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等什么,”吕荼悄声道,“你不这么做,那不通人情的老怪物不会让你死的。”
顾时未的喉结在白皙的脖子上沉重地滚动,他下意识往瓷器的方向走了一步。
他的手伸向瓷器,指尖触摸到一丝寒玉般的冷意,忽然缩了回来。
“我不能……”他快速后退,一直退回走廊,手心都是汗。
吕荼双瞳凛成竖线,当中透着幽魅鬼蜮的光:“为什么不能,你不是一心求死吗?”
顾时未低着头:“我已经弄坏了封……他的香炉,不能再弄坏其他古董了,我赔不起。”
吕荼差点笑出声:“死都死了,还管赔不赔得起?”
顾时未的脆弱中隐隐透出一丝执拗:“如果有人弄坏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会很伤心。
这些古董……魂器,每一件都那么珍贵,我不能那么做。”
吕荼不禁失笑。
这小孩和瓷器一样脆弱,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和勇气承受内心的煎熬、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想了结自己的痛苦,然而却更害怕让别人伤心。
这份单纯的心思让人动容;也让人忍不住想欺负,看他的表情还能纠结到什么程度。
吕荼捂嘴偷笑,正要继续干点蛊惑人心的事,领子突然被揪住。
他身体一轻,双脚离地,顿时眯起眼睛缩起手,宛如一只被提起来的小动物。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吕荼一脸无辜。
封冥迟提着他,却是看向顾时未:“去茶室等我。”
顾时未在强大的气场中一阵慌乱:“吕荼只是……只是带我参观……”
吕荼也急忙说:“是啊是啊,我带小帅哥熟悉一下新家嘛。”
“去茶室等我。”封冥迟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两个笨蛋瞬间声带冻结。吕荼乖乖闭上嘴,顾时未灰溜溜地走了。
封冥迟一双眼睛笑飞桃花怒飞霜,此时正是凝了霜的神色:“你什么时候能安分一些。”
吕荼扭来扭去,身体越来越小,变成了一只黑猫。
他舔着爪子满不在乎道:“等我死了以后吧。”
第十六章 猫舌
“你要死就快去,不要连累别人。”封冥迟语气漠然。
“啧,你明知人家死不了,还说这种话气人。”吕荼用干净的爪子顺了顺脑门的毛,“活着这么无聊,总要找点乐子嘛。”
封冥迟眯起眼睛:“顾时未不是你的乐子。”
“喵喵喵?才睡了两次就这么护短,以后还得了啊。”吕荼用爪捂着猫嘴窃笑,发现老板面色不善,这才板起脸说,“这不能怪我,只要他一心向死,谁也拦不住。”
封冥迟无所谓道:“有我在,他死不了。”
吕荼露出鄙视的眼神:“说你不通人情,你还真是一点不通。你强迫他活着,他就开心了?”
见封冥迟沉默不语,这猫摇着尾巴得寸进尺:
“他好好一个小孩,突然被一个老怪物强上了,然后又得知自己死了,爹也死了,家产还让人占了。
他心思那么单纯,听到对方是为了复仇,说不定不仅不恨人家,还要自责呢。
还有,你可别忘了,顾家会沦落至此,都是拜你卖给蒋朔那只香炉所赐……”
吕荼尾巴一紧,被倒吊着提起来,差点炸毛:“反正你也弄不死我,来啊,互相伤害啊!”
封冥迟和善地说:“这个月的猫舌曲奇没了。”
“我错了!”吕荼胡子一卷,能屈能伸。
“但你下次还敢。”封冥迟太了解这老猫,“所以下个月、下下个月……全部取消。”
“不可以,那是我猫生的全部意义!”
吕荼的卖萌扮乖装可怜对封冥迟毫无效果,封冥迟把他关进后院,回到了茶室。
顾时未站在一排百宝阁前,好像被罚站了似的。
封冥迟看了看他局促的神情,突然问:“会开车吗?”
顾时未正发呆呢,被吓了一跳,胡乱点了点头。
“跟我出趟门。”封冥迟言简意赅,径直走向大门。
顾时未不安地跟了上去:“吕荼没事吧?他真的只是带我……”
“不要在我面前说谎。”封冥迟语气无波道,“尤其是拙劣的谎言。”
顾时未面红耳赤:“对不起。”
封冥迟把车钥匙和地址交给顾时未,坐在车子后座沉默不语。
他不说不笑的时候,连周围的气压都随之降低。
顾时未心想,封冥迟一定是生气了。
生他的气不要紧,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只是怕连累吕荼。不过看吕荼的样子,似乎不是很怕封冥迟。
他正思绪凌乱,听到后座传来封冥迟轻飘飘的声音:“烦恼即菩提,此为爱染明王法。”
他从中央后视镜看过去,正对上封冥迟的目光,心里一颤,急忙收回视线。
封冥迟淡然地继续道:“爱染就是爱欲和烦恼,是对世间种种事物产生贪欲执着,使本心受染。
魂器没有好坏之分,人心才需要用善恶区别。
只要起了贪念,起了执着心,无论手里是毒药还是糖,一样可以害人。”
顾时未猛一脚踩下刹车,后面的suv差点撞上来,司机放下车窗一通骂骂咧咧。
他充耳未闻,骨节发白地紧握方向盘:“你是想说,即使蒋朔没有在奈何斋买下那只香炉……结果也是一样吗?”
第十七章 情敌
封冥迟看向青年隐忍颤动的肩膀说:“如果签订契约者放下执念和贪欲,魂器就不再有任何作用。”
强烈的执念,贪婪的妄念,未断的因缘,会引人来到奈何斋。
蒋朔固然借助香炉当中的貔貅香,从身边的人身上汲取气运,可这本就是他自身的欲望。
他对于复仇的执着,才是香炉中的燃料。
这道理顾时未明白,可任谁也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他哽咽道:“蒋朔想要复仇,你想要修复肉身,你们达成一致,做了这笔交易。
可有人问过我想不想成为交易品吗?
你是救了我让我复活,还不止一次,可你问过我想不想活过来吗?
这因缘我不要,你放我走好不好?”
封冥迟眼底流泻出一丝冷漠,像是看不懂人心的鬼神,只有高高在上的冷酷。
他看向车窗外道:“开车。”
顾时未察觉封冥迟似乎比之前更生气,便默默发动了车子。
他一路上郁郁恍惚,几次开岔了路。
封冥迟从中央后视镜里看向青年,却没有提醒他走错了路。
等到抵达目的地,花了比预想多一倍的时间。
“对不起,我不熟悉路线。”顾时未下车时低声道,“是不是耽误了你的要紧事?”
封冥迟:“我以为你在生气。”
顾时未愣了愣:“我不是生气,我是……算了。”
他没有力气愤怒,也没有力气挣扎。
这么复杂的情绪,他说不清,封冥迟也不会理解,还不如不说。
“没生气就好。”封冥迟径直走向一栋别墅,“我不擅长哄人。”
顾时未:“……”
封老板一路上脸色阴沉,是在想如何哄人?
真是丝毫看不出来。
此处是郊外一片建造中的别墅区,看上去很荒凉。
顾时未搜索路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相关新闻,说是开发商老板意外去世,工程暂时搁置。
封冥迟走到其中一栋别墅前敲了敲门。
很快门开了,一个算不上英俊、但气质不错的男人站在门口,问也不问便木然地说:“请进。”
男人侧身将他们让了进去。
顾时未进门后一脸惊讶。
这外面看着无人问津的半成品别墅,里面竟装修得豪华妥帖,不像没人居住。
大厅里有五个人在,各个表情不善,好像彼此有仇,连带看向封冥迟和他的眼神也很凶。
其中一人狐疑道:“二位是做什么的?”
封冥迟淡淡一哂:“与各位一样。”
那人神情复杂道:“你也是虞衡的男朋友?”
也?
顾时未感觉怪怪的,却见封冥迟轻轻点了下头,竟然承认了。
顾时未见封冥迟点头承认,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封冥迟是来见恋人的,可为什么要带着他?
封冥迟似乎没有看到一旁青年惊愕的神色,也不在意另外五人充满敌意的目光。
他从容走去沙发那边坐下,见顾时未还愣在玄关入口,指了指身边说:“过来坐。”
顾时未心思浮乱地走过去,看到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人像。
画中人是个长相偏阴柔的青年,眉眼间流露出一种含蓄的媚态。
用楚楚动人来形容一个男性或许不太恰当,但画里的人的确给人这种感觉。
顾时未一时失神,心想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可是这个男人知道封冥迟和他结了冥婚吗?
他怎么好像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成了第三者?
顾时未两只手用力绞在一起,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开门的男人返回大厅道:“虞先生让我招待各位用餐。这边请。”
一行人跟着他来到餐厅,在长桌两边落座。
一开始问话的男人再度开口:“在座各位都自称是虞衡的男友,请问有什么证据吗?”
顾时未屁股刚沾到椅子,差点又跳起来。
难怪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充满仇视,那个男人究竟有多大魅力啊?
想到自己有一个情敌就当场崩溃,顾时未不免同情封冥迟。
他悄悄看向身旁,熟料封冥迟淡定如常,波澜不惊。
顾时未:“……”只有千年老鬼才有这样的定力吧。
第十八章 惊变
“这种事还需要证据吗?”西装革履的男人高高在上道,“除了我,他不可能爱上别人。他的任何需求我都可以满足,他根本离不开我。”
之前那个男人戴着金丝框眼镜,一丝不苟道:“这位先生未免太过自信,以我和小衡相处所见,他并不是一个在乎物质的人。”
旁边慵懒的帅哥说:“是啊,衡衡想要的只是单纯的爱情。不然他也不会主动提出愿意养着我,让我安心在家搞创作。”
“狗屁创作,”另一边的年轻人不屑道,“不过是个软饭男罢了。”
帅哥戏谑道:“你成年了吗?大人的事你不懂。”
年轻人拍桌而起:“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已经安排好了实习!我以后一定会给衡哥他想要的生活!”
“人生那么长,充满未知数。”很有魅力的中年男子悠悠道,“虞衡需要的,是一个成熟稳重,可以在他摇摆不定时为他提出建议、筹划未来的人。”
管家模样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将扣着弧形餐盘盖的餐具端到桌上,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份。
没人在意他上菜这件事。五个男人争执起来,纷纷说虞衡和自己是多么相爱。
唯一达成一致的,是他们都认为虞衡离不开自己。
长桌上针锋相对,刀光剑影。这当中只有封冥迟由始至终没有开口。
他静静注视面前银色的餐盘盖,仿佛胜券在握,又像甘于放弃。
顾时未悄声说:“你不说点什么吗?”
封冥迟悠然道:“还没轮到我。”
顾时未头上冒出一个问号。另外五人都撕破风度吵起来了,不是只剩他了吗?
“诸位,”管家突然开口,“虞先生到了,请用餐吧。”
西装男看向门口皱眉道:“人呢?”
管家:“他已经在这里了。”
众人一头雾水,最后不约而同,视线均落在自己面前的餐盘盖上。
眼镜男神情凝重:“这里面是什么?”
管家幽幽道:“是一定会令各位满意的晚餐。”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眼镜男深吸一口气,抓起餐盘盖手柄提起,一条条紫黑色的细长软管七颠八倒地弹了出来。
顾时未第一反应是通心粉,可眼镜男却惨叫一声,将餐盘盖丢了出去。
“这是,这是……”他面无血色,话都说不完整了。
顾时未的眼睛一点点从杏仁瞪成桂圆——眼镜男盘子里的,竟是一颗心脏。
金属铿锵声和恐慌惊叫声接连响起,除了封冥迟,每个人都掀开了餐盘盖。
心肝脾肺肾和胰脏,在白色桌布的衬托下鲜艳欲滴。
这一桌触目惊心的血色盛宴,令顾时未几乎大脑死机。
忽然他手上一暖,低头一看,是封冥迟握住了他的手。
第十九章 痴缠
顾时未从未想过,像封冥迟这样的鬼,手会是暖的。
只是现在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他的手被封冥迟轻轻一握,因恐惧而悬起的心像是被牵住一样,又安稳地落了回去。
封冥迟岿然不动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信赖。
顾时未冷静下来,只是不敢看自己和他人餐盘里荒诞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