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笺——走走停停啊
时间:2022-01-31 08:07:09

  云澜这时,才算明白了大半,迅速恢复了往日智慧,眨了眨眼睛,“那你是为什么没去?是对你母亲不满意?还是对你母亲看的人不满意?”
  她这脑子,转得还真快!怀承想你这什么问题,叫人怎么答都不对。转而道:“我那天,是受了约克教授的委托,专程给一位女同学去送奖学金了。”他说完,着意的看了看她,又补充:“可惜,她不在,我没见到她本人。她是不是去丽兹饭店赴约了?”
  那天的事,云澜顺着他的问题,答道:“她本来是打算要去的,但不是为了去赴约,她母亲什么也没告诉她,她以为是去见她母亲的朋友。可是临出门时,医院打来电话,说她三哥被人打伤,正在住院,请她马上去一趟,所以她只好先赶到医院去,等忙完再出来时,已经迟了,最后便什么人也没见着,还被母亲狠狠抱怨了一通。”
  怀承听了呵呵直笑,说:“看来你母亲对我很满意,她眼光比你要好。”
  哪里的话!“我母亲并没见过你。”云澜毫不客气。
  “见过照片,我母亲说,她把照片拿出来,两边都看过。”怀承义正言辞道。
  “你还特地照了照片的?是专为了相看方便么?”
  “没有,是家里每每来信,总是催问几时回家,又说不能回家,便寄张照片回去,我才和毓征特地去拍的。”怀承忙着解释。
  “那你那天是故意不去么?”云澜想到自己是恰好被三哥耽搁了,不知他这样爱听家里话的人,是否是出自本意呢。
  “怎么?你当真以为,我是完全能接受家里安排的人么?”怀承摇头道:“我不去,就是不想同我母亲正面冲突。但是没想到,她眼光极准,比我先找到你。”
  他这话似乎是句动听的话,但又说得太快太隐晦,在云澜脑子里大大的绕了一圈。
  怀承见她呆着不说话,心知她听懂了,自顾自的接着道:“我听全叔说,我母亲对你特别满意,本来还选定了要送你的见面礼,但因为我第二天没去,当然也因为你也没去,没送成。改天我回铺子去问问,是不是留在那儿了,我拿来给你。”
  云澜这时觉得映着日光的半边脸,被晒得有些发烫,她点头说:“好。”
  怀承也看出来了,他伸手来摸了摸她脸颊,“还脸红!”
  “没有。”她扭过脸去。
 
 
第三十章 会友
  他们临窗说着话,几乎要误了出门去找茉莉的时间。怀承拉着云澜匆匆的从楼上下来,两人一阵风的经过过道里站着的伍姐,“要出门啊,几时回来吃晚饭哦?”伍姐抄着手问。她眼里,仿佛他们一直是这样牵着手进出的。
  “宵禁前回来。”怀承回说,他赶着去开车,头也没回。
  他们这回同茉莉和邝医生约了见面,一来是云澜太久没有出门,怀承特意的带她出去走走;二来他托了毓征去福寿街的药铺帮忙取衣服,他们正好拿回来。
  云澜被他握着手指下台阶,才隐隐发觉,他拇指上生了茧,发硬的一处,她有心回握了一下,还有好几处。不像是手术刀柄的位置,她想,他最近又在忙新的什么了吗?
  他们约在广华医院附近的一间小咖啡馆里见面,因为差不多是早班下班的时间,他们坐坐说话,等见过了面,好及时各自回家。
  他们到时,邝医生和茉莉已经坐着在等,见他们携手而来,茉莉有意站起身来,指着道:“哦!可让我抓到了,这定要先告诉我,你们是谁先开的口?我看你们俩都不是遮遮掩掩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耽搁这么久!”
  茉莉同她大哥拣了一处靠窗的火车位并排坐着,怀承便站在桌边让云澜先坐进里面去,同茉莉面对着面,一边转头来笑了笑道:“我先说的,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是早该说了。”
  “哈哈,看你们怎么谢我,要不是我那时把你们排在一起……”茉莉欢快地一拍手,又想起来,那时并没把他们排在一组,所以顿住了。
  云澜自顾自的坐下,抬头看着她,提醒她:“要这么说,哪里谢得着你,倒是该谢谢宴溦才是,若不是为了她,我也不会临时换过去,是不是?”
  茉莉想想似乎也是,默默坐下了,改口道:“那就不用谢了,你们是有缘人自相会,哈哈,是吧!”
  云澜把一只彩绘非凡的纸盒拿上桌面来,推给茉莉,“喏,这个就权当谢礼了。”
  “是什么?”茉莉凑过去看,先闻到一股奶香味,“好吃的?”
  云澜点点头,“加足了量的玛德琳,私房制作,外头买不到哦。”
  “你闷在家里几天,倒是颇有成就啊,都学会这一套手艺了,真是不得了,是肖大哥天天督促你么?”茉莉伸手扯开一角看了看,香气浓郁得令人惊叹。
  怀承忽然被她点名,转头来:“这是,旁边邻居家送来的。”
  “可不是一般的邻居,你猜猜是谁?”云澜马上补充,一手扒在桌沿上,目光炯炯。
  “谁?我认得么?”茉莉毫不客气的拿出一块来,两手掰开,分了一半给她哥哥。
  “当然,我在这儿能认识几个人,我认得的人,还有你不知道的?”
  “不会是宴溦吧,才说要谢她的事,她就冒出来了?”茉莉低头咬里一口,还真是甜,打死卖糖的了,她随口一说。
  云澜惊诧,猜得这样准,茉莉的脑子去哪里开过光了!“真的是宴溦,你还记得你们那天来佟家别墅看我的事么?我桌子上正有一包喜糖在,你能想象,那家办喜事的人家,娶的就是宴溦么。”
  她这么一说,把茉莉惊的合不拢嘴,“真的么!这简直……”
  邝医生听见茉莉动静,转过来看她们,调侃道:“你瞧她们两人,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了,惊成这样!是日军要撤退么?”
  “大哥,”茉莉马上警觉的打断他:“你说话可要当心,这是能胡说的么!”她指的他最后一句话,是要慎言的。
  毓征一摇头,不屑的笑了笑,对着怀承和云澜同时看了看,“没有外人,怕什么,该说的时候,还是要人说说。”
  怀承理解的点了点头,“无妨,都是自己人。”
  “咱们别理他们,不过你也盯着肖大哥些,这话心里想想就是了,说不得。”茉莉这时满眼的谨慎,看着云澜点了头,才接着道:“那你住处那家邻居,岂不是宴溦妹妹嘴里说的开律师行的,不过,我同你说,我这里有人告诉我,宴溦其实嫁得不好,那法政世家的大公子,是二头婚,前面娶过一位,病逝了,换了旧式说法,娶她算是续弦。你去见过她了么?她先生如何?”
  这些……云澜虽是去拜访过,也确实不知晓,想来宴溦这样性子,也是不肯细说的。云澜想到便提醒茉莉一句:“我去是去过了,但除了她和她婆婆,其他人也没见到。你这些话,咱们两人说说就罢了,改日见了面,你可千万别提起,宴溦的小性儿,你也是知道的,省得她难堪。”
  茉莉听完倒先叹息了一声,低头抿了一点咖啡,觉出满口苦味来。“知道,我先时听了她嫁得这样人家,也替她觉得寒凉,她家里竟一点儿不替她着想,只顾外头面子好看,真是可怕。”
  云澜也觉无奈,听见茉莉继续说:“可撇开这些不论,她嫁的倒真是位在香港法政系统里颇有头脸的人物,没想到离你们住处这么近。”
  云澜对香港的政客一向没有好感,她当真的不了解。
  “是你上次说的郑家?郑宝业、郑介凡父子么?”毓征伸手道茉莉面前的纸盒里摸出一块糕点,自己吃起来。
  “嗯,就是我说的,宴溦嫁的那家人,医院里不是还有传闻,说那位郑大少是交际场上的老手,先时染了病,还来广华求过副院长诊治的,大哥,你也听见了,对不对?”茉莉越说想起来的越多起来。
  “你少关心些乱七八糟的事。”毓征伸手推了茉莉脑门一下,他转头来对着怀承道:“我想说的,这郑家父子,是在这回,日军要在湾仔和西环建立慰安区的事上,“功不可没”。”他哼笑着,故意用了这个词。
  怀承是知道这件事的,云澜不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日军总医官曾先后两次到养和医院来拜访梁院长,据说讨论就是慰安区的提议,他们针对日军士兵四处骚扰平民女性的顽症,觉得只有划定专有区域,由专业人员提供服务,方能根治这一难题。怀承知道,梁院长始终表示了异议,松平上校再三调整方案,也未有达成共识。但没想到,最后仍旧施行了,在这帮政客的支持下。
  他和毓征也说起过这件事,他此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一方面觉得这种掩耳盗铃的行径实在一言难尽,一方面不想在云澜面前提起这些事,动了她心里才愈合的那道疤。
  两位男士先后沉默着,茉莉便由着话头,说起她在医院同僚中听到的,政客们颠倒黑白的种种诡谲手段和奇人异事。譬如警察署抓了一个人,现在竟然只要郑氏这样的大律师一个电话,就能放出来,既不用审判,也不用定罪,简直闻所未闻。
  世道已经这样乱了,再乱一点,大约也看不出来什么……云澜极少有的,悲观的想。
  临走前,毓征想起云澜要找同学的事,“我们已经联系了一些校友,尤其是马来的同学,你放心,一旦有了消息,我就通知怀承,让他转告你。”
  “好。”云澜起身前道谢,“谢谢。”
  怀承站在桌子一边,让出通道来,同时回身看了毓征一眼,向云澜道:“不用谢他。”
  “哎,我先说明啊,我也不是看你的情面上,我主要还是看茉莉的面子,况且我和云澜可是比你先相识,你说话要留神!”毓征也不客气的从后推了怀承一把,提醒她。
  “留神什么?”怀承转头来认真道。
  “留神我把她撬走,怪你下手太晚,我认识她时,你还天天泡在教授的实验室里呢。”毓征风度翩翩的走在他们两人身后,朝怀承抬了抬下巴。
  怀承倒是十分从容,他拉了拉云澜的手,问她:“我晚了么?”
  云澜摇头道:“不晚。”她几乎立时的,不加思索。
  怀承见她摇头,就已经笑了,对毓征得意的回看了一眼。
  “你们这两人,真是没意思。”他摆着手,让他们先走。
  茉莉便跟在他们后面,她忙着取笑她大哥,“你才是最晚的人,你如今还有脸去挖肖大哥的墙角。
  “我最晚我最晚…..”毓征摇着头感叹,他们一行人出了那间咖啡厅。
  回去的路上,怀承开车,才发动了车子,云澜听见他转头来问:“真的不晚么?”
  她只望着他,没说话,是说邝医生开玩笑的那个问题么?
  “我其实有点儿后悔,去年十月里,应该听我母亲的话,去一趟丽兹饭店的。”他开着车,实话实话,有日落时返照的光,透过车窗玻璃,流动着掠过他脸庞。
  云澜听着,觉得哪里动听,想了想,就笑了。
  她觉得不晚,何时都不晚。
  转天一早,外头下起了小雨,云澜早早来敲怀承的房门,想同他一起回医院去。
  “咚咚咚”云澜从小家教严苛,一次叩门不能响过三下,她于是站在门外静等,里面没有响动。
  其实怀承起得特别早,他一人忙着两个地方的事,一天二十四小时实是不够用的。这时他在无声的收整桌面上手枪的零件,他趁着宗瑞养伤的功夫,跟他学会了组枪,他于是每天五点准时起来,在灯下练习,聪明人的努力总是特别有成效,他最近几天已经能和宗瑞的速度不相上下。
  此时,他快步走出来开门,“怎么这么早?是哪里不舒服么?”
  “你不是换成早班了么?那我……”云澜想说,我跟着你的班次,应该也是早班。
  “你再休息两天,你看,今天下这么大雨,不宜出门。”他朝走廊尽头的一扇半开的窗户匆匆扫了一眼,随口拣了个不成型的理由。
  “下雨……”云澜盯着他眼睛,把他看得要动摇,“满天里丢炸弹的时候,我们不也照常上班么?”她陈述着事实,目光灼灼,问得叫他无可辩驳。
  是啊,枪林弹雨,他们何时退过呢!怀承想想,算了,是圈不住她的。点头道:“好吧,等会儿和我一起走。”他又伸手捏了捏她柔粉的耳垂:“没见人像你这么爱上班的!”
  云澜一向耳朵冰凉,被他温热的指面一焐,熨帖的温度立刻传到心里去,她向他仰着头笑了,温柔的唇角弯起一点弧度,像初开的花瓣,他忍不住低头,再低头……
 
 
第三十一章 定礼
  “呯”的一声惊雷声,打得地动山摇,劈过一道刺目的闪电,划在云澜身后的廊壁上。怀承几乎本能伸手回护她,把她扯进自己怀里。云澜被拉得一趔趄,满脸撞在他胸前,“哎呦!”她鼻尖大概恰碰在他衣扣上,撞得生疼,抬手自己捂着叫出了声。
  电光声转瞬即逝,他想他也许有点儿反应过度,再低头看她,看她自顾自的捂着鼻子,他本来是想……好好的,不知该怨谁去!
  他松开她些,眼看着她把另一只手也掩上来,半张脸都捂住了,只好索性放开了手臂,退后一步看她,带着点怨气的:“疼么?”
  “嗯。”她点头。
  “那也只好怪你,鼻子生得太高!”他怨怼的瞟了她鼻梁一眼。错身走过去一步,又转身来伸手拉着她,下楼去。
  宴溦得知云澜如常去上班,便在心里觉得,还是同她横着距离,也为当时在救护站不辞而别的事,在心里有些作祟。这后面的几天里,就刻意的不再同她电话往来,关于要帮忙找淑瑛的事,她也觉得暂且按着不提,先放一放吧。
  云澜这里却是放不下来的,三哥的嘱托里再三的说明淑瑛孤身一身的状况,他难得情深义重至此,云澜不能不帮他全了这份心意。等医院下了班,怀承特地带她去一处远郊的收容站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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