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女子依旧不理他,仍是把头埋在胸前。段寻走到他身边欲要说些什么,逗一逗她。不料绯衣女子忽然抬脚发难,重重踩在段寻那绣满金丝线的鞋子上。趁段寻惊诧之际,绯衣女子一掌劈开他的手,夺回了自己的绣鞋迅速穿上。足尖轻点,退到了距离段寻五尺开外。
绯衣女子手持长鞭,站定,对眼前的人报之轻蔑一笑。
“小骗子。好大胆子。竟敢戏弄本王。”
“那你想怎样?”
段寻眼中荡漾着玩味的笑意:“既是比武招亲,本王赢了,你自当遵守承诺”
江上月的确输得心服,但嘴上绝不承认。
“你不怕我毒死你?”
“不怕。”
“你看身后!”
段寻回过头,只那么一瞬,穴道被点。身体动弹不得。嘴巴也开不了口。
终究是大意了。
他心道:“小骗子,下次本王决饶不了你!”
在这京城里,还从未有人骗得了他。不过那丫头委实聪明,竟想出这种办法赚钱江上月似是看出了他的腹诽,狠狠地朝段寻身后踹了一脚,踹完了才觉得尴尬。方才踹的地方好像是屁股……
哼!她才管不了那么多踹便踹了。解气就行。
这一脚可不得了。江九流心都跟着跳出来了。
“啊哟!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说着,江九流掏出一枚“仙药”硬生生放进了段寻的袖兜里。
花五显然没反应过来,惊地目瞪口呆,自家的主子当众被人踹了屁股。还让人跑了?
主子不说话,背对着他,花五便在擂台下旁边等着。此时已过正午,太阳晒哄哄的,花五热的叫苦连天。无奈主子不肯走,叫他也不应,只得熬着。台下有些人等得不耐烦,散去了。也有些闲人陪花五等着,主要是看看堂堂平南王火冒三丈的样子。
就这样僵持了半刻钟,花五才反应过来,爬上擂台,去解主子被封住的穴道。
段寻阴沉着脸,转身看到台下看客还未散去。看了花五一眼,捏了个拳头作势要打花五。
花五是个粗枝大叶的莽汉,没脸没皮惯了,先自罚伸手大巴掌打自己的脸:“小的错了,小的知错了。王爷莫生气了。王爷,咱们回家换衣服去,王爷今儿穿出来的衣服又弄脏了……”
段寻的脸更阴沉了……
他府上养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第5章 顺手牵羊
江九流父女二人早已雇了辆马车,扬长而去。现下银子赚了不少,能在京都潇洒快活好些时日了。
方才江上月踢平南王段寻那一脚,让江九流心惊肉跳。索性连钱都不点了,拉起江上月拔腿就跑。若不是二人跑得快,这会子指不定被那平南王怎么折磨呢。
“咱们盗亦有道,阿爹总教你做事不要太张扬任性。姑奶奶你还真会挑人得罪,你今日一时冲动,脚踹了平南王,实为大不敬。这京都,咱们怕是待不下去了。”
左右银子有了,不待便不待罢。
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轻薄她,踢他一脚已是便宜了他!
江上月对阿爹教诲不以为意,嘻嘻一笑,手掌托起一块做工精美的温润白玉,柔和的流苏缓缓飘动,玉身赫然篆刻有“平南王”三个字。
“阿爹,您瞧,这个成色上好,能值不少钱呢,……”
要论“顺手牵羊”的本事,江上月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待她说完,江九流咬牙道:“阿月,这是京都!天子脚下。犯法是要杀头的!”
若是在南方边境,天高皇帝远,民风剽悍,大家凭本事偷,凭本事抢,这也算大家默认的半个行规。可如今是在纪律严明的北方京都,手脚不干净被抓住可是大事。
况且她顺走的还是京城纨绔之首平南王段寻的贴身玉佩!
太子府举办群英大会,江九流还想见见世面,眼下他只想叫车夫跑快点儿,远离京都。
然而还未出得城门,就先被一位身手不凡的少年拦住了去路。车夫不得不勒停马车。
横在路中间的是一位少年,十五六的年纪,背着一把长剑,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车里的两个人:“跟我回去。”
莫非是平南王府派来抓他们的?来不及考虑这么多,反正对方只身一人。
二打一,胜券在握。
“没礼貌的小孩!别怪姐姐欺负你!”
迫于时间紧急,他们必须赶在日落前出城门,日落之后,城门关闭,便要再等一个晚上才能出城。所以他们父女二人要速战速决,赶紧把这个小屁孩赶走。
不料对方并不按常理出牌,丢下一包白色粉末,自己飞到树上去坐着,悠哉悠哉晃着两条长腿……
可!恶!简直不守武德!
不一会儿,连带着车夫,三人一齐晕倒。少年再慢悠悠地从树上下来,将父女二人绑了扔到马车里,独自驱使马车往回走。
平南王府
段寻等祖母气消得差不多了,过几天才到祖母房中“请罪”。他乖巧地坐在祖母的床前,耐心听祖母在他耳边念叨:“段寻,你如今大了,我管不了你了……回你的平南封地去吧。”
祖母段杨氏背对着他,很明显是在赌气。段杨氏年逾七十,说话声音虽洪亮,但总归有点中气不足。
“祖母,好祖母,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我去花楼是见一位朋友,真没干别的!我对天发誓!”
段寻握住祖母的手,做了一个对天发誓的手势。
段杨氏抽回了手:“哼!这会子又变成花楼啦?方才还蒙骗老身说去的是樊楼!老身虽然眼花,可这心里啊跟明镜似的。别以为我不知你又去找那劳什子‘千岁白头翁’听琴去了,他一副男人女像,听人说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段寻垂首听着,摆出一副恭敬谦从的样子。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每次他一摆出这种痛心疾首,决定痛改前非的样子,祖母便不忍心再说下去。
不料这次祖母并没有轻易放过他。祖母从床上缓缓坐起,段寻忙伸手去扶他。
“寻儿,你父母走得早,你是老身看着长大的。无论外面那些人怎么编排你,你始终是祖母的好孩子。莫要嫌我啰嗦,老身年事已高,不知还能再管你几年。你今年已有二十一啦,也不小了,该找个心爱的姑娘照顾你,陪着你,爱着你,与你共度一生。老身知晓,你父母的离去之后,对你打击很大,让你性格大变……”
段寻立刻打断了祖母,轻轻依偎在祖母胸前:“孙儿可不愿回平南,孙儿只想陪着老祖宗颐养天年,父亲母亲去得早,祖母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
沉香燃了一大半,此刻厢房里突然弥漫着淡淡的悲伤。
段寻之父段韫,在十年前的南北朝大战中战死,母亲悲痛欲绝,自刎殉情。武帝感念段韫为国捐躯,封其子段寻为平南王,也是日后天统第一位异姓王,时年段寻十一。
少年功成名就,多少人艳羡不及。
他总说,人生如寄。而旧年匆匆,他再也不是当初哪个多愁善感的少年,褪换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你这孩子,又要勾引老身的眼泪……”年迈的老人拿起绣帕在干枯的眼尾上擦了又擦。
梨木桌上躺着一摞画册,一看便知是宫里送来的选秀画册,段寻忽然从床边跳了起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这位眼睛比脸大,不行。这位犹似披头散发的花五,不行。这位瘦得跟死骆驼似的,不行。这位红配绿衣品太差,不行。这位脚都看不着,不行……”
第6章 段寻彻底无语了
宫里选的姑娘,大都是拣家室人品挑不出错的送来,容貌虽不是主要,但绝不似段寻口中这般不堪,段杨氏知他是故意刁难,懒得应他。
段寻一边翻着册子,一边摇头嫌弃:“净是些庸脂俗粉不堪入目,下次宫里再来人,您让他们给姨祖母太后带个话,寻些容貌漂亮的姑娘来吧。”
段寻年幼时,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很长一段时间他生活在宫里,与皇子们一起上学读书。当今的太后是段寻的姨祖母,也就是段寻祖母的妹妹。段寻私下里称太后为“姨祖母太后”,一来是为了显得更亲切,二来是幼年叫习惯了难以改口。
宫里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送来一批选秀画册,每每这时,段寻像是算准了日子,铁定溜出府。这一切,段杨氏都看在眼里,段寻这孩子过于顽劣,段杨氏心疼他父母早亡,是以对他多有溺爱。
“你也老大不小,该娶妻了,祖母还等着抱曾孙呢。太后亲自帮你挑的姑娘,家世和才貌都是与你顶配的。成天跟着狐朋狗友们喝花酒逛花楼太不像话啦,近日外面有很多关于你不好的谣言,说你不喜欢女人,喜欢……喜欢什么男人,段寻呐,祖母看辛苦把你拉扯大,你可不要寒了祖母的心啊!”
段寻:……
段杨氏年纪大了,经常忘了自己前面所说的话,听风就是雨。然而段寻沉默不解释,更加刺激了老祖母脆弱的心脏。
老祖母掀开被子,几个老妈妈立刻伺候她下床。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欲要家法伺候段寻,老祖母一抬头,入眼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十七八岁少年,他像一只蝙蝠悄无声息地挂在房梁上,手里握着段老祖母的拐杖。
“不许打。”倒悬在房梁上的少年讷讷地开口,“殿下,有贼。”
段寻佯怒道:“寒缨!本王平日怎么教你的,不许这样同祖母说话。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在那么高的地方玩!”
“哦。祖母对不起。”寒缨面无表情,一个飞身平稳地落在了地面,随后扔给段寻一块缀着流苏的玉佩。
段寻这才意识到自己挂在腰间的玉佩丢了。心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人呢?”
“柴房。”
“替本王好好陪着祖母。”他说完便离开厢房朝柴房的方向走去。
寒缨三步做两步上前搀扶段杨氏:“嘻嘻嘻,祖母好。”
寒缨这孩子很实诚,对段寻言听计从。王府人丁凋零,段杨氏也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孙儿一样对待。
“罢了罢了,不用陪着老身了。你自玩你的。”
寒缨从厢房里出来,刷的一下不知又飞到那里去了。
关于他的来历,寒缨自说是幼年受过段寻之父段韫恩惠,长大后主动找到平南王府,自愿卖给平南王府为奴。
五年前,段寻在斗蛐蛐大赛上使诈,引起其他纨绔不满,一群人追了几条街要揍他。后来不知从哪凭空‘冒出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揍得那些金贵的纨绔少爷们屁滚尿流,也因此引得纨绔们的爹妈大为不满,平南王府赔了不少银子和面子才把事情平息下来。拜寒缨所赐,平南王府坐实了“仗势欺人”的恶名。
寒缨揍完人后走到段寻面前,第一句话是:“我是寒缨,以后就由我来替段将军保护你。”
那时的寒缨才不过十二岁。
“那……少侠请自便。”
实际上段寻并不怎么管束寒缨,放任他到处打架生事。当然,寒缨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孩子。
柴房里的父女二人被下了迷药,这会儿才渐渐醒过来。
放眼京都,与她结下梁子的唯有平南王一人。她拿了人家玉佩,人家差属下绑了自己到王府,也算两清。
“死丫头!拿什么不好,拿人家玉佩。你爹我的晚节迟早毁在你手上!”
江上月才不会觉得自己有错。都怪段寻!
“阿爹,堂堂王府给客人下迷药,手段真够下流的!”
使蒙汗药,下毒,暗器偷袭,这些都是江湖上最让人不齿的下三滥手段,她行走江湖多年,头一次被人下迷药居然还是在王府里头!何况,向来都是她毒别人!
既然她醒了,那这王府便也困不住她了。她三下五除二解了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又解了江九流身上的绳索。
等到平南王来时,柴房里却空无一人,只余下两条完完整整的缚绳,摆成了两个圆圈……
段寻彻底无语了——
碰巧路过的寒缨也目瞪口呆,他绑的可是死结啊!
段寻指着柴房地上的绳子道: “寒缨,本王说过多少次,对客人要礼貌!你看,人吓跑了吧??”
“那是刺客。”
“不杀人,不放火,何来刺客一说?”
“那偷呢?”
“叫劫富!”
这父女二人武功稀松平常,逃跑的功夫倒是一流。平南王府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却叫他们逃了。
不一会儿就有侍卫来禀报:“守门的小厮并几个婢子中了迷魂药,您最爱的那颗夜明珠也……不见了,还有……殿下前几日新买的鞋也……被踩了”
“……”
“属下立刻派人去捉拿刺客,殿下息怒!”
“不用了,退下吧。”
自家王爷出了名的洁癖,今日怎地一反常态?禀报的侍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诚惶诚恐地退下。只要主子不生气怪罪下来,那便万事大吉!他哪敢问一问缘由呢?
第7章 又来?登徒浪子!!!!!
虽入了虎穴一遭,失了玉佩,却得了个稀世夜明珠。二人北上一趟也算不虚此行。
明珠周身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握在手中冰冰凉凉,捂在衣服里透出幽幽冷光。父女俩在马车里轮流欣赏此物,爱不释手,末了发现那夜明珠上居然也刻了“平南王”三字……这的确像是段寻会做出来的事情。
毕竟是王府的东西,江九流本来还有些后顾之忧,但禁不住江上月撒泼打滚,趁平南王府的人还未反应过来,直接雇马车再次返回南边。这一路畅通无阻,谁知刚出城,江上月大喊大叫道自己丢了长命锁!这块长命锁是她六岁半时拜入太乾无极门,师叔祖亲自给他戴上的,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无极门显赫一时,如今早已覆灭,这块长命锁是她唯一的念想。
长命锁挂在她脖子上好好的,怎么会平白无故的长脚跑了呢?
不得已,江九流只好调回马头,重新回到永安街。父女俩找了三天,除了捡到一个铜板以外,什么也没发现。江上月思来想去,很有可能是落到了平南王府。平南王府守卫森严,父女俩只能偷偷潜进去。
平南王府所处的位置很高调,在街心正繁华处,朱红大门紧闭,大红灯笼高挂,门口摆着两头威猛的大石狮子,且两边各有有侍卫把守,高墙大院,比寻常人家的围墙要高一尺半。就是只飞禽也要提防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