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刻,他终于明了,一直以来的熟悉感觉,究竟因何而起。
“侥幸有命。父王却固执己见。”南降香回头凝视着元京墨,杏眼沾露,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人心生怜惜。
“他要我做南王,我不想!更不愿意被打入蛇窟……甚至连南国我也不想踏足!”南降香收起眼底的怒气,她没办法接受母后生命终结的事实。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如果你不心喜我,也请你庇护我。”南降香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块麒麟玉。
她指了指元京墨腰间悬挂着的另一半麒麟玉,“就当我收回当年救你的人情。”
那麒麟玉在月光雪色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深深映入二人眼中。
他那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顿时起了几分波澜……
如此相似的际遇……她是那么天真纯粹的活泼女子——叫人不忍伤她。
思及此处,解寒水起身拂袖“不小心
”将南降香未饮的茶杯,掸落在雪地中。
她忙伸手掠起元京墨浸湿的银纹袖口,“有没有烫伤?”
“寒天雪地,茶早已经凉透了,怎会烫伤?”解寒水微愣,旋即抿唇直视着南降香。
视线灼热,她呆滞一瞬,咬咬朱唇,杏眼满是柔情。
她低头,一脸绯红,“昂,那快去换衣衫吧,别着凉了。”
他起身,迈步离去,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回望一眼,眸中溢出自己亦不曾觉察的温情蜜意,“早点歇息。”
雪夜漫长,飒风掠过凌霄殿院落。
站在亭中的解寒水回过神来,冷凝着凌烟阁——“解寒水!这般如履薄冰,怎能感情用事!”
“罢了,她也是可怜人。只要她不继续查,我……”他呼气间,苦涩地笑着。
鹅毛大雪倾泻而下,将凌烟阁后院竹亭石上,饮了落地茶杯汤屑而七窍流血的冬鼠尸体掩盖,仿佛一切阴霾都不曾存在。
竖日,苍茫雪色间,马车疾行于官道上,南降香伸手挑开珠帘,眼底雀跃难消,“京墨,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解家旧址。”元京墨目光深邃而又意味深长地看着茫茫后移的雪景。
咯吱咯吱的声响传来……
南降香微眯着杏眼,不觉寒意沁人,扬眉好奇地望着窗外,“京墨,我心中好奇,便问了府中下人关于解家旧案的事情。”
“可他们都神情怪异地缄默不言。”她说此话的时候,已将眼神落在元京墨面上。
第六章 尤忆当年恨
他心中惊愕,却无奈苦笑,“十余年了,这案仍不得言谈的旧闻,是整个元国的伤痛。”
“希望这次能找到有利证据。”南降香温柔地看着元京墨,声音透着轻软。
看向窗外的解寒水不悲不喜,那一双眸中有着涩然难懂的阴霾,似纯净苍穹亦难以驱散冷晦。
血雾骤起,寒风呜咽。
马车一瞬停滞前进,解寒水心中“咯噔”一声,细感之下,外间车夫、侍卫已毫无生息。
“怎么了?”南降香面上闪过一抹惊慌,她从未见过元京墨如此冷晦的模样。
“有人突袭。”解寒水伸手抽取悬挂车壁的秀剑,朝着华贵车顶挥舞。
玉珠落下的清脆滴答声响不绝于耳。
他一把将南降香拉入怀中,暗劲涌动间,车顶被劲风掀开。
二人落于车边雪地,南降香扫视尸体,只见亡众皆唇指青黑,“暗器毒镖。”
话音刚落,一阵“嗖嗖嗖”的声响,随雪雾劲风而来。
他手中秀剑挥动,铁物撞击发出“锵锵”声响。
蓝紫色四角镖落地,激起南降香眼中波澜一片——南国降镖。
“不愧是元国太子。”树林幽暗处,隐去面容的黑衣人,拍手叫好。
对方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仍要冒险?——解寒水心间思量。
昏暗日色下,地上的南国降镖渐被飞雪掩盖,南降香垂目,隐去眼底纯真,只留一片清冷,“他们的目标是我。”
他低眸,心间“咯噔”一声,眼底
竟闪过几分犹豫。
雪光倒映下,元京墨银纹黑袍衫被飒飒冷风吹起,他提起一跃,竟不由分说地朝着南降香脚下不远处挥动剑花。
刺目的光一闪而过,尸体翻出洁白雪地,那黑衣人发出“讶”的一声惊叹,“元国太子的饮血剑法果真名不虚传。痕过不留血,绝妙!”
秀剑抬于半空,解寒水注视着黑衣人,下意识抿唇——杀气涌动。
“既然知道本太子的身份,就别妄想动我的人。”烁光闪动间,他眸光透着黑沉。
南降香惊异地瞧着元京墨,却无奈摇头,“别逞强,南国蛊毒防不胜防。”
“二公主可真是善解人意。”黑衣人阴邪的眼睛微眯。
那一张纯净无邪的面容,随南降香的凝望,在解寒水的心中更为深刻。
仿佛他心中的阴霾顷刻散去,只剩温润、沉静……
他挥手间,几枚凌霄烟爆裂开来——
淡黑色烟雾,瞬间布满整片雪地,为其遁逃争取了一时之机。
他拉着南降香的皓腕,飞奔逃窜于山林雪地间。
“好诡异的身法。”瞧着身后茫茫雪雾升腾,他知道对方以奇诡的速度追上来了。
“雪雾之中暗藏毒雾!”南降香秀丽眉角轻蹙,连点身上几处大穴。
正是此时,一枚蓝紫色毒镖猝不及防从侧边“嗖嗖”射来,直刺向南降香身后。
若是往日的解寒水定会顺水推舟,选择解决这个“麻烦”。
但此刻解寒水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
拉过南降香,挡下毒镖。
毒镖入体,解寒水身子微微一弓,口中“噗嗤”吐出一口朱红,染了南降香满脸。
她伸手擦了一把脸,惊呼一声,“京墨!”
他悲呛地叹息一声,唇角溢出一丝苦笑,眯着眼睛,心中沉闷却默然无言——
“二公主,束手就擒吧。”幽沉的声音,从林边传来。
她一脸悲绝痛色,身子微微一僵,“元国太子你们也敢伤!”
“你们不是父王的人。”她挑眉扫去,居高临下的王者威压散开。
旋即,她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元京墨,神情越发温柔,“我不会让你出事。”
“……”南降香抬手上扬,手上玄净铃铛,叮铃作响。
不待异样情况发生,那黑衣人眼底闪过骇然,“你竟掌控了百年蛊王!”
南降香微笑着,眉眼低垂,连点元京墨几处大穴,尽量压抑着心中的怯,声音越发寒冷:“能知道百年蛊王,你的身份值得思量。”
黑衣人站定原地,一动不动,似在思考。
“还不退下?难道忘了!百年蛊王乃南王继承人的象征吗?”南降香搀扶着元京墨站起来,眼中满是浓浓杀气,“还是说……你们想试试百年蛊王的威力?”
说着,他趁着对方失神瞬间,藏于袖间的紫色毒药掷出,引得对方一片混乱,旋即遁逃。
“该死!”黑衣人恨恨地咬牙,捂住口鼻跳开,却很快反应过来,“她在唬人。追,他们一定逃不远!”
她朝前奔逃,尽头已至,却只见白雪皑皑间,一树傲梅从深涯掠出冷幽身影——竟无路可走!?
舒了一口气,南降香杏眼微眯,眼底闪过危险气息,“赌一把。”
旋即,她将紫袄袍裹住二人身体,朝着深涯纵身一跃。
一刻钟后。
拖拽着元京墨的南降香,瞧着眼前石窟,感叹:“没想到这深坑雪崖下,竟有此绝美光景。”
“不……不要!”解寒水双眼紧闭,唇因毒而青紫。
他周身极寒,头脑昏沉,思绪混乱间,似回到了十余年前,那个漆黑无比的夜晚……
“姐姐,御林军带走了娘亲!”在假山后藏匿着的解寒水,带着啜泣哭腔,低喃。
身着将袍的解赤心强装镇定,拍了拍解寒水弱小的肩头,“小寒别怕,姐姐在。”
“嘿嘿……原来你们在这里。”一把熟悉无比的声音,合着阴毒笑声传来。
解家姐弟回过头,却见一向温雅的太子元京墨,正轻蔑地望过来,“叛臣的子女,哼。”
“京墨,放过我弟弟。”解赤心与元京墨有点交情,忙上前求饶。
元京墨却绝情地冷笑:“赤心,你知道我最憎恨背叛了……”
她仰头,本还想说话,但一柄秀剑却直接刺入了她的胸膛。
他无情地笑着抽离秀剑,精准无比地在她雪白面颊上划出血痕——叛。
第七章 心若有千结
望着鲜血淋漓的一幕,解寒水顿觉痛彻心扉——“姐姐!”
难以想象的疼痛,可解赤心却心性坚韧,没发出一声痛叫!
她唇边挂着苍凉的笑,“小寒,去邙山找爹……活下去!”
刀光剑影的场景转换解寒水瞧见尸山血海下——
御林军杀气逼人,解藏蒲护住小儿,朗声大笑,“想我十多年戎马征战,与他兄弟相称!何故如此!何故如此!竟连半分信任,都不曾……”
解寒水心间一阵刺痛,翻涌着的恨意、怨怼、痛苦仿佛化作无形中的命运之手,将他玩耍戏弄——
他瞧见自己从腐烂的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
瞧见自己被黑袍人带入黄泉碧落阁!
瞧见自己如何在仇人手下,隐忍数十年!
那些场景缥缈而动,似真似幻一般在他眼前轮番出现。
翻涌着的恨意,再难压抑,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一脸焦急的南降香,瞧着苦痛的他,心间慌乱,眼中饱含心疼,“到底何事?让你在梦魇中沉痛,竟加剧蛊毒扩散!”
“我还没掌控……”南降香视线停留在元京墨身上,“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她素手微扬,望着元京墨出神,耳畔一阵玄净银铃响动传来!
她痛苦地吐出一抹血!召唤动作未停!
眼见一只绿豆般大小的黑红虫子,从她洁净皓腕中爬出……
百年蛊王被强行驱使着,吸取了元京墨周身蔓延的蛊毒。
她见元京墨无碍,茫然的
眸中,终多了一丝定点,才缓缓倒下。
解寒水自痛苦梦魇中脱离醒来,他端详着身侧躺着的南降香,眯眼间,杀机乍现。
他微提气,一双手已叩上南降香雪白脖颈……
忽得,他发觉气息无阻,南降香唇边染着污血,昏迷不醒——他脑海中渐渐回溯着,南降香巧笑嫣然、纯然可人的笑颜。
“是她救了我。”解寒水颤抖着收回手,本犹豫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
一时辰后,元都黄泉碧落阁。
“那姑娘已无大碍。”阁中人似无意地窥探着解寒水遮掩的面容。
他一个冷眸甩过去,愤怒几乎要将眼前人烧成灰烬。
那阁中人见此,后退一步:“经黄泉碧落阁调查,追杀这姑娘的人,身法特殊,确为南国人。”
“怎会?南国中,到底是谁,对她下此狠手?”解寒水疑惑难解,心中自白。
可他心中纵然有千般疑虑,却也只能按下——她不能留在元都!
三日后,玄霄镇。
烛火摇曳,南降香眼中闪过悲痛,发出无奈感慨,“我南国女子,又岂是你想要就要,想丢就丢的?”
“为什么……”南降香想不通!
一个人的嘴可以骗人,但眼神却骗不了人,她看得出来,元京墨眉眼溢出的温柔甜蜜。
身躯微微一震,她眯起眼睛,想起这些日子与元京墨相处的记忆——
他竟还舍得将我送走!罢了!
思及此处,她心灰意冷地看着窗外飞雪,也许回到南国,
才是她的归宿。
“二公主,好巧的缘分。”一把阴恻恻的声音,从门前传来。
她定神望过去,杏眸含怒,声音清冷,“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取你性命之人。”黑衣杀手目光灼灼地望过来。
寒风吹过,南降香挥动手上的玄净银铃,“你难道不怕南国蛊王!?”
“殿下,我送你一样,更值得惊喜的礼物。”黑衣杀手眸光幽深,沉沉若雪,缓缓从袖中拿出一个绘满毒虫的锦盒。
皇室锦盒!——南降香眼底闪过怒色,“叔父已被就地正法!宫中到底何人害我!”
“殿下,只需知道,您绝不能回南国便可。”黑衣杀手打开封蛊锦盒,意味深长地说。
锦盒中露出一个犹如蜒蚰一般可怖的蛊虫,这蛊虫浑身透明,张牙舞爪地朝着南降香爬去。
南降香想跳窗离开,却发觉自己没有半分气力,“软骨香。”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蛊虫钻入自己的身体,祈祷百年蛊王能击败这只蛊虫……
茫茫夜色下,银月高挂,霜雪透亮。
蓦然,一道黑影略过,将黑衣杀手击退,劫走南降香。
寒霜凉夜,月华洒落,南降香一双杏眸暗淡无光,直瞧着华贵马车上的陌生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