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寻已是当父亲的人,忽然于心不忍起来。不顾戮影的劝阻,脱掉衣服,裹住圆滚滚的冰球,三下五除二一起带到了井底出口。
进入大院,生火把冰球烤化,万幸的是哪小童只是昏迷,并无大碍。
二人沿着原来下山,再无变故。可是在山下转角处,再次碰到了哪个红衣小童,他正襟危坐在雪地里,衣服上落满了雪片,看样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眉宇间的戾气被尽数收到了一点朱砂里。
“段将军,小师父谨遵师命不能下山,你救了小师父一命,小师父无以为报,但小师父可以为你算一卦。”小童双目紧闭,尽管衣衫单薄,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段寻暗自心惊,自己从未对他自报家门,这小童却称他为段将军。
“段某的妻儿还等着天山雪莲救命,就不必麻烦小师父了。”
“你只需在雪地里写下生辰,便可预见旦夕祸福,未来命运几何。”稚气的童声忽然多了几分高深,“小师父是远古扶乩之人的后代,我能算尽每一个人的命运。不过我师父更厉害,他能算尽天下事。”
段寻只当这小童口出狂言,当即丢下一句:“小师父若真有神通,怎会算不到段某之生辰?”便带着戮影离开了。
红衣小童双目,口中念念有词,伸出细瘦的手指在雪地里比划,似乎正在写出某个人的生辰八字。原本平静飘雪的山谷忽然狂风大作,将天边的乌云都吹到雪神峰上方,一时间电闪雷鸣。此时段寻他们已经走远。
红衣小童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在雪地里写出许多秘密麻麻的小字。写完后,连看眼睛也未睁开,便用两只手将雪中的字迹拂去了。
“凡人窥探天机,天也会愤怒。”说罢,小童叹了口气,背着手一步一步往雪神山上走。
第39章 危机
天山雪莲果然有奇效,待江上月身上的伤口愈合完全,已经是十日之后。此时山路还未解封,那雪域神鹰体型巨大,背上驮五六个人不在话下。唯恐日久生变,一行几人在天黑前就乘坐雪域神鹰回到了瀚北。
经过多日休养,那头受伤的母狼也得以站立。在江上月一行人离去后,站在洞口良久,随后才进入山洞中。
听闻段将军回来,军中上下振臂欢呼。江岷闻讯亲自站在城门迎接,看到段寻身边站着的身量瘦小的女子,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生母懿德皇后的面容,差点没站稳。在余锦鸢的搀扶下,这才强忍住镇定。
“段将军携妻儿来我瀚北,乃瀚北之福,本汗特意为你二人准备了城中最好的宅子,晚上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说话时眼睛不住地打量江上月,流露出一种莫名的神情,江上月觉得浑身不自在。
虽在此前,北芸香就已经写信将这些天来的遭遇上报给了江岷,可她还是有些失态。
段寻看在眼里,只淡淡道:“多劳可汗挂怀,我等先歇息了。”
江岷有许多话想问,却生生忍住了。不过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看来,这孩子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江岷屏退了侍从,只单独留了余锦鸢在旁。
“那时十三帝姬已有七岁,按理说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不可能全然没有记忆。小时候她和您最亲近,今日看您却像看陌生人一般。”余锦鸢答。
“也真是苦了她了,这么多年,一人流落在外,想必吃了不少苦头。都是我这个做皇姐的不好,没有保护好她。”说到此,江岷不禁有些心酸。
“这哪能怪您,在那种情形下,您自身都难保,您吃了多少苦头,才打下如今的根基,切莫再伤了自己的身体啊。”余锦鸢劝慰。要知道江岷从来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只有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找个机会,本汗得见见她。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她回到本汗身边就好啊。”江岷擦干了眼泪,由悲转喜。
后半夜,江上月睡梦中,忽然头疼的厉害。陷入痛苦的梦境之中,醒来发现一切依然是梦。段寻为他请大夫诊治,大夫开了两幅压惊的中药,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就告辞了。
大夫前脚走,门外开始骚乱起来。
“雪狼!是雪狼!来人来人,保护将军和夫人!”
段寻守着江上月,一点点困意被门外的喧嚣声吵醒。按住手中的剑出门去,一群士兵正在点火射箭,围攻一直白狼,这只狼只是躲,并不伤人。段寻认得这只狼,当即下令士兵都退下。
雪狼似通人性,见到段寻,呜咽了两声,转身跑到一只草垛下,用嘴叼着两只小狼,站到段寻跟前。
段寻知道此物通人性,也就把它们留在了身边。
第二日宴会准时开始,江上月盛装出席,昨夜没睡好的缘故,眼睛上的黑眼圈遮也遮不掉,显得有些惫懒。
寻了个空挡,江岷和她搭话:“夫人是何方人士?”
江上月闻着烤羊腿的香味,胡诌了个地方:“平南人士。”
“家中可有亲眷?”
江上月叫苦不迭,想起那日在瀚北宫中,郑贵妃也问过类似的话。约莫她们这些有权势的女人都喜欢刨根问底,还都喜欢问人家事。
“我从小跟我阿爹一起生活,不过我阿爹前段时间忽然没了,现在我就剩下自己的夫君和孩儿了。”说着不禁落下几滴泪来。
“你娘呢?”江岷抚着她的背,细声问道。
“我没见过我娘,听我啊爹说她死了。”
“你小时候过得好么?”话一出口,江岷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过得很好呀。”江上月眯眼笑着,有吃的有穿的,饿不死就已经很好啦。
江岷不禁想起,昨晚自己派去给江上月诊脉的大夫回来禀报说,病人从前服用过一种药,被封住了一部分记忆。今日不知什么缘故,药性减退,从前的记忆逐渐开始苏醒。
这位大夫是瀚北最好的巫医,医术神通,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药能封住人的记忆。但是至于病人为何恢复记忆,他猜是服用了天山雪莲的缘故。
不过江岷认为,她能记起来也好。毕竟她和段寻不是同一类人,注定要分道扬镳的。
巴图其格木眼见大势已去,孤注一掷逃到天统,将瀚北战事一一上报给了天统武帝。在大雪封山后,天统王朝与太子李承远就失去了联系,正发愁如何与前线恢复联系,上天给他们送来了巴图其格木。但带来的消息却是个坏消息。
太子李承远被俘,带出去的三万将士死两万,剩余一万投降敌军。这是天统建国以来打得最惨的一次败仗,令武帝震怒。
宰辅劝谏道:“陛下切勿动怒,当务之急是筹划如何救出太子,稳定民心。”
“太子在朕面前夸大海口,不破瀚北终不还,眼下他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若他能当机立断,早日撤军,就不会落到如此下场!这样的太子,怎堪大任?”
“陛下请慎言,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乃中宫所出,天下子民翘首以盼。若是此时弃掉太子,百姓恐多有怨言啊!”
“好啊!那宰辅大人便替朕筹谋军队,发兵瀚北,救出太子吧。”
宰辅本本来据理力争,却不曾想把自己绕进去。憋出一身冷汗,一个字也不敢说。营救太子之事就此作罢。
下朝后,郑贵妃命人熬制降火茶亲自送至殿前,朝堂上的话她早就听说了。只是武帝喜怒无常,并不敢断定他是否真的放弃了太子。
“陛下,来喝口茶消消气吧,臣妾陪着你。”郑贵妃体贴无比道,“太子虽然不是臣妾所出,但臣妾也是看着太子长大的,一想到他身在敌营,臣妾这颗心就七上八下……”
“朕何尝不想救他,眼下大雪封山,军队根本就进不去。”
“那可如何是好啊。”
“我打算亲自写一封议和信,只要他们愿意放回太子,朕愿意满足他们的要求。”
郑贵妃心里盘算着,议和换回了十六皇子,那她和十六皇子该如何自处呢?从御书房出来,郑贵妃连忙写了一封信,劝说江岷做掉太子李承远,以此在天统朝堂上下引起恐慌,待来年开春,一举拿下天统武帝。
江岷收到信,自是没有听从她的建议。转而对身边的余锦鸢道:“这完全不像寒秋的做事风格啊。她如今也学会冒进了。”
只要太子在,她手里就有拿得出的筹筹码,李承远可不能轻易死掉呢。
太子出征,月痕现世的消息就立即传遍了市井乡野,天统民间已经兴起了一股新势力,这股势力的共同目标是——找到月痕。而太子出征的消息也在民间以讹传讹,说月痕在瀚北,太子殿下出征就是为了从瀚北人手里夺回月痕。如今太子出征未回,一些民间新生的势力打着营救太子的旗号,冲破了天统与瀚北的交界线,一群从天南地北赶过来的江湖人士聚集与边境,一时到达五万人之多。只等明年开春冰雪消融,一齐攻打瀚北。
得月痕者,得天下。
月痕出,天下乱。
江上月一边逗着怀中的婴儿,一边想着阿爹在世时对她讲的关于月痕的传说。不由得唏嘘,她和阿爹就是因为月痕才阴差阳错留在了京都。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他们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往前走,却不知前路是怎样一个情形。
江湖中人要集结在一起攻打瀚北,消息来得太突然,江岷连夜派出侦察兵前去侦查,得知消息属实,即可下令全城戒严。
段寻正斜斜依在烛光下读史书,对外面的事情充耳不闻。
江岷派人来请他商议,他也拒绝出门。饶是江岷心胸开阔,亲自登门。
“不知段将军对此事怎么看?”江岷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段寻漫不经心道:“距离开春还有一个半月,在这一个半月之内,谁也无法冲破大雪阻隔进入瀚北。这些武林人士大人数虽多,但都是些乌合之众,各怀鬼胎,时间久了联盟就会分崩离析。可汗何必放在心上。”
“只是天统武帝向来对“月痕”二字讳莫如深,怎会想到利用月痕来对付我瀚北?”
“可汗竟连武帝对‘月痕’的态度也了如指掌,还真是消息灵通啊。”此话虽是夸赞,但江岷却听出一丝嘲讽之意。
“得月痕者,得天下。这样一个宝贝,被人觊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呢?段将军?”
段寻放下手中书卷:“可汗与我是盟友,对待盟须给予充分的信任。”
“本汗自是信任你的。”眼下江岷的复辟大业还未完成,正是用人之际,决不能与段寻撕破脸。段寻是一把利剑,能刺伤别人也能伤害自己。
转眼冰消雪融,南方大雨,出现涝灾。百姓颗粒无收,活不下去的老百姓份份逃难到北边,随着逃难的人越来越多,负责守城的官员下令关闭城门,只出不进。就这样,一大批流民聚集在城外,到了第七天,这股流民开始组成一股新的武装势力,选出了首领,于当日傍晚攻破了城门。涌入入京都,烧杀抢掠,闹得人心惶惶。武帝派出御林军镇压。由于起义军人数众多,就算杀头也得杀个十天半个月,最后在天统宰辅的建议下,派太学士鼓动起义军前往瀚北边境,掠夺牛羊牲畜等生存物资。
瀚北水土养人,段思归一天天茁壮成长。段寻得红袖添香,又有麟儿茁壮可爱,不禁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盼。
“阿月,等我办完事情,我们便寻一处秀美山林,归隐其中 ,好不好?”段寻轻嗅着怀中之人的长发,温柔地说,“你和思归都是上天赐给我的珍宝。”
“夫君,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一直都盼着咱们一家三口平平淡淡地生活在一起。”江上月环住段寻的腰,轻轻地在段寻的唇上啄了一口。
在段寻眼里,江上月轻轻地一吻,很大程度上带有挑拨的意味。撩起她的长发,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你糊涂,孩子还醒着呢!”江上月低声道。
段寻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婴儿床:“眼睛闭着睡觉呢,嘘,咱们小声点儿~”
自打来到瀚北,段寻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苦行僧般的生活。如今与爱妻久别重逢,加之先前思念成疾,那自然比新婚还要热烈些。
还好段思归比较乖,晚上睡得像只小猪,雷打不动。
江上月就惨了,一晚上被段寻要了四五次。磨得江上月第二日起床腰酸腿软,直骂段寻是个大坏蛋。被段寻听见,也只是搂着她,与她贴在一起,要不是段思归哭着要娘亲,段寻还得再磨她一回。
“臭小子,尽知道坏你爹的好事!等你长大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段寻佯怒,可段思归一心扑在娘亲的怀里,对爹爹的话充耳不闻。气得段寻去呵他的小脚丫子。
“你也和小孩子一样。”江上月一巴掌打在段寻手上,段思归的小胖脚丫子也蹬呀蹬,看着莫名的喜感。
“娘亲我也要吃……”段寻扮了个鬼脸,可怜巴巴地蹲在江上月的身下。
江上月空出一只手拿枕头砸他,被段寻躲过。
“段寻!你不害臊!”江上月一脸黑线。
“咱们孩子都有了,老夫老妻害臊干啥?”段寻理直气壮。
此时楚儿进来禀报,说可汗派了医生来给夫人把平安脉。江上月连日来噩梦不止,让大夫瞧一瞧也放心些。大夫还是之前的大夫,依旧是开了安神压惊的方子。走前还问她是否记得梦中之事,她说记不清了。
*
扶余和江春雅被难民们裹挟到了北方边境。在沿途早已听说平南王叛变,携其家眷逃到了瀚北。反正南边闹饥荒,他们二人便想试试看能不能到北边找到江上月。
他们这些自小生活在南边的孩子对国家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只要能有口饭吃,不管谁坐在皇帝的位置上,都与他们不相干。
瀚北沃野千里,地广人稀,眼下开春,马匹繁衍之际,多了许多新生的幼马。江岷力排众议,决定开放瀚北边境,让天统的流民与瀚北子民杂居在一起。实在吸收不了的流民就用来充军。这样一来,军队多了两万人。在段寻的建议下,江岷整编了这支军队,练兵之余,军中士兵须养马种粮,自给自足。
天统武帝算盘落空。这些流民大多数不知月痕为何物,造反起义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只求活条命罢了。
扶余和江春雅担心江上月的安危,到处打听平南王段寻的下落,只有找到了段寻,才有可能找到江上月。
这日楚儿出门采买,恰好碰到扶余和江春雅在集市上卖仙药,便把他们二人请到了府中。
江上月大喜过望,自从来到瀚北后,她多次托人去南边打探扶余和江春雅的下落。眼下时局动荡,找个人比登天还难。好在今日终于和他们团圆了。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早就把彼此当做亲人一般的存在。再次重逢,难免要伤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