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流放后,巴图其格木他一直在等待机会。他从不认为女人能干大事,只要自己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会坐上瀚北可汗的位置。可他的继母巴图岷偏偏把翰北治理的越来越好,就连原来许多父汗的旧部也对她心悦诚服。若再等下去,父亲辛辛苦苦经营的基业都要尽数落入这个来路不明的中原女人手里。
月痕出世的消息就是他在暗中放出来的,武帝对月痕的消息管控严厉无比,所以天统武林对月痕的忌惮和恐惧需要一点一点地瓦解。届时天统国内因为月痕搞得一团糟,她的继母绝不会放过绝好的时机入侵天统国境。这样一来,巴图其格木就能坐山观虎斗,趁机抢回属于自己的汗位。
段寻一出征,天统武帝就暗中派一批人监视平安王府的一举一动。他的祖母、妻儿都在京都,武帝有十足的把握段寻定会在前线奋力厮杀。
就在平南王府侧王妃产下婴儿的当夜,武帝派到平南王府外监视的侍卫全部暴毙而亡,死状极其可怖。
外面的杀戮是寂静的,许多人都在睡觉。
江上月怀抱着婴儿,正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之中,思考着要为孩子取一个名字。叫什么好呢?想来想去,每一个想好的名字都否定了。嗯,当初就应该多看书!
这伙黑衣人形同鬼魅一般,悄悄潜入平南王府邸。
自重孙平安降世,段老祖母发愿,在佛堂前念佛祈福三日。
其中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来到佛堂,跪下,道:“眼下情势危急,属下奉段王爷之命,特来带您去安全的地方。”
这名黑衣人是百鬼组织新上任的左护法戮影,尽管遮住了半张脸,依稀可见眉宇间英气逼人。
按原定计划,王府内眷今日便已尽数转移。碰到侧王妃生产这才耽搁了。
段老祖母慈目微闭,双手保持合十的姿势。开口,声音沧桑而平静:“人老了,就不走了。我守着段家守了一辈子,死了也应死在此处。你叫王爷好生保重,我们祖孙二人今生的缘分就到此处了。”
虽然她年事已高,但这些年来,自己的孙儿在秘密筹谋什么,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她阻止不了劝不了,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外人看来十二岁是他最风光的一年,子承父业,被圣上封为平南王,带领段家军一举歼灭南朝军队,那是何等的风光荣耀。少年人正是年轻热血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十年来他日日煎熬,内心的苦楚无人诉说。一个人默默地撑起了诺大的平南王府。本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建功立业的年纪,他却只能终日走马遛鸟,提灯看戏,做一个别人口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是啊,他怎么能甘心呢?少年人能吃苦,但很难做到隐忍,段寻无疑不同于一般人。
楚儿抱着怀中熟睡的婴儿,跟在主子身后,关切道:“主子,慢些走,您还在坐月子,当心身体!”
江上月来不及穿鞋,踩着菱袜快步走到佛堂:“祖母,祖母!是不是王爷出事了?”夫君不告而别,突然奔赴战场与瀚北交战,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而阿爹离奇死亡又让她心力交瘁,孩子整日哭着要奶(*水),如果段寻要是遭遇不测,她会疯的。
“阿月,你为段氏一族诞下长孙,辛苦你了。”江上月扑到祖母怀里,老祖母搂着她,爱抚她的头发,终于发出一声叹息:“你是个好孩子,祖母求你,以后替祖母好好照顾寻儿。失去父母双亲之后,他总说‘人生如寄’,直到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他是真的开心。祖母希望,你和他能一起走到白头。”
“祖母!”
“寻儿所谋之事重大,不知道反而比知道更好。你随他们走吧。祖母就留在这里守着家宅。”
戮影道:“御林军很快就要来了,不可再拖了!”
话音刚落,其他黑衣人一拥而上,护送着江上月一干人等,趁着夜色往边境方向疾驰。
段老祖母颤颤巍巍站起身,走到厢房,换上一身诰命夫人的盛装,一口气喝掉了桌上的毒酒,躺在床上,安详死去。
*
另一边扶余和江春雅早已出城,二人带着江九流的骨灰一路来到南北交接的驿站。谁也料不到平安王府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叔叔死得也太可怜了,阿月还在坐月子,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子,扶余哥哥,我心疼阿月。”江春雅啜泣着,趴在扶余怀里忍不住流泪。
扶余眼睛也酸酸的,但他是个男子汉,他不能落泪。他给江叔叔验过伤,知道他身上身中多处刀伤,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而且从伤口溃烂程度来看,在被人送到平南王府前,就已经断气了。阿月还没出月子,身体虚,需要静养。所以只敢告诉她江叔叔是酗酒过多而死。
江叔叔生于南边,长于南边,落叶归根,也理应葬在南边。只是无法带回江叔叔的肉身,只能火化了他,带他的骨灰回去。阿月忍者悲痛把此事交待给他和江春雅二人,他们一定不会辜负阿月所托。
“扶余哥哥,江叔叔和阿月为什么要来京都,如果不来京都,咱们几个人一定会好好地待在南边……呜呜呜,平南王府有什么好的,阿月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那么大的宅子,一定过得很不好。”
“阿雅,别瞎想了,阿月如今成亲了,有了家有了孩子,怎么会是孤零零的呢。至少,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漂泊了。”
“真的吗?扶余哥哥?”少女抬头,眼睛扑闪扑闪,晶莹的泪花还挂在眼睫上。
“真的。”扶余苦笑。
按照年龄来算,江上月比扶余年长两岁,江春雅比扶余年长一岁。但江上月喊扶余“小师哥”,后来江春雅在江上月偷包子的时候帮她做掩护,成功地加入了江上月和扶余的小团体。一来便被扶余逼着喊哥哥。
忽然,江春雅问扶余:“我们以后会成亲吗?我们可不可以也有个家?”
扶余食指点在江春雅眉心:“别想啦。天色不早啦,睡觉吧。”
*
江上月坐在马车里,为首的一名黑衣人驱使马车。身后一百名黑衣死侍健步如飞,驱使轻功暗中护卫。
他们一刻不敢停歇,因为要在天黑前翻越北伽巴瓦雪山,稍一放松,天统的军队就会追上来。而且雪山附近还有一伙儿无名流寇神出鬼没。如果他们在此遭遇流寇,无疑是给天统追兵争取了时间。到时两面夹击,被任何一方俘虏后果都不堪设想。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林间异动鸟先飞,坐在马车里的江上月听到熟悉的动物声,掀开帘子,一点点天光透下来,树影幢幢,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
江上月记得这条路,当时阿爹带着她去瀚北,走的就是这条路。
随着动物叫声越来越急促,从山上冒出来许多的劫匪。
一百名黑衣死侍突然现身,与劫匪展开搏斗,厮杀声毫无预兆地爆炸开来。马车稍稍滞了一下,继续快速前进。
戮影驾驶马车,一刻也不敢松懈。要知道在这片山林,还没人敢和百鬼组织作对。在去平安王府前,他的部下来报说巡山时发现附近有山匪,本想着接完人再去料理干净,却叫别人先下手为强。
但是他带的一百名死侍可不是吃素的。很快,前方就开辟出了一条路来。
路越走越寂静,马车内婴儿突如其来的啼哭声平添了一丝不详。
楚儿紧紧绞着衣角,手抖得厉害 神色变得不安,她轻轻地唤了一声,仿佛这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主子?”
江上月抱着怀中的婴儿,笑了笑,脆弱的小生命,干净地像琉璃一般。浑然没有听见楚儿的低换。
马儿疯狂的嘶鸣,马车在嘶鸣声中猛然倾倒,马车内的人失声尖叫。婴儿尖锐的啼哭声响彻山野,惊地鸟儿四散奔逃。
底下被人埋伏了削尖的木桩,大马整个踏上去,捅穿了腰部,拔不出来,马车一动不动。
戮影遇事镇定,在马车倾倒的一刹,飞身入轿,用身体护住了轿内抱着孩子的女人。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是他的主人特地交代给他的任务。
江上月和孩子刚好被戮影护在怀里,隐隐约约中,除了孩子身上的奶香,他还嗅到了其它的香味,那是,女人身上特有的体香。尽管他是一个冷酷的顶级杀手,从不为任何女人而心动,但是今天,嗅到怀中的香气,他有些乱了手脚。
楚儿被甩出去磕到了头,不顾自己正在流血,摸着爬到轿内,寻找自己的主子。
“侧王妃……奴婢来救你了。”
听到外面有人呼喊,戮影这才松开手:“属下该死……唐突了夫人!”
“谢谢你方才救了我和孩子。”江上月知道他也是为了救自己迫不得已,所以郑重地道谢。
轿子是坐不了,三人只能走路。
“这位兄弟,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江上月知道他是段寻派来保护她们母子二人的,但行路匆忙,此人又一直绷着个脸,不近人情的样子。眼下寻个缓和的时机便问了他姓名。
“戮影,我叫戮影。杀戮的戮,影子的影。”虽是说话,却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不好!有埋伏!快躲起来!”戮影低声道。
江上月和楚儿带着小婴儿向戮影手指的方向小跑过去从,那是一处荆棘丛,她们快速地藏在后面。还好怀中的孩子在睡觉。
林子里传来几声凄惨的笑声,一身外邦打扮的男子从天而降:“恭喜你啊,戮影,坐上左护法的位置感觉怎么样啊?”
“朔光?是你在搞鬼?”戮影按住手中的长剑。鬼王灵柩废除了他的功力之后,这个家伙就失踪了,今天出现在这里是要干嘛?
“怎么,看我落魄还不够,还要杀我?”朔光阴恻恻地笑着,“哎呀,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杀我有什么意思。”话虽这么说,朔光却不敢靠近戮影。跟一个杀手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如果你要想这个杀手听你讲道理,就要变得比他强,并且打败他。
凭着敏锐的听觉,戮影能感到有马蹄声正在逼近。莫非天统的追兵也来了?这下问题变得更棘手了。如果步行,迟早要被追兵追上,他是可以逃,可是主人安排他保护的人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站在不远处的朔光似乎看出了戮影的担忧,开口道:“我这里倒有一处可靠的藏身之地。”
看着昔日的一起共事的组织成员,戮影犹豫了。溯光这个人,虽然和自己一同共事多年,但戮影从来都摸不清他,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他的知觉告诉他,他们不是一类人。
但眼下,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不如赌一把,信他一回。
可是偏偏这个朔光就让他失望了。
等待着他们一行人的并不是什么可靠的藏身之地,而是一群早就埋伏在路边的贼匪。
朔光朝着为首的男子施礼:“大王子可还喜欢在下送的见面礼?”
朔光武功尽废,再也不能在百鬼组织里占有一席之地了。为了让灵柩主人对他另眼相看,他只好剑走偏锋,投靠了图桓族被流放的大王子巴图其格木。待有一天能和灵柩主人平起平坐,他一定要灵柩后悔把他变成了一个废人。
巴图其格木放声大笑,对这份大礼非常满意:“以后你朔光兄你就跟着本王,本王不会亏待你!”他就是要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卑鄙!”戮影身形快如闪电,手中长剑直指朔光心口,质问道,“为什么要背叛百鬼组织?”
血水顺着长剑滴落,却并没有继续刺进要害。
朔光的面无表情,一副要死便死的样子:“刺进去,刺进去那就大家一起死喽。”
百鬼组织的左护法,那是仅次于鬼王灵柩的地位。朔光知道戮影是个杀手,却也是一个聪明人。他一人逃跑很容易,可他拖家带口的那两个女人并一个婴儿,却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戮影清楚即使现在杀死朔光,也无济于事。只好放下手中兵器,走一步看一步了。可这个瀚北的大王子为何会与溯光勾结在一起?可是主人还在瀚北瀚北战场,莫非是前方战事起了变故?
他低声对身边怀抱婴儿的女子道:“请放心,戮影豁出性命也会守护夫人周全。”
第35章 脆弱的联盟
朔风凛冽,段寻站在北风之中,迟迟不见戮影回来。心中已有了几分焦急。
“王爷,母汗有要事找您商议。”来传话的是瀚北公主北芸香,自段寻同意与图桓族联手,江岷便想将自己的养女嫁给段寻,以示诚意。
瀚北女子大多比中原女子要高挑,北芸香在母汗的要求下,换上了瀚北公主的服饰,比穿戎装更显风姿绰约。
可段寻连眼睛都没抬,淡淡答:“知道了。”
天统送来了一封密信,要求大帝姬大帝姬和自己合围,剿灭段家军。事成之后,答应与瀚北签订和平条约。从此互通贸易,永不交战。
“段王爷啊,看来你还是真招人恨呢。”段寻看过信后,江岷把信扔进了火里。
十年前已经签过一次了,无聊的把戏还没玩够啊?
当年南北朝战争就是北朝忽然撕毁永不互犯条约,突然发兵攻打南朝。
“大帝姬既然心中有了打算,就不必把我召过来吧。”段寻冷冷道。
“若为此事,那还真不至于。”江岷招招手,唤公主北芸香来,“这是瀚北的公主,本汗今日要为你二人赐婚。”
“段某已有妻儿,就不耽误公主了。”说着转身走出了议事大殿。
江岷冷笑:“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汗看在月痕的份上才不和他计较。”
“母汗,段王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中原人都说‘富贵不忘糟糠之妻。’,段将军若是舍弃信义,抛妻弃子娶我,这样的人孩儿不嫁也罢。”
“香儿,他要和我结成联盟,必须娶你。”江岷斩钉截铁地说道,“母汗需要月痕,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讨他得她的欢心,让他娶你。只有你接近他,才能接近月痕。”
表面上,段家军是来投奔瀚北图桓族。只有江岷自己知道,这个段寻不是她可以轻易控制的。眼下她的实力还不足以复辟南朝,她须得养精蓄锐,意图来日。眼下无论是和谁开战,她都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到头来,她同意段家军在图桓族领域内安营扎寨,并为他们提供粮草。而段寻须为她训练出一支和段家军一样所向披靡的军队。
江岷修长的手指按住左边太阳穴,有些头疼。
“母汗,又犯头疾了么?”北芸香扶着江岷坐在软塌上,急忙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取药喂她服下。
十年来,江岷为复辟故国,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落下了头疼的毛病。
北芸香用在郎中哪里学来的按摩手法,小心翼翼地按着,希望能缓解母汗的头疾。北芸香一直把江岷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来侍奉,如果能缓解母汗的头疾,她愿意做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