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棺起嫁——猫薄荷
时间:2022-01-27 17:17:02

  不知封冥迟尚未打开的餐盘盖里,又盛装着如何触目惊心的器官。
  几名客人脸色惨白,但没有人因此离席。
  西装男扯了扯领带,声音干涩:“请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管家冷漠地回答:“相信各位已经猜到,不需要我刻意说明。”
  眼镜男脸色惨淡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沉声道:“你们都说虞衡是多么离不开自己,其实是你们离不开他才对。
  即使他和你们分手后一再拒绝,你们依然不断骚扰痴缠。我说的没错吧?”
  五人不复之前的自信,陷入窒闷的沉默中。
  管家阴鸷的目光从几人脸上逐一扫过:
  “你以创作为借口,享受虞衡为你提供的优越生活和精神安慰,不思进取还心安理得。”
  “你迷恋虞衡的青春活力,看似对他照顾有加,其实是喜欢他的乖巧听话,便于掌控。”
  “你不学无术,吃喝玩乐,欠了同学的钱和贷款,是虞衡替你还钱,帮你改头换面规划未来。没有他,你到现在还寄居在地下室里骗吃骗喝。”
  “你看似衣冠楚楚,实则是个跟踪狂,即使和虞衡交往期间,你也每天跟踪他。分手后还多次以自杀相威胁,令虞衡不胜其烦。”
  “至于你,”管家看向西装男,“自负自恋,又极度自卑,根本不懂如何爱一个人,只会用钱来满足你空虚的征服感。你需要虞衡在一次又一次被你伤害之后,还心甘情愿回到你身边,才能让你毫无安全感的脆弱内心获得一丝安……”
  “够了!”西装男脸色铁青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和虞衡的事,轮得到你这种人置喙?”
  “我?”管家痴迷怜爱的眼神,落在那颗鲜活的心脏上,“我是这世上最爱虞衡的人,在给你们端上餐盘之前,我刚刚吃下虞衡的脑髓。
  现在我和虞衡彼此拥有,融为一体,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你们也做得到吗?”
  他露出看似愉悦的微笑,鲜红的舌尖抿了抿嘴角,好像在回味人间极致的美味。
  顾时未毛骨悚然,愈发感到所见所闻皆荒诞不经,光怪陆离。
  餐厅里一片死寂。
  管家见五人死气沉沉,转而对无动于衷的封冥迟问道:“这位先生为什么不打开餐盘盖,难道你不期待吗?”
  “我当然期待,甚至远超诸位。”封冥迟微微一笑,将面前的餐盘盖轻轻揭开。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餐盘里没有血淋淋的脏器,而是一团植物。
  一条条嫩黄色的纤细茎蔓缠绕纠曲,上面结着一颗颗小巧的蒴果。
  顾时未莫名想到了“绕指柔”这个形容。
  “这是菟丝子,一种看似脆弱,却生命力顽强的寄生植物。
  凡是被它缠绕寄生的宿主轻则长势衰落,重则全株死亡。”
  封冥迟浅笑道,“我和虞先生的因缘,就是由这株菟丝子开始的。”
 
 
第二十章 生苦
  随着封冥迟开口,顾时未熟悉的冷香幽幽弥散开来。
  封冥迟语气悠缓道:“虞先生在一个雨夜走进了我的古董店,我见他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就请他喝了一杯茶。”
  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看上去绝望无助的青年。
  喝过茶后,他对封冥迟说,那一晚本来是想结束生命的。
  他自幼性情内敛,多数时间用抿唇微笑代替说话,从来不出风头,存在感很低。
  他从不拿主意,永远等待别人的选择和决定。
  从小到大他获得最多的评价是随和。
  不过也有很多人,包括亲人,认为这是唯唯诺诺的表现。
  进入社会后,这种性格给他带去很多麻烦。
  他习惯听从安排,习惯看人脸色,习惯讨好身边每一个人,唯恐无法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喜欢。
  可他用心对待的同事朋友,却全都不把他当回事。
  需要的时候就支使他做这做那,不需要的时候就把他忘在脑后。
  他时常质问自己究竟哪里又做错了,然后再打起精神对人笑脸相迎。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听到同事在背后议论——
  娘娘腔,呆头呆脑,推一下动一下,不会主动思考;
  没有个性,没有主见,不好玩……
  在虞衡看来,只有被人爱、被人需要,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那些刺痛人心的字眼令他不得不面对事实——他努力讨好的人,原来都不需要他。
  唯一的安慰,是他的男友,也是他的上司。
  因为这层关系,两人一直都是秘密交往。
  男友性格强势,总是为他安排好一切。
  晚上吃什么、周末去哪约会、明天穿什么,未来做什么……他全都按照男友的要求去做。
  他对男友依赖至极。受到打击后,男友成了他唯一的安慰。
  即使男友对他的倾诉毫不关心,甚至中途就睡着了。
  “我告诉自己,他只是工作太累了。是我不该在他下班后那么疲惫的情况下,还用这么微不足道的苦恼来烦他。”
  只要看着男友在身边,虞衡就心满意足。
  然而不久之后,他从同事口中得知男友要结婚了。
  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让虞衡失去理智,直接冲进男友的办公室问他这是不是真的。
  男友承认是家里早就安排的结婚对象。
  和虞衡在一起,只是因为“方便”。
  方便无聊的时候有个去处,方便有生理需要的时候有人发泄。
  方便在心里积压情绪的时候,有这么一个逆来顺受、予取予求的对象,来纾解躁郁。
  “你最大的优点是听话,从不懂得拒绝。
  可这也是你最大的缺点,你以为我真的喜欢替你做决定、安排好一切吗?
  还不是因为你贫瘠的脑髓太乏味了。”
  男友的手指在虞衡脑门上一下下戳着。
  虞衡的脑髓四分五裂,和心脏一起瓦解粉碎。
  而因为他这次的一时冲动,他和男友的关系暴露了。
  男友以虞衡单方面死缠烂打为由躲过公司的处罚,虞衡却被辞退。
  失业,失恋,失去一切,虞衡陷入深深的绝望。
  他想不通,明明自己所做的每件事,都极尽考虑对方的需要,想要的只是对方的笑容,为什么到头来却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像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意义吗?’”封冥迟看向盘中的菟丝子,“虞先生讲完自己的故事,向我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顾时未失神地听着,对虞衡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同情:“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人生在世,生苦难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应由外人道出。”封冥迟眼中流转着深邃诡秘的笑意,“我只是和虞先生,签订了一份契约。”
 
 
第二十一章 寄生
  空气变得湿润,天花板上凝着水滴。
  薄如纱的雾气在顾时未眼前漂浮,封冥迟盘中的菟丝子悄然生长。
  柔软娇嫩的茎蔓正在餐桌上攀爬,丝丝缕缕地伸向在座的每一个人。
  封冥迟挑起一簇,嫩绿的枝条立刻绕在他手指上,似有千般柔情:“之后的故事,各位都有参与。”
  虞衡渴望爱,渴望被人需要,渴望有所寄托。
  他和封冥迟签下灵契,带着属于他的古董离开奈何斋,在那个凄冷的雨夜遇到一个男人。
  那时男人的车飞驰而过,差点刮到虞衡。
  男人停车道歉,见虞衡在雨中孤独无助,便提出送他回家。
  一段恋情由此开始,男人对虞衡痴迷不已,充满怜爱。
  虞衡在男人身上也找到了被需要的感觉,重新拥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三个月后,他们分手,虞衡在一家咖啡店又开始了第二段恋情。
  这一次的恋情依然持续了三个月,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恋人……
  顾时未看向长桌上神情木然的五人,心中充满疑惑。
  听上去虞衡的心愿得到了满足,他们需要他、离不开他,可他为什么每次只持续那么短时间就放弃?
  是想看他们究竟对他有多么不舍、多么痴恋吗?
  铃——
  空冥幽渺的铃声从不知何处传来,余音盘旋在餐厅上空。
  顾时未认得这个声音,是爱染明王手中的法铃。
  封冥迟缓缓说道:“契约第二条,签订者需每隔三月,将身上生出的菟丝子剪除烧毁。”
  随着铃声响起,桌上五人纷纷发生变化。
  西装男的面容逐渐塌陷,看似形容枯槁;软饭男头发脱落得只剩后脑勺一圈,整个人羸弱不堪;
  眼镜男按着胸口,不断咳出血丝;大学生目光呆滞,浮肿虚弱;
  而中年男子仿佛一瞬老了三十岁,皮肤上布满老年斑,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顾时未吓了一跳:“他们怎么了?”
  封冥迟看着手上缠绕的贪婪之物:“菟丝子本身无法存活,完全依赖宿主才能生长。
  一旦被它缠上,它便会生出尖刺般的吸根刺入宿主体内,不断吸取养分和水分。
  诗人常以菟丝子歌咏爱情的缠绵,然而那些纤柔的茎丝却是温存的杀手。”
  和虞衡在一起后,这些男人无时无刻不想和他依偎缠绵。
  可是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多,他们逐渐感到身体不舒服,健康每况愈下。
  头痛、疲惫、失眠、肌肉松弛、牙齿松脱、心慌意乱、疾病缠身……
  三个月,即是极限。
  分手之后,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眼前所见,触目惊心,顾时未发现这五人大限将至,竟还不怕死地把手伸向盘子里的器官。
  好像只要吃下虞衡的血肉,就可以像管家所说的一样,彼此融为一体永不分开。
  铃——
  第二声法铃响起,长桌上快要变成干尸的五个男人突然消失,那些鲜血淋漓的脏器,都变成了菟丝子。
  顾时未惊愕地揉了揉眼睛:“他们人呢?”
  “什么人?”封冥迟似笑非笑道,“这里除了你我,再无别人。”
  顾时未瞠目结舌:“可是他们刚刚还在……”
  封冥迟:“你看见的,不过是执迷不悟的贪念。”
  顾时未不明所以,这时发现管家还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
  他一阵紧张:“只有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那是不是虞先生真的遇害了?”
  “的确有人遇害。”封冥迟眯起眼睛看向管家,“但不是虞先生。”
 
 
第二十二章 自业
  虞衡自称“橡皮泥”,本身没有形状,被人捏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周围的人常常说他没有个性、没有主见。
  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适应别人的要求,取悦别人的需求,满足别人的欲求。
  只有感到真正讨好对方,他才能得到成就感。
  在一段又一段爱情中,每换一个男人,他也随之改变自己。
  着装风格、生活习惯、言谈举止、兴趣爱好,甚至性格都彻底更换。
  所以每个人口中的虞衡,都多少有所差别,在顾时未听来,仿佛在说不同人。
  虞衡并不在意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只在意恋人有多需要他。
  无论对方贪恋他的厨艺还是身体,只要感受到强烈的被需要感,他就拥有活下去的意义。
  起初他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感到不安。
  这滋生的不安犹如蛀虫,在他心里蛀了一个又一个洞。
  那些男人的需要,三个月短暂的恋情,根本无法填补。
  只要剪掉生出的菟丝子,苦苦哀求他不要分手、不要离开的男人,很快就表现得毫无眷恋。
  他一再获得活下去的意义,又一再失去,心里虫蛀的洞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不够,还不够。
  他要看到别人对他更强烈的眷恋、更激烈的渴求、更深刻的需要。
  一日,他遇到了前男友——曾经的上司。
  昔日的伤口隐隐作痛,尤其发现前男友已经结婚并过得很幸福,对他没有丝毫怀念。
  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
  他明明无微不至,总是考虑恋人的需要,低至泥土,卑若尘埃,不该被轻视至此。
  带着不甘和旧情,虞衡接近前男友。
  男人和其他人一样,立刻对虞衡念念不忘,开始对当初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他向虞衡忏悔,倾诉婚姻中的苦恼,抱怨妻子的个性与他不合,诉说自己是多么想念虞衡。
  两人旧情复燃,背德的激情远胜往昔。
  虞衡感到曾经的伤口开始弥合,虫蛀的空洞逐渐填满,他没有方向的人生再次有了定位。
  他们炽热的地下情持续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滋生的菟丝子在虞衡身上悄然发芽。
  男人的妻子打来电话,激烈的争吵,愤怒的质疑。他该回家了,一切该结束了。
  “一天,”男人突然说,“再一天就好。求你,虞衡……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沉重执起的剪刀,轻轻放了下去。
  只一天,就一天。
  ……
  封冥迟:“违背灵契当中任何一条规定,后果自负。”
  顾时未看向四周,菟丝子的茎蔓已经爬得到处都是,宛如一张弥天大网。
  墙上、地上、天花板,都覆盖着细密的柔丝,管家如落入蛛网的虫豸,身上缠满丝丝缕缕。
  一张脸从管家左肩后探出,媚眼如丝,楚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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