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花月——程一诺
时间:2022-01-27 07:32:41

“费当家春风得意,小人想讨好一二,还望费当家别嫌弃。”王平陪笑。
“春风得意。”费易平冷笑,以为王平讽刺自己,抓住桌面,便要狠狠掀了。
“费当家要娶崔家大娘,就是齐家当家崔二娘的姐夫,难道不是春风得意?”王平诧道。
费易平抓着桌面的手缓缓松开,小眼眯起:“谁说我要娶崔扶风的姐姐了?”
“没有吗?那是小人听岔了,小人还觉得,这桩亲事极好了,费家齐家都是制镜大家,两家成了姻亲,崔大娘又是崔二娘的同母姐姐,感情极好,以后齐费两家便如一家。”王平自语似喃喃,搁下酒壶离开。
娶崔扶风的姐姐?
费易平不喝酒了,拿着酒杯转动,若有所思。
 
第61章 咫尺
 
陶瑞铮恣意地大口饮光杯里的酒。
说得很明白了,费易平只要不傻,就会娶崔梅蕊。
崔家的嫡长女,崔扶风的同母姐姐,她的作用可比罗氏大多了。
只要崔梅蕊成了费易平的妻子,崔扶风就会投鼠忌器,对费家诸多容让,还可以让崔梅蕊当细作,打听齐家镜坊的动静,先知之机太重要了,崔梅蕊性情弱,又是个好拿捏的。
不过,只要崔扶风在,费易平就娶不成崔梅蕊,还得设法把崔扶风调离湖州城。
愚蠢的费易平怕是办不了这个,也想不到要这么做,只好他背后帮忙了。
费易平静坐到归林居打烊才离开。
回府后,思索了一整夜,最后却是觉得,崔梅蕊是个寡妇,自己好歹制镜大家家主,娶一个寡妇忒掉身价,不能娶。
还是让罗氏赶紧怀上身孕,把崔家家财揽入囊中要紧。
天明,费易平也不去镜坊,让费张氏寻借口到崔家接罗氏过来。
罗氏不多时便过来了,一袭桃红襦裙,面色比上回略好些,髻上垂珠雀钗晃动间,珍珠闪烁着光彩,低声喊“表哥”。
“表妹,我想死你了。”费易平深情款款,紧紧抱住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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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十月底,新画图铜镜还是没制出来,崔扶风不复镇定,焦躁不宁起来,桃李年华,眉眼间却已有老妇之态。
齐明毓埋头制镜不察,齐安却是看得惊怕,悄悄回府见齐姜氏。
“少夫人那样子瞧着怪吓人的,只怕重蹈去年的覆辙。”
压力太大,撑不住就倒下了,那时一病不起还能活过来,这回要是再病倒,能不能起来难说。
齐姜氏也着急,这两个多月来,崔扶风和齐明毓两人没回过家,她使齐平去镜坊传过话让他们回来,两人都不肯回。
齐姜氏思量些时,无法可想,叹道:“我去求求菩萨吧。”
齐姜氏马车出门往法华寺去,陶瑞铮派人盯着,得报,急回府让姚氏赶去法华寺。
普光明殿、大雄宝殿、薄伽教藏殿……齐姜氏虔诚地一个一个大殿拜过去,最后一个大殿出来,姚氏殿门一侧站着,暗青裙子,同色窄袖衫,外面一件驼色褙子,沉稳矜重,仰头看着檐顶,侧目看来,折腰行礼:“齐夫人。”
齐姜氏微笑着颌首,她与姚氏没单独来往过,却是见过,听说过陶家妻妾和睦,觉得姚氏守礼,也不讨厌她。
“都说铜镜精细,得有高超的技艺,我倒觉得着,木匠活也不简单,齐夫人你瞧。”姚氏指殿顶,“你看,这大殿进深这么宽,全靠木榫卯结构,很是不易,这装饰,用了雕凿、锻打、贴烙、线刻等多种技法,并不比制铜镜轻松。”
齐姜氏心事重重,“嗯”一声表示赞同,便欲离开。
姚氏似是没看到,仰着头,顾自道:“说起来,湖州是大唐制镜之地,镜工技艺高超,可据我随郎君走过的各地看,其他地方的能人巧匠也不少。”
齐姜氏抬起的脚停下。
“这些年我随郎君走过很多地方,心胸也开阔了,见识也多,卖弄了,齐夫人莫笑话。”姚氏低下头,朝齐姜氏腼腆一笑。
齐姜氏心头一动,冲她也笑了笑。
姚氏轻蹙眉,忧心忡忡之态,“我家二郎整日痴迷铜镜,日夜呆镜坊里,我真怕他身体撑不住,跟郎君提过,让他带二郎外出走走,一来散散心,二来也长长见识,他偏不听。”
齐姜氏心中那一点念头随着她的话渐渐明朗。
又是毫无进展的一个上午,午膳,崔扶风吃得无滋无味,草草夹了几箸菜,扒了几口饭便搁下碗箸,起身又要进工房,齐姜氏来了。
“母亲怎么来了,天气冷,母亲进山来,小心别凉着。”崔扶风迎了过去,托起齐姜氏手肘往里走。
齐姜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崔扶风了,乍看之下,几乎认不出来,崔扶风皮肤焦枯,脸色晦涩,眼窝很深,一双眼幽幽寂寂,若是不说话,瞧着就是个死人了。
听齐安说,总不及亲眼所见,齐姜氏心头拿定了主意,左右瞧,“毓郎呢?”
“还在工房里,手里的镜范正到紧要关头,过些时好了再出来用膳,母亲来了,我去喊他。”崔扶风道。
齐明毓从工房里头出来,头发蓬乱,一身灰色跨褶服,衣服上点点污迹,袖子上还有砂土,形容比崔扶风强不到哪里,喊了一声“母亲”,坐到食案前,饭菜火炉里温着,他也不试冷热,盛了饭,飞快扒着,口中含含混混说话:“母亲有事吗?”
“你别这么急,慢慢吃。”齐姜氏咬唇,泪水盈眶。
齐明毓嘴巴鼓着,飞快嚼了几下咽下,“没时间慢慢吃,我得赶紧去试制镜范。”
“还是没进展?”齐姜氏问。
崔扶风点头,羞愧不已,“都是媳妇无能。”
齐明毓不吃了,抬头,看着崔扶风,极认真道:“大嫂很厉害了,若无大嫂,眼下有没有齐家镜坊可难说。”
“你呀。”崔扶风摸摸齐明毓后颈,心疼难言。
“我觉得,光自己摸索太慢了,若有人教导,事半功倍,湖州城里制镜之技比咱们齐家人更好的只有陶二郎,可外头就难说了,天下之大,能人不少,你们不若外头走走,兴许碰到名师高匠,愿意教授一二,或者有所触动,也未可知。”齐姜氏道。
崔扶风低头沉思。
“谁知能不能碰上,碰上了,人家又肯不肯教我们。”齐明毓不甚赞成。
齐姜氏冲他眯眼,朝崔扶风轻抬了抬下巴,无声说:“瞧瞧你大嫂,不想你大嫂再病倒,就让她歇一歇。”
齐明毓看崔扶风,这些日子闷头制镜,未曾注意,这一看,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大嫂,我觉得不错呢,外头走走,说不定还能遇到商道高人,借机也可以请教一二。”齐明毓改口。
崔扶风心动,只还顾虑着,“就怕我们走了,万一出什么事没人处理。”
“眼下费家颓败,陶家遥遥在前,齐家夹在两家之间,不出风头,又不弱,应当无事,府衙那边便是有刁难,让齐安以家主不在为由推托便是,对内,约束住镜工即可。”齐姜氏道。
两个多月毫无进展,崔扶风也是焦急,想了想,同意了。
冬天,往北太冷,叔嫂两人决定往南去,过年时回家,视情况再决定年后要不要再往北走。
***
岭南的冬天透着一股刺骨的阴冷,齐明睿站在窗前,看雨水从茅草屋檐落下,随着北风歪歪落到地上,寒凉的水汽泛起,露在单薄的囚服外头的脖颈皮肤因寒冷而细细颤栗。
风娘此时在做什么?
陶家镜借着避疟之名很是畅销,齐家镜落后,风娘想必很急。
铜镜行风起云涌,齐陶两家铜镜你追我赶,齐明睿尽知。
上回向王骁献计,绝好的摆脱徒刑计策,王骁却不采纳,齐明睿意识到,靠王家人脱身的想法不可取,开始另想它法,他把目光投向差拔马西永。
马西永是一个小人,目光短浅没有见识又爱财如命一毛不拔的小人。
管囚徒的人里头,不是武后的人,就是王家故交的人,只马西永不属于任何一方。
因着那满身的缺点,没人看中他,他又是铁公鸡,不舍得给上司甜头,不待人见,在一众人里很是受排挤。
这样的人,只要给他点好处,便能让他为己所用。
囚徒身上是没钱的,但是,齐明睿有能变钱的本事。
他善制镜,丹青也极妙。
齐明睿避过耳目,悄悄跟马西永说,囚徒日子太苦闷,他想听听外头的消息,他可绘画给马西永拿出去寄到画廊里卖,所得全归马西永,换马西永讲些外头的事给他听。
马西永爱财,齐明睿所求的又不是什么冒险的事,不经考虑便答应了。
齐明睿的画作极妙,虽然因没名气卖不上多少钱,然而积少成多,一个月卖上四五幅画,一幅画卖上几十文一百文,每月也能有几百文钱的进项,马西永很欢喜,每回轮休进城,必按齐明睿诱导的打听铜镜行业的消息,回来再讲给齐明睿听。
天色渐渐昏暗,雨帘迷朦,只有雨水落在茅草屋顶上的沙沙声,暗沉里,屋后忽然传来一声啾啾鸟叫声。
齐明睿回神,窗口探头四处看了看,放下窗扇,检查了一下简陋的门闩,来到床前,轻轻掀起床板,从床下靠墙位置推了推,一扇隐藏的小门洞打开,马西永浑身湿淋淋钻了进来。
外头许多人盯着,这是他和马西永搭上线后,为了方便两人谈话借着修葺屋子的机会弄的暗门。
马西永身材矮小,普普通通眉眼,皮肤暗黄,粗鲁地脱了斗笠搁到一边,唉声叹气。
“画卖的不好?”齐明睿缓缓推回隐藏门,放下床板,铺好稻草褥破棉被,一切如初。
“卖的很好,全卖完了,画廊掌柜催着让赶紧再送。”马西永粗声道。
“那马差拔因何面色不愉?”齐明睿笑问。
“卖画辛辛苦苦才得多少钱。”马西永脸色更臭,“今日在酒楼吃饭,有一女娘跟一小郎在那跟众人打听制铜镜技法,问极复杂极繁复的画图作镜背纹饰该怎么做,道若有人能解其疑难,愿以十金答谢,十金啊,得卖多少幅画。”
女郎和小郎,会不会就是他的妻子和弟弟!
齐明睿心脏咚咚狂跳,几乎忍不住要抓住马西永肩膀,让他马上带自己去见那两人。
“可惜你不会制镜,不然,这钱就是咱们的了。”马西永满脸惋惜。
制镜!
他善制镜,湖州城无人能敌,放眼整个大唐,他也是个中翘楚。
但现在,他是世家子弟王骏,他不能说他会制镜。
齐明睿在床沿坐下,一双手交握,竭力控制着不让声音发颤,“骏看过的书很杂,涉猎甚广,也看过制镜的古籍,铜镜镜背纹饰跟绘画表现异曲同工,只要清楚他们的需求,兴许我能解决。”
马西永眼睛一亮,不会制镜,也不知制镜之技多深奥,信以为真,“有道理,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做到,今日下雨,听说他们要住下,还没走,我明日一早去问。”
“不知那两人是什么模样?”齐明睿似是无意问。
“女娘约二十五六岁,小郎约十六七岁,听口音是外地的,江南道那边的人,小郎喊女郎大嫂,是叔嫂。”马西永道。
叔嫂对上了,口音是江南道的人也对上了,可为什么年纪差了许多,妻子今年不过十九岁,弟弟也只有十三岁。
齐明睿低眉间,想到一种可能,按住胸口,疼得直不起腰。
他的妻本是艳色无双的美人,嫁进齐家后日夜操劳,未老先衰。他弟弟,意气风发无忧无虑年纪,却因家门骤变而被逼迫一夕长大,少年老成。
 
第62章 情深
 
崔扶风长这么大第一次南下。
乡村州郡,每一个地方的建筑各有特色,人们的穿戴也不尽相同,营商之法大同,那细微的差异却让她有所触动。
不过,此行最想要的却没收获。
各地的镜行她和齐明毓都进去了,各家制镜之技各不相同,虽则也有亮眼之处,然而,没有看到超越齐家镜与陶家镜的。
也许铜镜不够精妙,于纹饰的制作上却有奇人高士也不一定。
崔扶风在走过数个州郡后,开始近乎悬赏的询问。
到岭南崖州已是十二月十日,在这里走后,他们就得直接回转湖州回家过新元。
这趟出来白走了,崔扶风胸口如有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绵绵阴雨滴滴答答,城廓屋宇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湿润的空气里夹杂一股说不出的气味,似得腐肉味,又似发霉的杂草味,让人沉闷的心境更加抑郁。
天明时,雨停了,开窗看去,天空明净的蓝,高远空旷,空气干净清新,清新得令崔扶风怀疑昨日的异味是自己的错觉。
崔扶风拉开门,隔壁齐明毓的房门同时拉时,一身鸭青色薄棉襕袍,身姿挺拔,出来这些时,他看起来比在家时又长了许多,越发英俊,也越发从容沉稳。
“大嫂。”齐明毓叫,眉眼弯弯笑。
崔扶风“嗯”了一声,看着他,心情也是好转,灿然笑开。
叔嫂两个下楼,到大堂用膳。
她们住的客舍乃酒楼客舍一体,楼上房间供客人住宿,楼下大堂供用膳,有住宿的客人,也有外来的客人。
马西永早早来了,大堂中等着,迎了过来。
“你有办法?”崔扶风惊喜。
“心里大致有数,还需得看看你们的具体要求。”马西永没吹海口。
崔扶风当即请马西永坐下,喊伙计上酒菜,要与之细谈。
伙计过来,马西永是常客,认得,笑道:“马差拔等了你们好久了。”
他是官差!
官差应是不会制镜。
崔扶风满腔欢喜变成失望。
马西永看出来了,“夫人别以为我是官差便不懂制镜之技,我自有我的路子,你只管告诉我有什么要求,我说了出来,夫人满意了再答谢我。”
崔扶风略略开朗些,新画图本是机密不当外传,崖州离湖州甚远,又听得马西永是差拔,不是商家,防备之心略淡,想了想,把画图拿出来,制铜镜遇到的麻烦一一细说。
马西永听得仔细,黄澄澄的十金吸引着,便是不会制镜,待得回去时,讲给齐明睿听也一字不漏。
当下,马西永对崔扶风道:“这个不好办,夫人先别忙着走,待我回去细想,再给夫人回话。”
“有劳了。”崔扶风道谢。
与马西永约定,等他三日,成与不成,都请他回个消息。
如此复杂繁复的构图,确实难办。
齐明睿沉吟。
“那崔娘子大方爽朗,若是能解决,谢钱怕不只十金。”马西永殷切地看着齐明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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