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舀了一勺粥放进自己嘴里,缓慢地咀嚼细软的粳米,“我知道珠儿关心我,害怕我被皇上为难,但你不用再担心这些事了。如今我什么也不怕,我不再是怡郡王,我父亲做的那些事情,皇上怪罪不到我身上了。”
茶珠怔住了片刻,她打量周围的木桌、单色屏风,“皇上将你削爵了?”她隐约觉得不对,“郡王是打算假死,躲藏起来?”
晏景兮笑了笑,又送上一勺粥,“小珠儿懂我。”
茶珠别过头不喝,她就是再饿,也没有和他同食一粥的胃口。但腹中传来阵阵饥饿的抽痛,她抓起床边的桂花糖糕塞进嘴里,快速地吃了一块,“你舍得丢弃郡王的身份,舍得抛开那些金银珠宝和丰厚的赏赐?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终究会找到你的。郡王,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假死犯下的是欺君之罪!世子告诉过我,皇上想留下你彰显仁德,皇上若要杀你,在你年幼的时候他就动手了,不会等到你成年再动杀心。”
她想将郡王劝回西北郡王府,否则天地之大,世子很难寻到她的下落。
晏景兮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那我便去不是王土的地方不就好了吗?而且有你陪着我,我也不会再挂心什么。”
他放下碗,抬手帮她擦拭嘴边的糖渍,她又一次往后退,躲过他的触碰,他也不气恼,倾身上前,强行为她擦去它,“为了小珠儿,我将我的计划提前了几年,那边的布置尚不妥当。去了那边,生活虽然不如京都奢侈,但也有人照顾,最重要的是顺心顺意。”
他复又眸光深邃地盯着茶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我知道小珠儿不是贪念荣华富贵的人,更看重和我相知相许的情意。”
茶珠觉得自己对他无情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他为何还能自欺地以为她爱慕他?他似乎疯得更厉害了,她从他的话里捕捉了一些信息,又问:“那边是哪边?”
“你无需知道,去了之后我们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就够了。”
茶珠眼见用皇上威胁他已经不管用了,于是计上心头,又换一个方向游说:“郡王,你只是把我当做殷秋微的替身,她不愿意跟你走,你劫走她会得罪镇国公府,风险太大,所以你才选择了我。但我和殷秋微不一样,我们只有长相相似,品性却完全不同。在京都这些日子,我也与她有接触,她善良温柔又体谅他人,是饱读诗书的世家贵女。而我从小接受教习嬷嬷的培养,我心思歹毒,不及她一分明媚,只是一个披着和她相似皮囊的、内心龌龊的人,想必你爱的也不只是她的外貌更是她纯洁的内心,所以你没必要为了我而放弃什么。”
茶珠情急之下,想到了权宜之策,“郡王惦记殷姑娘,我恰巧和她有一些书信往来,她借了话本给我,我还没来得及还给她。不如郡王带我去康州,我帮郡王把她骗出来。我约她出来,郡王劫走真正想劫走的人。难道郡王的余生,只想和我这个假珠儿纠缠吗?”
她想,她被劫走的消息,殷姑娘也许会知道,待她传信进镇国公府,殷姑娘定会带人来救她。就算殷姑娘不知道,她在传去的信里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以殷姑娘的聪慧,想必也会察觉到她陷入了危险之中。
晏景兮听她说完,神情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他起身坐在床边,往茶珠身上靠拢,他还紧紧地拉着她的手,饱含深情地说:“小珠儿,你听我解释,我以前误以为自己爱慕的是她,但我如今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了,我爱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殷秋微,而是和我一样的你,我们卑鄙地活在阴暗的地方,为了得不到的人而失魂落魄,又为了痛苦的人生努力地生活。只有我们两人才是最像的,我们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就像你现在骗我去寻殷秋微,也不过是想再借机回到世子的身边罢了。”
说完,他低头在她的手背留下一吻,又抬头柔情万分地看向她,“但我不会让你如愿。”
茶珠脸色苍白,她还想再狡辩一番,晏景兮摇头轻笑,打断了她的话:“我晚些再来看你。”
晏景兮推门出去,又命门口的婢女进去守在茶珠身边。窄小的庭院里站满了郡王的亲卫,皆在等候他的命令。
前些日子,他率先离开了京都,来到了西南一隅的小城镇里,静静地等候留在京都的人,将茶珠劫来与他汇合。等了半个月,茶珠终于来了,他明日便带着她启程,继续往沅江下游的渡口前行。
等他到了沅江下游的渡口,勇武王会派人来接他,他要行水路去往大陆最西南的地方,听闻这在崇山峻岭之后有大片的平壤土地,勇武王借着山势的便利,带着残余部队在那边已经建立起了新的城镇。
晏景兮在西北安排了一个替身,那人已经替他回到了西北郡王府,郡王回了西北之后会有不少官员前来拜见,他的替身只用在屏风后面敷衍几句,让人知道他回来了即可。他久病缠身,官员们不会久留。
严铮来郡王府寻茶珠,他找不到人,一定会在郡王府大闹一通。待严世子大闹郡王府的消息传出去,晏景兮安排的人便会将那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替身杀掉,且用剑将替身的脸挑得血肉模糊。
郡王府的护卫们会一口咬定严世子夜探郡王府,寻不到茶姑娘的身影,他与郡王起了争执,怒而杀人。数百人作证,到时候严铮可就百口莫辩了,残杀皇亲国戚,谅严铮也难逃一死。
而那时候,晏景兮已经带着小珠儿到了西南偏远之地,他会与她破镜重圆,从此再不理会世间纷扰,相守终身。
勇武王去年找他要了大笔的银钱,用来修城扩地。晏景兮每次资助他,也会派自己信赖的手下去勇武王身边监督,手下不时会传信给他,回禀勇武王这边的情况。
听闻那边如今还不是特别安稳,新修的城镇也尚在动工之中,但胜在天险阻拦,成国的大军难以前去征伐。晏景兮过惯了富贵的日子,骤然去陌生的边陲之地生活,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只把这事当作不得已的退路。
但想到小珠儿要嫁给严铮,他便一下打定了主意,他带着小珠儿去那边生活,远离让小珠儿动心的严铮,自己也不用再担惊受怕过活,即使那边不能过奢侈的生活,只要能得到日思夜想的她,不再受思念之苦,他觉得值得。
“你派去西南山里探查的人,可有传回消息?”晏景兮推开一侧的木门,问刘管事。他这次的决定来得很突然,他派在勇武王身边的人尚不知情,他不能贸然地去荒凉之地,所以又派了人去询问在勇武王身边但效忠他的人,如今去西南边陲城镇是否合适。
刘管事行礼,“他们出发了十来日,放信鸽传回消息,听说水路难行,尚未到达勇武王说的富饶之地。不过老奴方才收到一封来自勇武王的信。”他将信递给晏景兮,心里想着别的事,目光不自觉地闪烁。
晏景兮展开信笺细看,勇武王说春末水急,郡王带着亲卫和数船财宝逆流而上,可能会有翻船的危险。他担心郡王手下不擅长御水,打算亲自带人来沅江边上接郡王,信末又诚挚地答谢了郡王这些年来对他的资助。
晏景兮的亲卫确实没有擅长驶船之人,他睨向刘管事:“他什么时候来?”
刘管事道:“他派来传信的人说,勇武王十日左右便可到达沅江渡口。”
“他之前不是说派人来吗?怎么又想着亲自前来?”晏景兮眉头跳了两下,他抬手轻揉眉心,又听到隔壁屋茶珠在与婢女说细声细气地说话,他担心她意图逃跑,只想快点去她身旁守着,“好吧,等他来。西北的事可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