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在林给不解的眼神下,在院里的一棵桃树下挖了个坑,将酒坛子放置其中,再填上土,找了块木块,刻上标志插在上方。
做完这些,她拍着手转头,眼里沁着欢悦,“你喝过桃花酒没?”
林给:“没有。”
“那等明年这个时候让你喝第一口,我小时候去奶奶家,就是这样,她说第一口是最香的。”
林予说到奶奶的时候,眉宇间透着温柔,字里行间都带着不自知的亲昵。
林给没有说话,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看着她已经背过去摆弄花草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只觉得内心深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涌,似有若无,让他捕捉不住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从林予口中听到这种奇怪的字眼,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她这些新奇的想法,按理说他应该对于她新奇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但事实却是越从她这里了解到新鲜事物,他心里就越不安,像是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可明明一切又都如常。
——
旱了个把月的天总算下了场雨。雨不算大,但下得久。好在在天空起乌云的时候,林予就担心花田里的花会被雨打焉,紧赶慢赶地将盛开的玫瑰和太阳花能采的都采回来,这才避免了花被雨打谢的风险。
摘回来的花一半被她用来制了茶和花酱,另外的她打算拿去镇上卖。
雨过天晴的早晨,空气是清新的,尚留着泥土和草叶的清香。
许是心里惦记着今日要进城,林予奇迹般地自个起了个早。
她起床洗漱的时候,林给已经做好早饭,正准备去敲她房门,却见人已经起了,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罕见得浮现了一抹意外之色。
“早啊。”
林予见着他,心情愉悦地打了个招呼,脸上那跃跃欲试的神色活像小孩盼望过新年穿新衣似的。
林给淡淡地点头以作回应。
林给见他如此冷淡的态度,撇了撇嘴角,暗自咂舌,两人相处了好几个月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但她发现这人阴晴不定的,时而冷漠时而又……好似也谈不上热情。
林予甩着脑袋,没做多想。
吃过早饭便兴致冲冲地拿篮子将精挑细选出来的玫瑰装好,她种的玫瑰里颜色有红,粉,白三种,前两种属常见的,也是她在山上找的,而白色的则是她采用蔷薇嫁接来的。
除了玫瑰,她还装了一盆多肉,是一次雨后上山,无意发现的,就搬回来找了些破烂的瓶瓶罐罐养着。
东西都带好,林予朝屋里喊道:“我走了啊,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等了一小会儿,不闻回音也不见人影。
正当她以为林给不会给回应时,却见人从院外回来,未等她开口,已经接过手里的花篮,“我与你一道去。”
“不用,来回奔波的,麻烦。”林予将篮子接回来,找着借口搪塞他,“你要闲得没事,就砍些竹子回来吧,院子的花长得快,路都挡没了。”
林给没给回答,就瞧着她,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极具欺骗性,看人的时候眼尾自然下垂,眼皮耸拉,活脱脱就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儿,叫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
但林予是谁,撒娇卖可怜谁不会,这技能她打娘胎自带的,还不一定谁比得过谁。
当即眨巴着透亮的眸子,望着他,“我卖花是要跟姑娘家打交道的,你要是跟着,别人还怎么好意思挑花,你说是吧?”
林予可是尽量将语气放得软了。
果不其然,林给愣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撒娇?
林予趁他错愕之际,飞快地提着花跑了,但还不忘布置任务,“你记得砍竹子啊。”
等林给回过神,林予早就已经没影了。林给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杵在原地呆滞了片刻,忽地咧嘴笑了。
林予从家里出来,见林给没跟着,顿时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林给是什么毛病,没事就爱跟着她,跟条大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要不是人失忆了,再加上系统强制要求的,她有时候真想把人轰出去,她又不是他老妈子,作甚这般粘着她,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样。
现在就连村里人要是见着她没见着林给,都会习惯性地问怎么没见着后者,这问题整得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无论怎么回答在别人眼里都一样,她们已经将两人自我代入认定为两口子了。
林予不求别的,只希望今日别遇着,不然照那些个大娘的闲心,还不知道几时能脱身。
心里这么想着,谁知下一刻就情景再现。
“哎哟!那不是林幺妹嘛?做什么去啊?”
林予绝望地回过头,身后是几个成群结队去田地里干活的大娘,此刻见着她,都乐呵呵的,眼里尽是善意。
但林予已经能预料到她们的下句是什么了。
“幺妹,那小兄弟呢,咋没一起?”
林予在心里翻着白眼,又不是连体婴儿,干嘛时刻都得在一起。
心里再怎么腹诽,但脸上还是带着乖巧的假笑面具,“我去赶集呢,他有其他事。”
“这怎么行呢,你一个姑娘家去赶集多不方便,要买点什么东西也拿不住啊,这小伙子平时看着怪疼人的,今儿咋的了?”一个大娘闻言,撑着锄头,不赞同道。
这个大娘说完,那个大娘又起,“幺妹,瞧你跟那小兄弟挺处得来,什么时候跟你爹说说,把这婚事办了,咱们村里人是不说闲话,要是遇到外村的晓得了,怎么得了哦!”
“是啊,俺记得那小兄弟就是个外村来的……”
林予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嘴的,竟还商讨起了她的婚事。
见此话题不得中止,反倒越演越烈,她忍着嘴角的抽搐,咧嘴唤道:“各位大娘……”
大娘们正粗着嗓门讨论到兴头上,哪听得到她这跟猫叫唤似的声音。
好在最后是另外一道声音替她解了围,“哎哟!什么事啊?这么闹热。”
第十章
托赵梅的福,林予得以从一众大娘的唾沫星子中全身而退。
“村里没别的新鲜事,如今也就你这么一桩值得说的事,不得追着问个明白。“赵梅拉着她,笑道:”大伙都没恶意,你也别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溪水村的人大都淳朴,世代生活在这方寸之地,睦邻友好,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那就好。”赵梅挎着一个篮子,里面用麻布遮得严实,但从那浑圆的轮廓不难看出装的鸡蛋,应是要拿去镇上卖。
她四处瞧着,目光刚好扫过林予的花篮,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对了,你送我的那些这近几天开得可好看了,我家那口子天天没事就往那儿凑,上回我娘家姊妹来瞧见了,也羡慕得很呢。”
“哎,你哪里学来那么多奇特的种花法子,以前我见他嫂子也栽过,这玩意可不比地里的大白菜那样除草浇粪就能窜个,娇贵得很呢,种个几天就死了。”
林予轻笑着随口胡诌道:“瞎琢磨出来的,跟种庄稼是一个道理,种着种着就种出经验来了。”
赵梅侧开身,惊奇地看她一眼,“你说话怎么跟我念书的儿似的,尽爱打官腔。”
“嗯?”林予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这个世界同历史上的有些朝代一样,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官家女子都很少有机会接触史书典籍或是识文断字,更何况平民之女,也难怪赵梅惊讶。
好在赵梅并没注意她方才的神色,兀自说着,“花种在院里自个瞧就是了,你干嘛还提着这东西去赶集?”
说完又恍然明白,声音突然拔高,“你莫不是真想着拿去卖呀?”
林予不在意地点点头,顺手调整起花的位置来。她今早装篮的时候特意通过颜色搭配,摆了一个螺旋式的造型,刚才被她不小心压着了。
“唉!”赵瞧她倔强的模样,心知自己劝了也没用,便没开口。只是心里想着让她自个去吃了亏就知道厉害了。
此后两人一路东拉西扯聊着家常,很快就到了镇上。
虽然不想承认,但林予瞧见这宽道阔巷,倒真像是个没有进过城的土包子,东张西望的,只觉得看什么都新鲜。
她还记得以前为了体验江南韵味,特意跟室友相约去江南古镇游玩,只可惜那些古镇为了迎合游客的多样化需求,早已商业化,没了文字里描写的如诗如画,也没了想象中的杏花烟雨,有的只是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的喧哗人群。
没想到当初奔波千里却未曾感受到的诗意和古韵,此刻竟都展现在了她的眼前,恍若梦境一般,让她感觉不太真实。
道上是身着宽袖长袍的行人,路边有吆喝声了转而与旁人交谈的摊贩,以及四周皆是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可谓是处处都散发着古香古色的气息。
赵梅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看,只以为是第一回进城被这繁盛景象给惊着了,抿嘴笑了笑,而后拍着她的手,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没事,第一回进城都是这样,只是这可不比咱们村里,人多眼杂的,你跟着我,要买什么我带着你去。”
林予紧了紧手中的花篮收回视线,眼里的惊喜都快溢出来,“不用,赵婶儿,你忙你的要紧事吧,带着我你也麻烦,我自己到处看看就成。”
“你……”赵梅本觉她一个人不妥,但自己又确实有事急得很,犹豫片刻,只好叮嘱道:“那你当心点儿,注意着腰包,别让贼给摸了。”
“好。”林给嘴上应着,但人早已经混入人流里了。
看她那着急样,赵梅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提着自己的一篮子鸡蛋赶紧去老地方抢位置,不然一会晚了可没地儿吆喝。
这厢林予漫无目的地穿行在人群中,打量着道路两旁的店铺。她发现从城门一直到现在她所处的转角,基本都是客栈,想来是为了方便他乡入城的旅人歇脚。
再往前行几里便至城中心,也正是最为繁盛的地段,沿途酒馆,布庄,茶楼等建筑鳞次栉比。
经一番观察后,她最后寻了一家女子经常出入的脂粉铺,在其进出口旁的石阶上,学着周围摊贩的样子,将玫瑰放在地上。
周遭吆喝声四起。
“看一看瞧一瞧咯,新鲜的黄瓜,刚从地里摘的!”
这是右边一位摆菜摊的老伯,瞧着五六十了,叫卖起来倒是中气十足。
“来嘛!公子,这天热,来碗糖水不?解暑得很。”
这左边糖水摊的大哥,是一粗犷糙汉,肩膀上随意挂着一条黢黑的抹布,此时正拦着一位衣着华贵的俊俏公子推销那齁甜的糖水。
他满脸堆笑,咧嘴的时候,门牙上清晰可见有一道豁口,不知道说话透风不。
林予瞧着两人,只见那大哥一脸殷切,而男子一脸不耐,到最后着实耐不住大哥的热情,一屁股坐在了就近的桌前,言语透着不爽的威胁,“倘若这糖水不够甜,你明日就别出现在这了!”
“甜!”大哥嘿嘿嘿地笑,“保证甜到客官你满意。”
“扑哧——”
那公子闻声转过来,瞪了林予一眼。
林予抿唇憋着笑朝他点头致歉,直到人皱着眉转回去,林予才松开紧抿的唇,无声地笑起来,肩膀一晃一晃的。
她也不知两人的互动怎么就戳中了笑点,也许是大哥笑得满脸猥琐的表情,也可能是那白嫩公子哥明有机会拒绝,却被赶鸭子上架随了大哥揽客心愿的憋屈样,反正两人这画面让她想到了一个场景——老鸨挥着手帕引未成年进声色场所,嘴里喊着:“来嘛,来嘛。”
她观察的本意是想听听别人都怎么吆喝的,她好学着整一个,只是没想到吆喝没学到,倒是自己乐翻了天。
就连有姑娘站到她面前都没注意,还是旁边的老伯好心提醒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请问姑娘,看中哪样?”
面前一着紫红齐胸襦裙的女子正瞧着她篮里的花,应是刚从脂粉铺里出来,身上染上了粉香,微微伏下身挑花的时候,那香味时不时地窜进林予的鼻腔。
说实在的不是特别好闻,甚至还有点呛人。
“这花儿挺漂亮,不知是从何处采来的?只是姑娘这般将花枝剪下来卖,没了土壤花不日便枯萎了,怕是不会有人愿意买之。”
女子抬眸看着她,长相偏素,但气质雅丽,唇角挂着浅笑,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林予道:“这些都是我自家院里种的,姑娘倘若喜爱,可买些拿回去插在水里养着,放些盐或者食醋,只需要每日换一次水,一般是可以存活半月之久的。”
“当真如此?”
女子言语里藏着不信,她还是第一回听说没了根的花还能活。
她也是个喜爱花之人,她家院里的那些即便是精心照料,都不曾见得能存活多久,更何况这没根又离土的。
“自然当真,如若姑娘不信,可拿些回去试试。”林予也没指望第一次就能卖钱,但这可以当是积累客源,她看得出眼前这位是名爱花人士。
进出脂粉铺的姑娘中不乏爱花的,闻此都停住脚同样询问起来。
虽然叽叽喳喳的,刚跟一个说完另一个又问,但这正是她喜闻乐见的场面,所以十分耐得住性子,不急不躁地给姑娘们一遍又一遍的讲解。
整个过程,林予也从她们口中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当今人们养花常有的问题,总结成一句话就是:不知各种花卉的生长习性以及对应的养植方法致使花根腐烂或是开花少。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林予满篮子的玫瑰被洗劫一空,就还剩那一盆多肉在。
方才她决定免费送的时候,就已经做好空手而归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大多数都没白拿,自个给了文钱。
林予数着篮子里的铜钱,顿觉得晒在身上的阳光都由炙热变得温和明媚。
她恨不得原地蹦哒两下以表示此刻的激动,因为——
她挣钱啦!
她来这个世界第一次摸到钱了!
但是身为一个成年人,林予还是极具自制力的,一阵激动过后,她又回复平静,开始盘算起待会要买的东西。
记得刚才路过瞧见有卖菜种的,可以买点回去,再就是扯几匹布做给林给做套衣服,他现在穿的总共就两套,除了他自己的就是赵梅相公给的那一套,洗得都有些泛白了。
计划好,林予收拾东西就准备走,却见那位女子竟还在。
女子道:“姑娘篮里装的这是何物?”
林予低头瞧了眼,“这叫多肉,山里常见的植物,喜湿喜荫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