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阳光正好，院外露起蝶飞。
慕千寻思着给阿啾和黑仔整顿好吃的顺带犒劳犒劳辛苦劳作的自己，于是她同李婶打了声招呼，借了半日厨房用，一大早有模有样地背着个篓子出门。
本想跟上去的黑仔强行被阿啾抓了回来，理由是院子的叶子有些多，需要个人打扫。
这会的季节，惊蛰已过，清明悄悄而来。
都说人间四月芳尽菲，山寺桃花始盛开。这才是进入四月出头，便已是能看见往南迁徙的蝴蝶了。
慕千一路走来，看见各色的蝴蝶跟着自己，绕着自己飞来飞去，心情不自觉地有些飘，一会是哼起了蝴蝶儿飞飞的童谣，一会又是坐在路边盯着停在自己手上的蝴蝶停看。
等她回来的时候，背篓里装着满满的东西，时辰已经将近午膳时间。
大概是无聊又或者阳光正好，阿啾在本还算宽敞的院里幻化了一桌一椅一茶，此时正躺在长椅上假寐。只见空中飞来一只粉白的蝴蝶，缓缓停在他的唇瓣，许是感觉到唇间异样，阿啾慵懒地抬手用袖子盖住了脸。那蝴蝶儿被惊飞，扑扇着翅膀绕着阿啾飞了好一阵，最后似乎是飞得累了，又静静停在阿啾抬起的那只手臂上歇息。
此刻懒懒地躺在正房门坎上，枕着阳光打盹的黑仔，在梦里好一顿饱餐。嗅见空气中有淡淡的腥味，一个鲤鱼打挺地就是奔慕千来，在她脚边奔来跳去的同时朝着慕千身上嗅了嗅，嚷着有肉的味道。
瞧着脚下这绊脚的狗子，慕千双手一叉腰，看了看舒舒服服晒太阳的阿啾，神采奕奕的卸下背篓，往地上一放，“阿啾！你看！这是不是满载而归！咱们吃了几天馒头馍馍，今天换换口味，黑仔你回头喊上陈述，咱请他一顿好的！”
听说要喊陈述过来一块吃，黑仔不屑的轻“啧”了声，后腿抬起挠了挠脖子上的痒痒肉，瞥了眼满框的蔬菜叶，正想吐槽烫菜沙拉有啥好吃的时候，他吸了吸鼻子，沿着背篓闻了一圈，确定有腥味。
他前爪抓着框站立起来，一个劲嗅着鼻子往里钻，打翻了背篓，丢了一个蔬果，终于是瞧见了里头露出来的鱼肚子，黑仔舔了舔嘴，刨土式地将那碍着自己的蔬菜瓜果甩撂了出去，刚靠近那尾鱼，还没摸着便听见“啪”的一声被鱼尾巴扇了一脸腥。
紧接着不等他咬上一口刚抓上爪的那块猪蹄肉，黑仔便是被鼓着脸的慕千拖了出来，慕千将背篓扶起，提出一尾鲜鱼、一块猪蹄肉，又将地上被黑仔刨出来的蔬果一个个放回背篓里。
“黑仔快把这些蔬果都洗干净，还有好些红薯也一块洗了，晚些时候放锅里蒸熟揉成团子下锅炸一下，放冷了夜里做点心吃。”
“好好好！”黑仔躺地上一个跟头化形人样，接过她递给自己的背篓，瞧着慕千手里的肉搓了搓手掌，不禁流口水。“那这鱼是红烧还是清蒸？要不一半红烧一半清蒸吧？”
阿啾不耐烦地挥开那几只在自己身边飞来飞去的蝴蝶，坐起身看着她左手一条鱼，右手一块肉的得瑟样，他危险地眯眯眼，“你哪偷的肉？”
“偷？”黑仔看了看的阿啾，又看看的慕千，猛地想起慕千先前有偷鸡血的事例，急忙丢开手里的背篓。可怜的背篓又摔在地上，从里头滚出一梨二桃。
“你们这是什么怀疑的眼神，这是买的！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一日有十文钱收入的人！”慕千硬气地撑腰。
“一日十文，五日就是五十文，蔬菜瓜果几斤几两先不说，光是你那一只猪蹄几两重的估计得要二三十文吧？何况还有一条鱼。”陈述不知何时站在了慕千身后，摸着下巴打量着她手里的肉，扑鼻一阵是女孩身上的清香。
“好吧好吧，蔬菜红薯啥的还有鱼是我合计花了四十几文钱折价买来的，那猪蹄是茶馆掌柜送的。”慕千翻了翻白眼。
“茶馆的掌柜？那个抠门老板竟然会送你猪蹄？这少说也得十三文一斤吧。啧啧啧…”陈述表示难以置信。
“那是，之前我还让他给过我一把黄豆盐巴呢。这几天我连去了他那好几趟，总算是答应让咱一周一次帮他打扫茶馆。”慕千将一鱼一蹄交给陈述，得意得哼哼鼻子。
这很明显是人家给你东西打发你走吧！陈述不忍内心吐槽。
阿啾叹了口气朝着她伸出手，提醒道：“那你答应说要给我的东西呢？”
“额……这次小钱钱都花了，下次补给你！”慕千龇着牙说着抱歉话，但似乎阿啾并不领情，一副神情冷淡的模样一语不发，竟似乎有些可怜。
“阿啾你头上有一只蝴蝶！”慕千注意到一只粉蝶竟停留在阿啾头上，凑上前就要去抓，只是不等她抓到，蝴蝶便已是被阿啾抬袖的动作惊飞。
也不知是被蝴蝶扰得心烦了还是没能收到慕千的礼物失望至极，阿啾丢下一句“午饭你们自己吃。”便直径走回房，重重关上了门。
那只蝴蝶依依不舍尾随在后，在门前盘旋了几番，才逐渐离去，与其它只蝴蝶在院中扇翅嬉戏。
第11章 十一。
慕千回来得有些晚了，来不及处理买回来的食材，眼看又快到了去梨花院打扫的时间，便让陈述把那鱼丢到厨房外的缸里先养着。
几日前，慕千虽然缠着于恒保住了自己在梨花院的工作，但是同样于恒提了新的要求，梨花院一日两次的打扫时间都必须在开门入客之前打扫干净，扫地擦桌洗茶具一口气流程就多了两个铜子儿，不许迟到，必须准时。
所以于她而言，为了这两铜板，时间就是她最强的动力。
得知中午又得啃硬邦邦的馍馍，黑仔更是提不上劲，躺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理会慕千喊他起来把地上的菜拾起来的事。
慕千自觉自己只是穷而不是傻，所以黑仔是不是故意不搭理自己，心里明白得跟明镜似的。
只见她抬指轻勾食指，将地上的蔬菜瓜果，连带着黑仔一块装进地上的背篓里，并以言灵术强行命令他在自己回来之前把蔬果洗干净，否则晚上不准吃肉。
买回来的鱼可以放在厨房外的缸里先养，但是面对这个猪蹄，慕千表示有些苦恼。在尝试好几次催发冰封术都失败后，她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房里的阿啾，一边朝里喊了一句“阿啾接着！”，一边将猪蹄丢向窗户。
不待那猪蹄飞进房里，已是迅速凝霜结块，冰冻成块摔在了地上。
慕千拍拍手，还自我感觉良好地转身同陈述竖了一个大拇指，却遭到陈述的白眼。
早上还有吃剩下的两块馍馍，慕千将馍馍包好揣怀里备着垫肚子，瞧了眼院子外拎着黑仔帮他解绳子的陈述，大眼珠子一转，双手快速结印，便是灵光一聚，当着陈述的面化成了一只比阿啾小一倍的青色小鸟。
许是得意自己化形成功了，她先是飞到了窗台秀了秀，而后又窜混进蝴蝶中玩耍了一会，再绕着房顶飞了飞，才扑着翅膀飞出围墙，往着梨花院的方向去。
看着她飞远，陈述心里想：她原来真是一只鸟精！
房内窝在炕上枕头的阿啾自然是看见了慕千这花里花哨的操作，它张了张喙似是打了个呵欠，抖了抖羽毛，这吐槽说：自作聪明。
——
梨花院。
“诶，小先生今日怎还戴了个蝴蝶钗子来了，这小蝴蝶还挺是逼真可爱的，是哪间铺子买的？”
阿若此时穿着一身粉黄流苏戏服，梳着戏子髻，面上擦着旦角的妆容，蹲在离慕千近的地儿。
今日是阿若头一回主唱，站在戏台上本是有些怯场的，可就在她觉得眼花气喘的时候，一眼看见了慕千头上那栩栩如生的“蝴蝶钗子”，也许是注意力转移了，一瞬间也不怯场了，举着袖子半遮面，为自己生出“羽毛配蝴蝶也莫名好看”的想法而痴痴笑。
她伸指刚想触碰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钗子”，却怎料到那蝴蝶竟是忽然拍翅飞了起来，在室内翩翩飞转，似乎在寻找出口。
“噗！原来是真物，怪不得活灵活现的。”阿若哂笑。
“？”
此时的慕千正擦着桌子，闻阿若所言一脸疑惑回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看了眼那飞来飞去的粉白色凤尾蝶，又落回到阿若身上。“今日怎只有阿若姐姐一人？难不成今日是唱空城戏？”
“咯咯咯，小先生说笑了，诺，看那。”阿若舞袖空中一滑，指那飞舞的蝴蝶，开嗓戏腔如撕裂帛又若藕断丝连：“双双化蝶翩翩舞，恩恩爱爱不绝情～”
“哦！唱的真好！”慕千睁大了眼睛，拿着抹布拍了拍几声闷响称好，心里却还是在疑惑这到底是个什么戏。
阿若摇了摇头，正想同她说这并不是戏中的台词，帘子后便是传来一道催促。
“阿若，怎么又在偷懒了，快下来准备准备，稍后阿希见着了又该唠叨了。”
随后从帘子后探出脑袋的是一名生角，瞧见慕千只是轻轻点头以示打招呼，随后又冲着阿若摆手，催促她赶紧过来。
阿若苦笑着回应一声好，回头拂袖遮脸地吐了吐舌头，悄悄对慕千说：“可惜阿鸢姐现在不在院里，这几日看她是早出晚归的可忙坏了，咱本还想着你来了定是想见见阿鸢姐呢。”
“离鸢…吗？”
“是呀，阿鸢姐今日还外出去了对面院子唱戏呢。不若待明日你早些时辰来，若阿鸢姐她在，我同她说一声？”
“不用了。”慕千连忙拒绝，令阿若一时不解。
瞧着阿若疑惑的表情，慕千无奈笑了笑，手下搅动着抹布，解释说，“其实我，同离鸢并不认识。”
“诶！”阿若愕然，有些不相信慕千的说词，“可那日……”
“那日，离鸢怕阿希为难我个小姑娘，好心帮我解围的，此后并无再接触。”慕千苦笑着解释。
“啊……原是这样。诶！小先生是女娃？”阿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才细细打量起慕千的打扮：布条襻膊，淡青色的衣服因为搞卫生的关系，造成了她胸前几处是干一块湿一块，总之就是脏兮兮的，腰上十分简陋得围着皱巴巴粗腰带，怎么瞧着怎么像是男装。
再看看她的发髻，也只是简单的扎起头发捆了一个丸子头，插了根鸟毛做装饰，丝毫不似外面未出阁的小姑娘，梳云鬓、戴朱钗、贴花黄。
一副活脱脱假小子的样，倒也不难理解为何自己总以为她是男孩。阿若还欲多说几句却是将话梗咽到了喉咙里，想想自己，又想想慕千，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确实见过的大街上有许多好看的小姑娘，穿着漂亮的缎子，面带薄纱手执扇，喊上同伴悠哉走在街道上，气质不凡仿若是天上的明星。自己又何尝不是万分羡慕的呢，若非是生活所迫，哪个女生不愿意穿新衣，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寻个好人家过得好日子呢。
想到这阿若自然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阿若是个心善的姑娘，只是阿若不知，于慕千而言，这穿新衣戴朱钗都比不了满足她的食欲。
所以在阿若想着慕千同她一般命苦的时候，慕千却是想着赶紧忙完，好拿着工钱再去买个半两豆糕。于是挥着抹布假意擦了戏台边边，说：“是呀是呀，你快去忙吧，不然人家又说你偷懒了，小心那个抠门阿希扣你俸钱。咱这整完就回去了。”
“咯咯咯，俸钱那是大官爷的说法，咱们这叫做月钱。”
“知了，知了。是月钱，你快快去吧。”慕千摆了摆手催促阿若快走。
“那‘先生’下回再见～”阿若扬袖做了个告别的动作，咯咯笑以戏剧结束的退场形式离开。
慕千瞧着阿若离开，见此四下无人，拔下头上的羽毛簪子扬手一挥就是变化出几把羽毛掸子同时进行，把桌上、椅子、窗台、墙上的灰和蜘蛛网什么的弹扫干净，还摆上干净茶壶和小口茶盏。
满意的看有自己一半“辛苦”的劳作，她心里又一次改变了主意，将打算买的半两豆糕换成一两。
“原来你是妖怪。”
忽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慕千一跳，生怕被人看见自己方才施法的一幕。当然不是怕被人说她是妖怪，而是怕被阿啾知道后少不了他的一顿数落。
一想到阿啾那张冷冰冰对着自己的严肃大脸，慕千慌张张地转过身看，身后却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原来没人啊，幻听了吧……
松口气的慕千转过身，却被忽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大眼尖下巴脸吓得一把将手里的抹布甩在了对方脸上。“哎呀！有鬼！”大喊了一声就是急急地往梨花院后院跑。
“恶心！喊谁鬼呢！”身后的小姑娘身穿一阵粉色华服，脚上蹬着双小巧的木屐，以翘腿坐的姿势悬空在桌子上空，她不悦地将自己脸上的抹布狠狠甩在地上，露出慕千看见的“鬼脸”。
与其说是她的脸是鬼脸，倒不如说更像是被放大几倍的昆虫头部，她头顶两豆点状的触角细长，不足巴掌大的尖细脸上，两馒头大的复眼左右各一，鼓溜溜的。
胡飞飞脸上被慕千甩了抹布，不禁翻嘴一阵作呕，再瞥了眼那抹布，她手中化来一柄长鞭，一鞭子将地上抹布打飞到了别处。
她望向慕千跑离的后院方向，长袖往上一扬，眨眼间竟是化成了一只粉白的蝴蝶，翩翩寻着路飞往外边。
而另一头因为慌慌张张跑出去的慕千被阿希撞了个正着，“怎么又是你，莽莽撞撞的做什么！”
“咕……”慕千正在思考该怎么说，肚子却是率先发出声响来。阿希脸色一黑，怕她又嚷嚷着要在这蹭饭吃，赶忙是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板数出七枚塞给慕千。
“这次的工钱给你了，赶紧回去吧，稍后咱们要开门了。哦还有，明日早上你不用来了，咱们班要外出，下午才回来。”阿希面色一白冲她摆了摆手，巴不得她赶紧走。
慕千点了点头手里拿到钱瞬间就是将前事抛到了脑后，兴奋地奔去卖豆糕的摊子，生怕去的迟了，那个卖豆糕的老人家就回去了。
第12章 十二。
到了下午。
院子里没有了蝴蝶的烦扰，阿啾心满意足躺在长椅上，伸着长腿，晒着阳光吹着暖风。
慕千买回家的豆糕就放在身旁的石桌上，翻书没事的时候伸手抓一块放嘴里，解解嘴里淡淡的味道。
阿啾本长得好看，面部轮廓立体清晰，青丝懒散得只是用布带扎得松垮，鬓边的发丝摇摇欲坠，在风的轻轻吹动下，不经意地垂下一缕落在胸前，远远得瞧在眼里就是好一副闲情逸致的美男图。
若是画下来定能卖个好价钱。
慕千瞧着自家的美人阿啾出神，手里举着锅铲敲了一记鱼头，心里这么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