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圆跑到她跟前,还喘着大气。
林予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家……”冯圆指着她来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住你家里那个很好看的大哥哥把李大娘打了。”
“李大娘……”
林予还在反应这个李大娘是谁,冯圆终于呼吸均匀,语速飞快道:“就是你娘啊,我还见着她浑身都在抖,可吓人了,这会儿全村的人都在你家闹着要把那个大哥哥赶出村。”
林给!
闻言林予心里一紧,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直立起来。
冯圆还在耳边叨叨地说着,她无心细听,抬腿就往家里跑去,沿路都是狭窄的田坎和茂密的草丛,稍有不慎就跌进水田或是踩着蛇虫,但她此刻什么也顾不上,摸着黑任由直觉驱使,踩哪是哪,竟也半分差错没出。
回家这一路上她设想过很多等会将会看到的场面,比如村民们围着林给,愤怒地控诉着林给的道道罪行,比如林给一言不发,冷脸看着众人,惹来村民更大的怒意,再比如……
总之她将那些个场面都设想了一遍,并且已经针对各种情况在脑海里飞速地找到了对策。
可是当她回到家的时候,眼前的画面让她脑子的计划全部作废。
因为并没有针锋相对的场面,也没有剑拔弩张的阵势,有的只是密密麻麻的村人围在她院里……
赏花?喝茶?
气氛可谓是其乐融融,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林给竟在一旁煮茶。
林予怔怔地站在院门口,听着里面的谈笑,差点没站稳。
只听里面有人说:“小兄弟,你跟林幺妹的事什么时候定个日子啊?”
“是啊,我一亲家就是媒婆,要不大娘帮你问问?”
村人常拿这事打趣,林予已经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也没多放在心上,只是这时她竟然听到林给回答了。
他说:“嗯,等再过一阵。”
过什么一阵?
林予拳头紧了,黑着脸推开栅栏门。
动静大,里面的人都看了过来,“哎,幺妹回来啦,你这院里的花种得真不错,还有这茶,听这兄弟说是你用花做的,喝起来怪香的。”
林给在看到她的时候就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她走了过来,而后挨着她站着。
林予瞪了他一眼,但碍着他人在场便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她脸上挂着招牌假笑,跟众人寒暄起来,“我这多着呢,大伙要喜欢多拿些回去喝。”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一群人东一下西一下拉着林予说了些不要紧的事后,村长老冯才站出来驱散了村民,看向林给道:“今日之事是林家媳妇有错在先,好在人没事,小兄弟以后切记莫要再这般鲁莽行事了。”
林给点了点头,但林予却是一头雾水,她从进门到现在都处于一种懵的状态。
不是说林给把李惠打了吗?不是说李惠都严重到抽搐了吗?
大概是她的样子太明显,老冯转头看着她说:“今日李惠欲作践你后山地里的花,被这小兄弟逮着,推了一掌,掉溪里去了,有恰好遇上了腿抽筋,不过现已无事。”
林予听着,眉头微微皱起,面上冷意渐显。
她道这几天没见李惠上门找茬,还以为是消停了,没想到在这憋着坏。
跟头苍蝇似的时不时出来恶心你几下,但又拿她没办法,林予从来没觉得自己活着这么憋屈过。
以往先不说,没曾想这次竟要碰她的花,这可是触到林予的底线了。
村里头的事老冯都知道个七八分,他语重心长道:“李惠毕竟是你亲娘,古人有云百善为先,不孝便是过,你可记着无论她再怎么过分你也不可做出格的事,作为子女,理应担待。”
林予抿着唇没说话。
林给感知到她情绪的不对,见老冯还欲说教,当即脸色一变,冷声逐客,“冯村长,天色不早了。”
此话一出,老冯怎会不知其潜在意义,看了林予一眼,摇头叹息着走了。
院里就剩两人相对而立,谁也没说话,蛐蛐声和蛙叫此刻就像是背景音乐一般,衬得这黑夜越发寂然。
半晌,林给喉结滑动,垂头瞧着她,轻声道:“那些花还在,没被糟蹋,她想要拔掉的时候被我拦着了,她的腿也不是抽筋,是我踢石子打在了穴道上,以后你动不了手的,我帮你,我与她非亲非故,无碍的。”
林予抬头望着他,撞进了那汪水洗般的深潭,有月倒影其中,像幅精美的墨画。
这她还是第一回听林给说这么长一段话,像个小孩般无措,但又极力解释着。
其实林予也没什么其他的情绪,就是烦。烦李惠,烦这该死的血缘。
林给打量着她的神情,清冷月光洒在肩头,随后跳上脸颊,柔和又脆弱。
以前无论何时林予总是笑嘻嘻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这还是第一回见她这样,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是极其不愿意见她如此的。
正揣摩着她的情绪,突然就见眼前的女子一双星眸弯起,里面盛着满幕星晨。
她指着天笑道:”今夜的星辰好多,明天该是个晴天吧。”
林给松了口气,“嗯。”
第十三章
翌日,因为心里惦记着地里的花,林予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好,带上昨日赶集买的菜种出了门,而林给自然也是跟着她一道的。
有时候,林予都怀疑林给是不是在她身上安了什么这个时代特有的追踪仪,不然为何每次她要出门,无论上一刻在哪,反正下一刻林给就准会出现。
简直比幽魂还要阴魂不散。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当即转头看向他,眯起眼道:“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能感知人的行踪之类的东西?”
“嗯?”林给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下意识伸手护住。
林予走路向来不规矩,跟个小孩似的一蹦一跳,林给发现这一点后,每次走山路都会紧跟在后面谨防她摔倒。
但平日再怎么跳也没见摔,没想到今日规矩着走倒还绊脚了。
林予一转身,霎时天旋地转,心脏一缩,惊呼声哽在喉间还没来得及发出,突然,一股力量将她托起,而后径直撞进了一个温热结实的胸膛。
周遭晨起的鸟雀叽叽喳喳,时而浅吟,时而高歌,但这一刻林予只觉得什么声音都销声匿迹,唯有耳朵贴附的那处传来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闷鼓声,一下又一下,铿锵有力,但区却是乱得毫无节奏可言。
按理说早晨的山林,空气应当是冷凝清爽的,而林予却感觉到四下的空气像是火烧起来一般,灼人得厉害,隐约间还有些呼吸不畅。
此刻,林予的腰身正被林给坚实有力的小臂死死地禁锢着,力度大到林予怀疑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正在被抽真空。
“你……”林予艰难的呼吸着,拍着腰间的铁臂,“放手啊!你想勒死我吗?”
听到此话,林给本能低头,看到她面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意,才如梦初醒般后知后觉地将手缩了回去,接着回过神来,速度极快地背在了身后,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现出一抹无措之色。
脱离束缚,林予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而林给早已偏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边草叶上的一只蒙头撞进露珠里的蚂蚁,试图借此转移那不可描述的心绪,只可惜皆是徒劳,因为不论怎样,脑子就是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的腰竟能细到这种地步,他一只手掌便可覆住,还很……软。
想到这,藏在背后的手指轻轻蜷了蜷,不由自主地摩挲起来。等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后,兀地手掌收紧转握成拳,耳间的红晕顷刻间如墨般蔓延,一路从耳尖沿着耳廓向下直驱耳垂。
林予看着他,林给仍旧保持着侧脸的姿势,试图藏匿,殊不知早已暴露无遗。
林予目睹了他耳朵渐渐红透的过程,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趁其不备,指尖戳了上去,触及的瞬间,她一下笑了出来,“还真是烫的。”
林予的手是冰凉的,碰到林给耳尖的那一刻,彷佛冰火相撞。
“你……”林给触电似的退开,满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林予好笑,食指轻抬,在空中虚指了一下,“你没事吧?”
林给浑身处于紧绷的状态,见她抬手,本能地后缩,活像是被逼入绝境一般的猛兽,草木皆兵,无助又可怜。
“你别退了,再退就是山崖了。”林予见此,无奈地将手拐了个弯搭在鼻尖上,又问道:“……真没事?”
林给余光扫过身侧的树丛,往后的确就是山崖了。他喉咙发紧,看了向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林予。
两人此时在一条密林掩映下的山间小道上,晨光透过枝叶洒下,一道道光束将两人笼罩在光晕里,少女的笑容映在他眼里,比周围细密的阳光亦要明媚。
这画面定格了半息,林给突然皱起眉头,蓦的凝住了眸。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自他脑海一闪而过,他想抓可惜抓不住,只觉得这画面让他有些熟悉。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但什么也没有,彷佛方才那瞬只是他的错觉。
林予还看着他,眼眸染上了金辉,晶莹剔透般的亮,像颗无暇的琥珀。林给的心抽动起来,他哑声道:“无碍。”
耳根的红意在渐渐消褪,林予盯着他又看了半晌,确定真的无事,才将一旁的背篓捡起,朝他招手,“那走吧,咱们早点去把菜种撒了,一会日头晒人,还有我的花也该……”
林给看着她这回谨小慎微的脚步,眼神逐渐幽深,片刻后又恢复清明,追上了林予,同时一只手接过了她背上的竹篓。
其实林予余光一直瞟着他,见人过来了,她的嘴角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对方才的事只字未提。
虽然这具身体只有十五岁,可林予的实际年龄是二十岁,这二十年里她虽没吃过猪肉,但不代表没见过猪跑。
再说身为土生土长的新时代青年,她还不至于迟钝到这都看不出来。
她可以肯定刚才林给是在害羞。
以往在学校,林予不乏追求者,自认算阅男无数,什么样的没见过,但今日,还真是头一回见林给这种古代纯情男,平时一副冷脸不近人情的样子,没想到碰一下就脸红成这样。
她觉得还挺新鲜的,不过心里还是有数的,知道这人不禁逗,也就没提。
两人到地里的时候,邻近的田垅间已经有不少人在忙活了。
正值六月中旬,雨水多了起来,田里的水稻疯狂地窜着个,记得上一回见还在小腿处,今儿一见就已经抵过膝盖了。
两人出现一下成为焦点,林予也不惧目光,笑脸得当的给各位乡亲一一问好。
林予记性好,再者都来这么长时间了,村里的人家她基本都能叫上人对上号。
大伙你一言我一句开起玩笑,逗得周围人乐呵呵的,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林予做事全凭喜好,种花对于她来说是个趣事,她不嫌累也不会觉得枯燥,但种庄稼这事于她而言就跟她一个学外语的做线性代数一个样,就连成熟的菜她都分不清,更别说这几乎长一个模样的菜籽。
她拿着菜种翻来覆去也没看明白,林给也是个半吊子,除了会做饭,其他的他懂得还没林予多,自然也是指望不上。
最后是冯村长的媳妇儿,教初生婴儿走路一样一步一步领着她,一边示范一边解说,才把那些辣椒,白菜和黄瓜之类的一系列时令菜籽洒进地里。
一番折腾下来就是正午了,众人纷纷离场,冯家大娘还没打算走,脱了鞋又踩进田里摸着什么。
林给在一旁收着东西,林予便蹲在冯家田坎上跟大娘拉家常。
“大娘,你在摸什么呢?”
冯大娘没空抬头,双手插在湿润的田泥里,就着拱腰的姿势回答她,“摸鱼呢,前阵儿下了大雨涨水,溪里的鱼都灌进田里来了,今年这稻子长得比往年好了好多,可别这个时候让这鱼给祸害了。”
说完,就见她脸色一变,双手下陷,整个人朝前扑去,“可算抓到了!这条鱼我盯它老半天了,狡猾的很,藏在水稻下面一动不动的。”
林予用手遮着阳光细看了一眼,是条鲤鱼,在冯大娘的手里可劲摆尾挣扎,个头挺大,还挺肥。
冯大娘拽着鱼,顿时绽开一个笑,面部褶子伸展,看着她道:“幺妹,这你拿回去吃。”
林予摆手道:“不用,您留着,拿回家给冯圆做好吃的,她长身体呢。”
冯大娘也是个热情的,拿草现编了条绳从鱼嘴里穿进去,三两下便将其串起来,硬塞进她手里,故作严肃样,“跟大娘客气什么,我那还抓了几条呢,够冯圆他们几个姊妹吃了,我看田里还有两条,一下抓完就拿回去,天热,你先回去吧。”
她说完又折回去继续捞鱼,林予往脚边的木桶看了眼,瞧着里面活蹦乱跳的鱼若有所思。
第十四章
从地里回来,路上林予碰见了顺路的李大娘。大娘把锄头扛在肩上,拉着她就唠嗑起来。
“你不知道你娘今儿又上你那撒泼去了,那张嘴巴也是什么都说的出来,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哟,把住你后面那家的黄婆子都唤了出来,两个人你骂过来我骂过去,差点就打起来了。”
“幸亏你不在家。”李大娘瞧着林予,摇了摇头,“你那个娘,是个难伺候的,也是苦了你了。”
林予苦笑了一声。
不过她在脑海里试想了一下那个场面,颇有些忍俊不禁。
那个黄婆子林予是知道的,脾气也是个爆的,她院里养着十多只鸭子,平时宝贝得不得了,有次村里有个小伙儿从她门前过路,没注意把鸭子吓着了,愣是被她揪着耳朵骂了一个早上,最后听说那小伙从此以后就算绕路走也不敢再从她那过。
可见这脾气有多厉害。
李惠对上黄婆子怕也是讨不上便宜。
两人走在前面,林给背着竹篓,提着方才冯大娘给的鱼,很在后面莫不作声,不注意听,连他的脚步声都听不着。
李大娘往后瞟了眼,本是想打趣,但看着他手上的鱼,转而惊奇道:“你们上哪去捉的鱼,这么大一个。”
林予笑道:“冯家大娘给的,她田里涨水来了几条鱼。”
“难怪我今天一大早上就看她在田里忙活,这鱼是得捉了,不然把稻子啃得稀巴烂。”李大娘指着鱼,“瞧这浑身的膘,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谷子,他们家今年的收成好着呢,那水稻长得精神的很,被糟蹋了就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