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棺起嫁
猫薄荷 著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棺材里是怎样一种体验?
第一章 冥婚
午夜袭来一阵幽香软雾,空无一人的古董街上,霓虹竟逐一点亮。
街道尽头隐现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脚踩十里红毯,身披十丈软红。
阵势乍看像是送嫁,却青灯幽影,龙笛无声,各个身影虚渺不见真容。
队首四人更是奇诡,獠牙利爪不似人形,肩抬一口通体乌黑的沉重棺椁。
棺覆红绸,顶束红花,缀满明珠宝玉,华美似做花轿使用。
百鬼夜行已是罕有,抬棺送嫁更是独见。
只是这光怪陆离的一幕,没人瞧得见。
棺中发出的敲打求救声,也没人听得见。
“放我出去!救命!”
顾时未拼命捶着棺盖,快要被恐慌和绝望淹没。
今天他和男友举办婚礼,此时本该在游轮上,为什么会从一口冰冷的棺材里醒来?
这是什么别出心裁的绑架方式?男友现在何处?
是发现他不见了正在焦急寻找,还是和他一样也出了事?
心思浮乱中听到笃一声闷响,动静和幅度不大,可顾时未能感觉棺材落了地。
他不敢再敲再喊,黑暗中满是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过不多时,咔哒一声轻响,有人揭开了他头顶的棺盖。
顾时未瞬间屏住呼吸,悸颤的瞳孔紧盯上方。
然而十几秒过去,无一人露面。
他鼓起勇气从棺中坐起,硕大“囍”字赫然映入眼帘。
桌上摆一对银丝红烛。盛装酒水的白玉葫芦一分为二,红线连柄。
房间是奢雅的古典风,作新房装饰,触目所及皆是喜色,顾时未却感到寒意刺骨。
“子时将至,请饮下合卺酒,完成婚礼。”
一个幽魅低冷的声音倏然传来,顾时未猛地转身:“谁?”
“与你结契之人。”
对面墙边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但那边漆黑一片,顾时未看不见对方的面目:“结、结什么契?”
那人沉声道:“吉夜良时,百鬼送嫁。你我灵牌并行供奉,结的是婚约之契。”
灵牌?
顾时未战战兢兢看向桌子上方的神龛,当中立着两尊漆黑牌位,左书“封冥迟”,右书“顾时未”。
生辰八字,完全吻合。右边那尊灵牌竟然是他自己的!
顾时未感到荒诞不经:“这是闹洞房的新花样吗?这真的不好笑!”
男人语气染上几分不悦:“百鬼抬棺送嫁,自古以来你是独一份。棺椁是金丝楠乌木所造,要在地下埋藏四千年才能透出这琥珀色泽。此等郑重,我不明白哪里好笑。”
顾时未看向那口非同寻常的棺材,脸色愈发惨淡:“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结了冥婚?可我还活着,我是个活人!我有男朋友,他叫蒋朔,今天我们在游轮上举行婚礼!什么冥婚,一定是误会……”
“你还活着,是因为我让你活着。”男人凉薄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记错的话,将你送给我抵债、亲手把你放入棺椁的人,就是你口中的蒋先生。”
顾时未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弄得晕头转向:“你在说什么,蒋朔才不会拿我抵什么债……”
怔忡间嗅到一丝辛冽,系着红线的半瓢白玉葫芦已递到嘴边。
刚刚还在墙边端坐的人影,眨眼间到了面前。
人影高大颀长,从头到脚透着诡异的幽深黑雾,看不清五官容貌。
更古怪的是,他身上布满血红色的魔异纹路,就连脸上也是一样。
像是纹身,又像从皮肤渗出的血,透着玄秘幽森的鬼气。
“吉时已到,与我一同饮下合卺酒,行周公之礼吧。”
顾时未被眼前所见吓得石化般僵住,忽然口中涌入辛辣,被灌下合卺酒。
随后他身体一轻,被男人抱起走向红浪般的喜床。
第二章 婚契
直到被在床上放下,顾时未才从恐惧中清醒过来。
他本能地想要逃开,忽然感到左脚脚踝一紧,不知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猛一用力,将他拖回床边。
他低头一看,脚踝上缠绕着一条血红色的线,竟是从男人身上无数血色魔纹中飞出的一条。
“这是什么?”他错愕地发现红线似乎是由一个个极其微小难辨的文字组成。
“你我的婚契。”男人捏住他的脸颊,迫使他松开牙关,吻他颤抖的嘴唇。
顾时未长这么大只谈过一次恋爱,可也仅仅是牵手拥抱和偶尔的轻吻。
何曾有过这样被撬开唇齿,霸道地攻城略地,连口腔里的津液都被掠夺的经验?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不人不鬼的品种。
直到被吻得喘不过气,男人才暂时放过他。
他毛骨悚然地瑟缩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人从容道:“如你所见。”
顾时未不敢看他,把脸埋在膝盖上欲哭无泪:“求求你别开玩笑了。”
男人执起两片白玉葫芦道:“两瓢红线相连,同饮一卺象征二人合为一体,死生契阔,同甘共苦。这么严肃的事,我不会拿来开玩笑。”
到了现在,顾时未不得不相信,这个连五官都看不清的影子绝对不是人。
他连滚带爬地想要躲到床的另一边,红线却有生命般迅速在他身上游走缠绕,眨眼间便将他捆了个结实。
“放、放开我!”顾时未眼泪簌簌而下,“蒋朔……救我……”
男人冷冷地说:“跟你结婚的人是我,你不该提别人的名字。”
顾时未的衣物被撕开,长久不见阳光的皮肤在大红色喜被的衬托下更显苍白。
红线在他身上浮动游移,有种诡艳的妖异感。
他在慌乱挣扎中感到腹中涌上一股奇妙的热意,某些从未被人触碰过的隐秘,无端增添了存在感。
“那酒……”顾时未头晕目眩地呢喃。
男人低声道:“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梨花白。喜欢吗?”
这诱人的声音撩拨顾时未的耳膜,他四肢酥软,被深入骨髓的瘙痒折磨。
男人将他被红线捆绑的身体翻转过去,他正在天旋地转中一脸懵懂,突然一阵剧痛猛地贯穿了他。
顾时未两腿打颤,眼泪喷涌而出。
男友的笑容在眼前一闪而过,屈辱和愧疚令他窒息。
然而酒液催情,最初的疼痛过后,他在一阵阵荡漾的冲击中丢盔弃甲。
他听到自己的身体发出腻人的水声,仿佛有人在吸食棒棒糖,用力榨出糖果的甜津。
还有从口中发出的不知是痛是快的呜咽声音,意乱神迷的喘息……无不令人面红耳赤。
喜烛红泪沿着浑圆的柱身流淌,积聚在烛台上,仿佛凝固的滂沱浊浪。
床上的青年也是一样,淹没在如同烈性药剂的快感中,没有察觉身上的红线化作血雾,渗入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第三章 鬼嫁
顾时未睁开红肿的双眼,有种每一寸骨头都被揉碎的错觉。
两支红烛已经燃尽,房里只有他自己。
他挪动手指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盼望从噩梦中醒来,疼痛却没有令眼前的一切发生变化。
他依然躺在喜床上,身体布满欢爱的痕迹。
神龛里两尊黑底金字的灵牌,尤其写着自己名字和八字的,更是格外刺眼地提醒他所经历的并非做梦。
他和一个不人不鬼的男人结了冥婚,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
虽然他的人生不长,只有二十二年,却在一夜之间全然颠覆。
“唔……”顾时未从床上爬起来,动作牵动身后一阵裂痛,刚在地上走了几步,便腰膝发软摔倒在地。
过去他常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本就四肢纤弱无力。
近年来又体质越发虚弱,哪里经得起这一夜猛烈的折腾。
顷刻间所有不堪的情绪都涌了上来,顾时未握紧拳头,发出压抑的哽咽。
左腕上一条条丑陋的伤疤在眼前浮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一种冲动。
想把腕上的割痕撕开,淹没在自己的血中。
泪眼婆娑间,眼前忽然袭来一片白色云瑞,一缕让人目眩神迷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
顾时未错愕地揉揉眼睛,眼前是一帘白衫衣摆,上面有精致的云纹刺绣。
“你……”顾时未顺着一丝褶皱都没有的无尘白衫向上看去,一时怔住说不出话。
面前站着一个男人,皮肤白腻如瓷器,鼻梁高而挺,嘴唇形状迷人,身上散发一股若有似无的怡人冷香。
顾时未呆呆地说:“你是谁?”
男人一双令人惊艳的桃花眼淡漠地看着他:“昨晚与我一同喝下合卺酒,睡了一觉就忘了?”
这个人和浑身缠绕血色魔纹、看似鬼魅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顾时未瞠目结舌,好一会才能说出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淡然一哂:“生意人。”
生意人?鬼也会做生意?
顾时未少年时期遭遇过一次绑架,留下很大的心里阴影。
之后又经历丧母之痛,性情难免内向自闭,整个青春期几乎足不出户地呆在房间里画画。
常人遭遇这样非同寻常的事已是又惊又怕,对他这种跟活人打交道都辛苦的人来说,更是难以承受。
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受到冲击碾压,一时眼神溃散地发呆。
面前的男人突然俯身朝他伸出手,他猛一哆嗦,连连向后缩。
封冥迟想扶他起来的手,在空中从容地转了个方向,指了指桌上的衣物:“要穿上吗?”
顾时未这才意识到身上无遮无拦,脸皮儿腾地烧了起来。
他从男人手中接过衣服,蠕动没有血色的嘴唇说:“你别看。”
封冥迟忽然生出几分逗弄小孩的心思,悠然道:“不是都看过了吗。”
夜里难堪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顾时未心里酸涩,蜷起双腿抱着衣服默不作声。
封冥迟见他眼眶泛红,不想为难他,准备转身走开,手腕却被他一把拉住。
“不怕我了?”封冥迟垂眸看了眼那只骨节泛白的手,“还是想让我帮你穿?”
顾时未缩回手颤巍巍说:“请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被一口棺材送来这里,还跟你结了什么冥婚?蒋朔现在在哪,你……你没有害他吧?”
“我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何来害人一说。”封冥迟慢条斯理道,“简单说来,那位蒋先生从我这里买走一样东西,却违背了交易时定下的契约,需要付出代价。只不过,他选择用你作为抵偿。”
顾时未陷入了更大困惑:“我听不懂。”
封冥迟走向门口:“店里有客人在等我,想知道的话,就自己来看。”
第四章 奈何
封冥迟离开后,顾时未盯着手腕上的伤疤发呆。
“为了我,活下去”——蒋朔的声音回响在耳畔,顾时未用力咬了咬嘴唇,收回手穿上衣服。
眼下男友一定尽力瞒着生病的爸爸,独自焦虑地寻找他的下落。
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顾时未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撑着两条哆哆嗦嗦的腿走出房门。
外面是意境悠然的庭院,草木清香沁人,逐鹿笃笃作响,石灯栈桥意趣风雅。
他正不知何去何从,眼前突然冒出一只毛色发亮的黑猫。
这猫冲他勾了勾尾巴,一脸慵懒地踱着步朝前走去。
他莫名觉得这黑猫是在叫自己跟着,等回过神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跟在黑猫身后了。
黑猫带他穿过一条回廊,来到一间茶室,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顾时未诧异又紧张地环顾四周,茶室古香古色,格调淡雅。
当中错落有致地立着一排排百宝阁和玻璃柜,目光所及皆是造型精妙的古玩。
那个鬼说自己是生意人,难道他做的是古董生意?
一阵咕噜噜的水声吸引了顾时未的注意,他从身前的百宝阁后探出头,发现封冥迟坐在本席茶桌前泡茶。
封冥迟似乎对茶道颇为精通,举手投足赏心悦目。
他穿一身白色云纹长袍,外罩白色唐装,银色盘龙沿袖口而上。
张牙舞爪的龙口咬在胸前,栩栩如生宛若活物。
这一身精致端方得令人惊艳,纤尘不染得令人却步。
单看有点和时代格格不入。可坐在古玩环绕的古董店里,却又无比和谐。
在他身后黑色的装饰墙上,以隶书写就“奈何”二字,蚕头燕尾,凝重凛肃。
顾时未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封冥迟说“许先生来奈何斋,是想寻找什么样的收藏品”。
不知是不是封冥迟太过瞩目,直到他开口,顾时未才发觉茶室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气质不俗的男人坐在封冥迟对面,眉目犀利,看人时带着几分防备。
喝过茶后,他叹出一口茶香,表情从惊讶到恍惚,话题从古董自然地过渡到了自己近来的困扰。
家族分裂,兄弟阋墙,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
顾时未很吃惊,这样一个看似戒备心重的人,为什么会轻易说出隐私?
而且这些事,和买古董有什么关系?
“……有时我都怀疑自己得了被害妄想,总担心会众叛亲离。”许先生说完,眼神有些空洞。
封冥迟全程十分安静,直到此刻才开口:“我想到一件珍物,或许适合许先生摆在家中赏玩,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