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不会花太多时间在“想”这件事情上。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如果紧要,他就会马上找到答案;如果不紧要,就暂时搁置着,时间总会给出答案。尤其这些年,他已经渐渐厌倦了去想,更厌恶去回想过去的事情。
所以他没有想起第一次看见林木叶的更多细节。
他只记得林木叶是一个渔夫的妻子,被送到柳云婷面前的时候,因为落水小产,已经奄奄一息,十分狼狈。
仅仅因为林木叶长得好看,皮肤白皙姣好,跟那对经年风吹日晒的渔夫母子肤色对比强烈,所以他留神多看了一眼。
那对渔夫母子是说林柜是他们家媳妇儿吧?
不记得了。当时他甫见光明,满心欢喜,只想快点回到谷中去见……
李成竹心中一下刺痛,举着的伞微微倾斜了分毫,很快又扶正了。
他依然不紧不慢地撑着伞走在润州五月的雨巷中。
他刚到润州,并不知道这里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当地的人对润州的雨已十分不耐烦了。就在一个拐角,一个对这样的阴雨已经十分不耐烦的低头赶路的人撞上了他。
他身影微动,拉了路人一把,路人停住前倾的势头,有些吃惊地扭头看他。
“林柜?”李成竹没想到会遇见林木叶。
林木叶更是吃惊,稍稍后退。
“没事吧?”李成竹记得她的右手有残疾,握着她右臂的手松了力道。
就在那顷刻间,“哗”的一声,雨如瓢泼一般下下来。两人缩回街角屋檐底下,对雨无言。
林木叶摇头,心想原来孙总管是跟着李谷主来的润州,不算特地跑一趟。
屋檐下是间一家茶馆,半阖着门。小二探出半个脑袋:“两位……雨大,不如进来躲一躲!”声音被雨声冲得支离破碎。
李成竹对林木叶做了个口型,她点点头。
小二欢快迎着两位客人,尤其其中一位衣锦佩玉,看起来身份很是尊贵。
尊贵的客人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掸掸身上的雨珠,道:“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我们先坐坐吧?——要纸笔,炭火,热汤,一壶清茶,一叠绿豆糕,别的三四样小点——别的林柜还想吃些什么?”
林木叶摇摇头。
“就这样。我们要静燥一点的雅间。”
“好咧。”
东西很快就全了。
李成竹把磨好的墨砚推给林木叶,端起自己那杯茶,道:“这个时候,林掌柜是要家去吗?”
林木叶已经先喝了几口热汤,点头写道:“谷主怎在此处?”
“最近我们有些生意,要在润州办理。”
难怪。
“听王总管说,跟医馆的出入账目已经对清楚了?”
林木叶点头。
孙总管才离开没多久,这边李谷主已经知道结果了,月牙谷的办事效率果然很高。
李谷主这样的人物,不管面对什么人都可以找到话题、左右逢源,所以她并不觉得十分紧张。只是李谷主亲眼见过她最难堪的时候,尴尬倒是真的。
李成竹提起汤壶给她加了半碗汤,闲闲道:“我记得在东山镇初见林柜,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当时还看见尊夫。只是今天听王总管提起,怎么林柜的家人又在润州呢?”
林木叶怔了一下。没想到想李谷主问得这样直白,假如三年前有人问她这件事,她还会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近一两年来才看淡许多。
“渔夫非我丈夫,承蒙救助,送医治疗。”
李成竹接过她递来的纸条,默不做声,因为她正写第二张。
她左手扶纸,右手握笔,坐得端正挺直,任谁远远看过去,都能看出来她写得很认真。李成竹与她仅一桌之隔,可以看见她右手拇指蜷缩,手背曲张变形,拿笔应该十分吃力。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这样的骨骼变形是外力重伤造成的。
“我夫何人,实已不知。落崖重伤,往事尽忘。”她想了想,没有再写下去,递给李成竹。
“落……崖?林柜当年不是落水受伤吗?”
林木叶笑着摇头。
“是哪个崖?”
“溯源而上,应是切地崖。”
李成竹看着纸条,颔首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这几年一直没有找到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