心安。”崔扶风道,不想对董氏发火,本要进家门的,不进了,“我去瞧瞧大姐。”
“这……怎么这么糊涂呢。”董氏摇头不已。
好铺子不易得,费张氏的铺子所处街道不是很热闹,铺面也不大,宽不过一丈,深约三丈,刚开的铺子没有老顾客,不过,她勤快,生意不管大小都给顾客送布上门,又肯拉下架子请教苏暖云营商之道,倒也开起来了,短短时间里就盈利了,均算下来,每月付了崔家租金后,约有五十缗钱的盈利,比她在费家当下奴不知强了不少。
铺子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崔梅蕊和费张氏陪着一个人从里头走出来,那人上了马车。
崔扶风皱眉,认得是罗氏,不料费张氏竟还和费家的人有往来,霎时满心不悦。
马车去远,崔梅蕊和费张氏抬头间看到崔扶风,一齐迎过来。
“她来订布?”崔扶风强自压下质问,让自己和缓些。
“不是,费家眼下很不好,入不敷出,吃食都得省着来,衣料不是必须的,不买。”崔梅蕊道。
费家镜坊被齐陶两家排挤,没有镜行敢卖费家镜,紧接着费易平死去,费祥敦也死了,罗氏从未打理过镜坊,不知怎么做,又不愿让镜工们离开,费家镜从此在铜镜市场销声匿迹,坚持还给镜工们发薪俸,但没有收入只有支出,又哪维持的下去,这些日子频频过来求费张氏,请她帮忙向崔扶风请教脱困之道。
费张氏不肯,一次次拒绝,罗氏却没气馁。
“我怎么可能教她营商之道,异想天开。”崔扶风嗤笑。
“是啊,所以,我提都不跟你提,也不让蕊娘提。”费张氏笑道。
崔扶风安心了,费张氏拧得清便好。
三人进铺子,布料摆放井井有条,地面柜台一尘不染。
崔扶风看着,暗暗点头,崔梅蕊整日过来帮忙,想着她性子忒弱,不知有麻烦否,因问费张氏。
“我这铺子小,来的都是实在人,没出什么事。”费张氏笑笑,停了停,又道:“蕊娘现在性子也不像以前了,有时候,顾客说的话难听,还会冷脸怼人家两句。”
“果真?”崔扶风大喜。
崔梅蕊能立起来,比赚一万金十万金更难得。
崔梅蕊脸颊微红,本来就好看,少了怯弱之气,整个人更美了,语笑嫣然间,一股比露珠儿还娇艳的异彩流动。
果然与以往不一样了。
崔扶风喜得忍不住击掌。
“我想过阵子对做生意更熟悉些,让阿耶给我买间铺子,我也开家咱们布庄的分号。”崔梅蕊道。
“好啊!想干就干,只管大胆干。”崔扶风自是赞成。
“你要是在家闷,也可以开一家咱家的分号。”崔梅蕊道。
崔扶风对开布庄没兴趣,她喜欢铜镜。
铜镜!
心念转动间,崔扶风面上笑容定住。
“怎么啦?”崔梅蕊小心翼翼问,有些惊怕。
“没事。”崔扶风摆手。
又说了会儿话,顾客来了,费张氏和崔梅蕊忙起来,崔扶风便回家了。
并不是离开齐家镜坊,就与铜镜无缘。
崔扶风心中在方才那瞬间,突然浮起了一个念头——她可以跟罗氏买费家镜坊,改名崔氏镜坊,继续制镜。
费家镜坊走到绝路,皆因齐陶两家的围剿,她开,完全不存在这个困难。
不拘齐明睿还是陶柏年,都会给她面子,对镜坊网开一面,甚至,还会暗中支持。
她虽不是很擅长制镜,但熟知齐家镜坊的制镜技巧,费家也是数百年制镜世家,镜工的制镜之技不差齐家陶家镜工多少,只是费易平的制镜技艺远比不上齐明睿和陶柏年,无法指点他们,因而停滞不前,落后于齐陶两家,若是她执掌费家镜坊,这个短处就不存在了。
费家镜坊的规模,不比齐陶两家差,里头的制镜设备,虽说没进去过,想来也不差。
齐明睿给了她三十万金,那是齐家近一半的家资,她不想收,但是,唯有收下才能让齐明睿安心,为了让齐明睿安心,她只好收下,不妨买下费家镜坊,将之发展成崔家产业,以后由齐妙和她阿兄的孩子继承,齐妙是齐姜氏的心肝肉儿,也算把钱还回齐家了。
崔扶风思量了几日,拿定了主意。
对于镜坊以后的发展规划,崔扶风也有了设想。
齐家镜和陶家镜,创新频出,技艺高超,又因金银平脱镜,贴金银背镜,螺钿镜均制作不易,无法大批量生产,因而定价极高,客户群体非富即贵,更名后的崔家镜,不妨走平民线路,面向贫困人家,走本小利薄,薄利多销路线,如此,既能不要齐陶两家相让就能走出一条路,又能避免与齐陶两家相争分食同一批群体顾客,大家的盈利都减少了。
崔扶风约罗氏见面。
约好的巳时初碰面,崔扶风提前到,辰时末刻,到时,罗氏已在里头了,案上茶壶不见热汽,显然等了许久。
“二娘。”
崔扶风进包厢,罗氏急急站起来,有些怯懦而谄媚地叫。
崔扶风默默看她,罗氏身上杏色襦衫,白色长裙,素淡里头几分端重,脸上脂粉很淡,头上单螺髻插着一枝不起眼的银簪,在崔家为妾那些年,她其实算安分的,不争不抢不招摇,若没跟费易平偷情那一茬……可惜了。
“二娘请坐。”罗氏殷勤道,走过几案,弯腰推了推地台上并不乱的软垫,卑微低下。
崔扶风别开眼坐下,缓缓问:“你当年嫁给我阿耶了,为何要跟费易平私下来往,你跟费易平认识在先,若对他有情,做甚要嫁我阿耶作妾?”
罗氏脸庞赤了赤,片刻后,双手捂脸,抽泣:“我有什么办法,表哥是我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亲人,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只能干什么。”
跟她母亲和大姐一样把命运寄托在他人身上,随波逐流受人摆布。
比起来,她母亲还算幸运,她阿耶宠妾,究竟未休妻。她大姐一嫁二嫁都非良人,还有娘家这个容身之所。
她阿耶再怎么无耻,也还是不像罗氏父亲那样丧尽天良,竟要把女儿卖进青楼。
不过,罗氏也不像她母亲和大姐那么无用,她会在夹缝中竭力求生存,只是没人指点,见识浅薄,终究无路可走。
“张姐姐说,你想向我请教制镜之道?”崔扶风问道。
“是的。”罗氏点头,眼里迸出明灿亮光,灼灼看崔扶风:“二娘肯指点我一二吗?我不求费家镜坊有齐家镜坊的风光,只要能维持下去便成。”
“这不行。”崔扶风断然拒绝。
罗氏眼里亮光霎忽间消失,后背塌了,“我知道,我没用,没有二娘手段胆魄,费家曾几次三番害二娘,二娘不肯教我,也是人之常情。”
崔扶风暗暗叹气。
依为商之道,当迂回曲折将罗氏往死里打压,热锅烧蚁,待罗氏急到极处,再开口买费家镜坊,那时定能以极低价格买下。
不愿如此了,单刀直入道明约见用意。
“你要买费家镜坊?”罗氏惊呆了。
“是,我也不胡乱压价,你找行家估价,我这边也找人估价,然后我以一个公道的市价买,现钱,一次性支付。”崔扶风道。
“这……这……”罗氏失语,直怔怔看崔扶风。
“你考虑一下,再给我回复。”崔扶风道。
罗氏没考虑很久,只过三天便给崔扶风回话,愿意卖掉费家镜坊。
崔扶风不感意外。
费家镜坊穷途末路,罗氏不懂制镜,没营商经验,费家镜坊又不是她家祖传的,她也不爱铜镜,对镜坊没有执念,卖掉镜坊,对她来说,是好事。
若是费易平还活着,就是乞讨为生也不可能同意出卖镜坊。
这是制镜人与外行人的天壤之差。
双方找懂行的介行估过价,镜坊房舍,制镜设备,库存制镜材料,成品铜镜等,加上费家五百多位镜工的奴契一起转,共计二十五万金。
价钱公道,买的爽快,卖的也没端着,契约订立当日,付钱,府衙过户一天就办完了。
费氏镜坊正式更名崔氏镜坊。
罗氏不是爱张扬的人,崔扶风也没对外透露口风,直到崔扶风接管了费家镜坊,湖州城才传开了。
崔百信呆怔过后,欣喜若狂。
女儿原先当齐家家主,也是当家人,然而,跟现在还是不同的,那时镜坊是齐家的,如今女儿自己买的镜坊,镜坊是女儿的,镜坊名崔氏镜坊,也是他崔家的。
湖州城沸腾,众人议论纷纷之余,大家期待起来。
以前齐陶费三家鼎立,现在是齐陶崔三家鼎立了。
女儿家说话声气不自觉高了,谁说女人没用的,请看看崔二娘。
儿子纨绔不成器的人家,做父亲的心眼一齐活了,眼睛看自家女儿。
在崔扶风当家主后先后有女儿家走到人前,帮着打理自家生意,这时起,更多了。
姚氏长吁口气,终于不需怕儿子为了得到费家镜坊,不顾脸面娶罗氏了。
怕儿子受打击,姚氏急忙赶去归林居。
陶瑞铮没坐大堂窗边,楼上包厢里头呆呆坐着,眼神空洞,姚氏叫了许多声,方缓缓看向姚氏。
“费家镜坊丢了也没啥,还有咱们陶家自家镜坊。”姚氏柔声道。
陶瑞铮涩涩一笑,“阿娘,我不是心疼费家镜坊得不到了,我是在想,为何我自始至终没想到可以用钱买下费家镜坊,只想着走歪门邪道呢。”
“买?”姚氏一呆,便是此时,她也没想到其实她儿子也可以像崔扶风那样买费家镜坊。
“是的,买,若我们提出分家,母亲一向大方,阿耶又疼我,我虽是庶子,也可与柏年平分家业,陶家家财的一半,少说也有四十万金,买费家镜坊绰绰有余。”陶瑞铮闷闷道。
姚氏无言。
是啊,她和儿子怎么就从没想到呢。
“罗氏无依无靠,孤身一人,长期处于内宅,外事不明,费家镜坊无路可走陷入绝境,湖州城里,除了齐陶两家,没哪家对费家镜坊有兴趣且买得起,齐陶两家当家人齐大和柏年,不肖说都听崔扶风的,崔扶风完全可以压迫罗氏,用极低的价格买费家镜坊,可她没有,只以极公道的价格买,我的心胸眼光,不如她甚多。我突然觉得,我对柏年不服,认为他是倚仗嫡子的身份方骑在我头上,可是今日,我突然想,也许,我不如柏年的,并不仅是我的庶出身份。”陶瑞铮颓然。
“不是的,你怎么会不如二郎呢,你相貌堂堂,魁梧英武,多谋善断,制镜时间短了才没有二郎技艺精湛,假如给你时间,你定是超过二郎的。”姚氏心疼儿子,语速飞快,滔滔不绝。
“只怕没机会了。”陶瑞铮低叹。
“不然,咱们跟你阿耶提出分家,拿了钱后,新建一个镜坊。”姚氏想让儿子开心。
“新建一个镜坊。”陶瑞铮沉吟,许久,苦笑着摇头。
建镜坊若那么简单,湖州城就不会千年铜镜产地,制镜人家无数,却只有齐陶费三家算得上制镜世家了。
小打小闹的小镜坊无所谓,信手拈来,大镜坊则不然。
大镜坊的选址非常重要,镜范镜模的制作的铜镜浇铸需要极大的房舍空间,烧炼铜液温度极高,需要远离民居,种种因素,注定大镜坊只能建在云巢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