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听说一点聂小姐当年的旧事,觉得十分有趣,特来讨教讨教……”她说着,风情万种地笑了。
愈存面无表情地伸手来截走了白露手里的酒杯,“你少喝一口,省得说醉话!”沉声提醒她。被白露一把抢回来,虎了他一眼。
“好好说话呢,你少管闲事!”白露不管不顾起来,能气死愈存。
好在他们同时看见,非寅穿过人群,正向这边走来。他远远的戏谑语气:“白露小姐做什么瞪着大眼睛,这是要吓唬谁?”
“哟,我这点道行,只有被人吓唬的份儿呢,”白露见非寅走来,更得意了,正愁没处说给他听,他就来了。“在说一个孩子的事,两岁多的小男孩。是吧,聂小姐?”她说完,不禁得意的想看云澜的局促表情。
结果云澜平常态度,直辣辣地反问她:“白小姐是说谁家的两岁孩子?我三哥家的?”
白露被当面问得噎住,暧昧地笑了笑,没法接口。又不肯认输,想再追问云澜:“是你三哥家的么?”被非寅开口先抢了话。
“哦,那孩子啊,素钦带着,我见过,模样生得喜人,只是一样不好,回回都要叫我六叔公,我听了很不开心。”非寅插话进来,作势摇着头,向白露愈存用意道:“将来有机会,我定要给他纠正过来,换个称呼。”他惯常的玩笑话语气。
说完伸臂挽着云澜,“走吧,看看我捐掉的那只金器去,被一个大胖子买走了。”他说。
云澜平白被白露追问了几句无聊的闲话,也在心里气了气,没留意六叔最后说了什么,他左不过是哈哈一笑的话。只愈存听了,心里沉下去,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许久没有回身。
“这种时候,耳朵就要生得大一点,能说话的人多着呢,这个不中听,就换那一个,知道么?”六叔笑眯眯的啰嗦着,他做人不嘴碎,只对着有的人,才话多。
云澜看看他,明白他的意思,点头不语。
宴会结束时,非寅应邀上台讲话。云澜在台下,看他难得一本正经的表情,可惜说出的话,还是敷衍的话,六叔真是个难以捉摸的灵魂。
嘉宾散场时,云澜忍不住在人群悄悄找愈存的身影,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只看一眼就好。可惜白露因为嘲讽云澜失败,生了大气,提早退场,愈存跟着先走了。
非寅开着车,偶尔转头,总是觉得,云澜眼睛里有说不清的失望。她失望什么?他想。
白露一进家门,就开始处处迁怒。她嗒嗒地上到二楼,又从楼上把高跟鞋狠狠扔下来,气势汹汹的转头指着阿听道:“你去,洗澡去,洗干净,到我房里来。”话是这么说,眼睛却是盯着愈存的。
愈存没什么反应,慢悠悠的跟上楼上,照平常的习惯,他去书房待着。那时也是白露自己说的:“你既然不行,就别进我卧室,我床上不养这样的男人。”所以,他就不进去。
这时,白露却抢上一步,挡住他去路。她低胸的晚礼服,散发着阵阵温香气,故意贴着他。“聂小姐,你是不是早就认识?”她凑到他耳边来,几乎咬着他耳垂。
“早点去睡吧,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愈存偏了偏头,让开她的热气。
“我见过你画的一双女人眼睛,和聂云澜的眼睛一模一样,你看她的眼神,就是看心爱女人的眼神。”她低声说着,像在念一段咒语。
第六十六章 对峙
愈存心跳漏了半拍,他努力维持着呼吸频率。转头来和白露画了油彩的眼睛对视着,越发觉得,她真像个神婆,神经质又带着点无所不知的魅惑。
“我说的对不对?准不准?”她露出一点得逞的表情,“是老相识了吧?看她被非寅牵着手,你心里怎么样?。”她说着,一只手摸到他心口上去,测他的心跳数。
“启秀中学薛新尧,中三班,十三岁,寄托在学校姓姜的老师家里。”愈存回过身来,贴着白露耳朵,“上月十一号,发了高热,姜老师电话你去看望……”
“何愈存!”她脸上马上变了色,断喝着叫他名字,露出阴狠气。
“薛白露,”愈存马上占了上峰,他上前一步,对着白露侧脸:“新尧十三岁……他是你弟弟么?究竟是不是呢?还是……?”他没往下说,白露听到这里,眼睛里全是恐惧的光,她倒退了一步,靠在黄牛皮的沙发背上,险些一趔趄。
他们脸对着脸,对峙着。
白露忽然伸手从沙发靠背里摸出一把乌黑的手枪,她还没抬起枪口,愈存已经近身来,冰冷的袖珍手枪抵在她腰间。
“姓何的,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白露手停在沙发靠背上不敢动,但咬牙切齿。
“白露,我们都把嘴管好,就相安无事,能活一日就活一日,你能快活一日就快活一日,我绝不多言一句。你看呢!”愈存低声的,不容异议的声音。
白露在心里迅速转了一圈,点头:“那是再好也不过了,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到死也最好不要说。”
“可以!”愈存盯着白露的眼睛,缓缓收了枪,白露也跟着放下来手臂,他临转身的一刻,回手把沙发靠背里的手枪一把截走了。“还是让我换个地方吧。”他头也没回。
“你!”白露在身后瞪着他,咬碎了牙。
入了夜,卧房里熄了大灯,留着一点昏暗的光线。白露和阿听在里面,在床上,也可能不在,在别处亦可。
愈存的书房也在这间卧室里,本来是一组套间,隔着一扇小门而已。
书房亮着灯,白露知道愈存在看他那几本该死的书,当然,也许没看,也许在画那双眼睛……她一想到这儿,就在心里升起一点快意的感觉,比趴在身上的阿听一遍遍的撞击,更有快感。她于是故意地弄出更大的声响来。娇声的命令阿听:“你下来,让我来,姐让你尝尝什么叫赛神仙……”
他们在里面地动山摇不断,愈存起身关了灯,他躺在沙发上,只想着一件事,要活着,活下去。
他临睡前的习惯,把最近接到的阿听带回来的任务在脑子里转一圈。总觉得有些奇怪,近来大行动很少,接洽的都是些不高不低的人物,似乎上面的风向有什么变化,但又没有明说,他没理出头绪来。
隔天,在庄教授的办公室里,云澜在向教授请教一个病例,她有许多拿不准的地方。庄教授腆着肚子极细致地讲解,还伸手找自己抽屉里,几年前留下的病人记录。愈存走进来时,垂眸瞟了他们一眼。
云澜其实不是临床遇到的病例,是在伯特利上课时,有个较大的女孩子拿来问她的,她虽有标准答案,但总觉得不能敷衍学生,还是拿回来问一问老教授。等教授一出门,她还在整理笔记,听见对面愈存起身的动静。
她没抬头,直到眼前被他的人影遮住了半边。他递了一册笔记过来,上面有一段话,用红色标记出来,他伸手在上面指了指:“这里,这个方案和教授讲的不一样,治愈速度更快。”他简短说明。
云澜倾身去看,是用墨水笔写的整齐的诊疗笔记,字体有点儿小楷意思。她看着那些字,有点发怔,她从前常看他做的笔记,不是这样的字体……
他看不到她眼睛里的失望,但忽然想起什么,俯身拿她手边的自来水笔在笔记上加了几个字,是处方里的一种新药,“现在可以用这个。”他补充道。
他用左手写字!云澜盯着他写完,惊诧的在心里这样想。
她忽然抬头来望着他,他同她对视着,没有说话。
庄教授从外面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边在嘴里嘟囔着:“实验室要进一批新机器了,太好了!云澜,”他想说,走,咱们去隔壁看看秘书处拿到的清单,都有什么型号的;一低头,看见愈存那本笔记簿,上面写着的案例。他马上摇头:“哎呀,愈存啊,你这个方案,是见效快,但是费用太高,没有几个普通人禁得住这样昂贵的治疗费用的,除非……哼!”庄教授鼻子眼儿里哼哼着,朝愈存摇摇头。他是指,除非是那些达官显贵,钱多得没处花;他实在不懂,像愈存这样的大好青年,怎么就趋炎附势到这种程度,真是世道不昌、人心不古。
愈存淡淡看了看庄教授的脸,没说什么,转身坐回了自己位置。
庄教授见愈存走了,脸上立刻露出小孩子打了胜仗的表情,挪着步子来催云澜,还着意放低了声音,意思是不让愈存听见,他不带愈存这样拜高踩低的人去。“云澜,来,咱们去看看新购置进来的实验仪器。”
“哦。”云澜放下笔记,起身跟着庄教授出了门。
愈存没有抬头,听着她们走出去的声音。
等再回来时,云澜身边跟着的不是胖大的庄教授,换了挺拔的乔非寅。
“我还没到下班的时刻,你或者去别处坐坐吧。”云澜对跟进来的非寅说。
这话,非寅听着耳熟,“上次咱们就是提早走的,可见不用等下班。”他理直气壮的说着。转到庄教授桌位里面来,拉了把椅子坐在云澜旁边。
云澜只好改了口,“我这里还有一点文书的工作没做完,你要是有要紧事,且先去忙吧。”
“我没有要紧事,我是富贵闲人啊。”非寅坦荡地回应,拿桌面上一只墨水瓶,伸头瞄了瞄。
云澜只好不理他。
大概过了一刻钟,云澜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晚上的课取消了,伯特利早上打了电话来,通知她难童处今晚接受政府检查,所以停课一次。她转头向非寅低声道:“六叔,我今晚不用去上课,那边课程停一次,你不用送我去了。”
“哦。”非寅也跟着她的声调,低声点点头,没有别的表示。
云澜只好补充:“那你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既不去,你就不用等我下班了。”
“哦。”非寅仍旧一本正经的低声点着头,像是没听懂云澜话里的意思,也没动弹。
云澜张着大眼睛望着他,停了一分钟,他终于撑不住,自己低头掩饰着笑了。故意换了不悦的语气:“云澜,你这样也太实际了,我在这白等了半日,你一不用车,就要赶我走,这是实把我当车夫了!”
“……”云澜语塞。
他说完,自作主张的伸手把云澜面前的书页纸笔收收拢,风卷残叶般推到一边,“走吧,等会儿你们衙门的管事回来了,趁着他没到,咱们先溜。”
“不行,我这几页材料要交给庄教授看的。”
“你真是死心眼儿,也许庄老夫子也已经溜了呢!”
“.…..”
愈存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始终没抬头。这时忽然开口,“聂医生,不如我帮你看一看,等庄教授回来,替你转交给他。”
“也好,”非寅点头做了主,把云澜手里的几页材料接过来,送到愈存桌面上,“那就劳烦何医生了。”他同时向他客套:“云澜常被庄夫子拘在这里帮忙,往后还请何医生多关照她!”
愈存也客气地起身,他点头笑了笑,垂眸时目光和云澜飞快地相交了一刻。然后他沉默下来,仍旧低着头听他们出门走远的声音。
她的脚步声,总在他耳中回想。
非寅拉着云澜早退,说要不咱们去国泰电影院看电影吧,看完了电影,去江边吹吹晚风,那边江舫上有表演。云澜听了摇头,“我不去了,我难得休息一晚,想回去看看素钦的小囡,你的侄外孙女。”
把非寅说得直垂头,“你真是,哪里找你这么会煞风景的人。”他无奈地叹气。
“六叔,听说你有许多女朋友,认真数数,两只手都不够用的,”云澜凑过来真诚的请教他:“那你怎么忙得过来?你们真这么有空么?”
非寅听着,眼瞳都扩大了一圈,如果不是抓着方向盘,他定要动手了。他用力吸了吸气,“是素欣姐妹俩嚼的舌根儿吧,你等等!”他顺手把车窗打开,透透气。
“等什么?”云澜凑过来盯着他的侧脸。
“等我想一想,编排点儿造谣这姐妹俩儿的话,”他眉心上气压低下来,认真道:“说她俩不是乔家亲生的,你觉得怎么样?外头小娘生的;或者,说她们实际上母女俩,素欣是素钦的私生女,是不是更惊悚?”
“啊?”云澜愕然,“你胡说什么呢?”
“哼!是我胡说么?是谁先胡说的!”非寅气咻咻地,“我哪有那么多女朋友,造这种谣做什么!”
“哦,好吧,算是我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没有就没有罢。”云澜瞧他眼神都发起狠来了,赶紧缓和:“我也是不信的,觉得不大可能……”
“是吧,还是你有辨别力,”非寅点着头,“千万别听她们胡说,我的朋友是不少,女的也不少,但女朋友可是没有的……”他这样说着,悄悄瞥了云澜一眼,看她垂眸的表情,没什么异样,心里有点儿失落。
云澜边听边点头认可,等他说完,也表态:“嗯,我自然相信六叔自己说的。”
非寅心里略有安慰。
他开着车,拐上马斯南路,路上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林林道旁。
“六叔,怎么走这条路,不是更远了?”云澜看到熟悉的红墙小楼。
“你说起那爱造谣的姐妹俩,我想起素钦惯常爱吃这家的蛋糕,咱们顺便买一点给她。”非寅抬头望着路边招牌,一家家辨认着。
“是堵上她的嘴,叫她以后不准多言的意思么?”云澜转头来。
“呃,也是!”非寅半真半假地点头。
这家红圣诞树的西饼店,云澜刻意的许久没来光顾。这时跟在六叔身后跨进去,她下意思的张望了一眼窗边的座位,果然,老板娘坐在那边黄昏的斜照里看书,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她和云澜对视着,眼神中的警觉不言而喻,她缓缓站起了身。
“六叔,素钦爱吃那种,小蛋糕,你多买一点,我顺便带给我姑母。”云澜马上转头,向玻璃柜台里面指着,给非寅看,转移着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