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家麟和家诚,傅玲玲都忍不住垂泪:“家麟他好天真,被女人骗得一世都难翻身。家诚也是,都不同我商量,就,就——”
她讲不下去,拭了泪水,抬起头,眼里又忽现怨毒,道:“家宜,你讲,是否是老四从中作梗,别看他闷不做声,会咬人的狗都不叫的。”
庄家宜想了想,点头道:“他好细心,做事也有手段。”
其实她从前并未将这位四弟放在心上。庄景明性格沉闷,从小见到傅玲玲的三个孩子,都躲着走,像是避猫鼠,被欺负也一声不吭。家里吃饭他也不上桌子,都蹲在院子里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吃。长大后被流放电视台做事,更是不敢同父亲抗议。
这样没胆识的草包,庄家宜自然不会放在眼中,她甚至都会用些嘘寒问暖的小手段拉拢庄景明,免得他变成两个哥哥的跑腿,跟自己作对。
正值家麟家诚纷纷出局之际,庄景明忽而宣布同宋氏联姻,又获得庄老夫人的股权赠与,令庄家宜终于意识到,这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四弟,并不似她想象中那样无欲无求。
庄家宜安慰自己神色沉痛的母亲:“大哥同二哥......还有我,我们都有妈咪撑腰,外人掀不起大风浪。”
傅玲玲点头,抓住她的手,道:“妈咪只有你了,做事千万小心,别叫老四钻空子。”
她瞧着庄家宜,又笑道:“你是否记得郭家大儿子?他上个月从华尔街辞职返港,应当是回家替父亲做事了,他妈咪托我问你,要不要见一见他?”
其实庄家宜都记不太清郭孟毅的脸,只记得他们儿时玩在一处,那时郭孟毅仍是个腼腆的小肥仔,后面念了中学,不知受到何种刺激,发奋健身,三个月暴瘦60磅,倒也颇受女生欢迎。
只是后面郭孟毅被他父亲送至加州念书,庄家宜留在港岛,除了假期偶尔在友人聚会上碰面,端着酒杯,聊聊近况,两个人也再没交集。
庄家宜暗想,傅玲玲既然都提到他,恐怕不只是自己要不要见这样简单,不过现时她也无能为力,倘若不依着母亲,将会寸步难行。
庄家宜靠在傅玲玲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对着母亲撒娇道:“只要妈咪开心,同他见面又有什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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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三年夏天,宋杭之毕业返港。这年秋天,港岛最盛大一件事,便是信和集团的小公子庄景明,同正仪集团的千金宋杭之,在维港香格里拉酒店举行婚礼。
这天,宋杭之天未亮便起床,在家中做妆发。她吃不下饭,化妆师Rosie边帮她揭掉脸上的面膜,边笑:“好歹吃两口,否则新郎又要担心,他昨日托助理再三叮嘱我,一定要盯住你吃早饭。”
宋杭之闻言,吃了两口粥,又被化妆师的小助理硬喂了一个白煮蛋,才开始上妆。
Rosie笑道:“我给新娘子化妆都快二十年,见过好多新郎官,都无人叮嘱我看住新娘子吃早饭,你家这位是第一人。所以不必紧张啦,他这样在意你。”
宋杭之脸上本是笑意盈盈,不知想到什么,情绪有些低落:“是啊,他必然得在意我。”
Rosie觉得她话里有话,不知如何作答。
只见宋杭之挑了一副珍珠耳坠,捻起来放在手心,细细打量,道:“上次挑的白玉耳坠我不喜欢,就用珍珠的吧。”
白玉耳坠是庄景明挑的。那天Rosie在工作室给新娘子试妆,他下班过来接人,斯文硬净,言谈间都是世家子弟的谦和耐心,都令工作室的小姑娘一个个心里都小鹿乱撞,赶着给他端茶递水,被Rosie笑骂没见过世面。
但饶是Rosie,也不得不承认,庄景明的做派,是港岛这些世家子弟里面一等一的稳重深沉。
她见过太多港岛世家的婚姻,其间多是利益之下的妥协,多年后几乎都成怨侣。
但那日庄景明对未婚妻温柔体贴,Rosie冷眼旁观,她确信自己能分辨敷衍与真情。她确乎是看见庄四公子眼中,对未来伴侣倾泻的爱意。
然而Rosie终究是个不相干的旁观者,她只是替宋杭之戴上珍珠耳坠,笑道:“珍珠好衬你,简单又大方。”
宋杭之吸了吸鼻子,忽而又粲然一笑:“其实景明他也都更中意简单的事物。”
她笑意盈盈,眼睛里又是有了光亮,好像一瞬间又变成了甜蜜羞涩的待嫁新娘。
是了,Rosie暗想,新娘子结婚之前,总不免患得患失,心情忽而高昂忽而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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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上午10点钟,车队来接新娘,庄景明坐一辆枣红色劳斯莱斯。
宋杭之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一阵困意。按照习俗,新娘的姐妹团是要堵在家门口,新郎官势必要通过新娘这边的考验,才能接到新娘。此时楼下热闹极了,宋杭之暗想,不知道Mia她们正怎么闹庄景明呢,她希望庄景明不要被闹得太狼狈,又希望他被狠狠刁难,好教他一生一世都记得同她的这场婚礼。
其实宋杭之一夜都在胡思乱想,天快破晓时才勉强眯了一会儿,没过几分钟就被家中佣人叫醒做妆发,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此时她一个人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等庄景明来接亲。家里的床软软的,有干燥的暖意,令宋杭之忍不住打起了盹。
她睡得有些沉,甚至都未听见门外蜿蜒而至的喧闹。
庄景明推开房门,见到宋杭之盘腿坐在金丝绣红的大床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庄景明脸上笑意更深,转身示意众人噤声,便跨步上前,打横抱起宋杭之,往外走去。
宋杭之窝在庄景明怀里,睡得黑甜,咂咂嘴,还时不时蹭蹭他。
宋杭之家离酒店不过十来分钟的车程,庄景明便让司机开进酒店停车场,等了约莫十来分钟,怀中的新娘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像是突然记起什么,猛地抬起头,对着眼前人喃喃道:“我不是在发梦吧。”
庄景明笑道:“至少此刻,我认为你未在发梦。”
宋杭之清醒过来,后悔刚才无意识地讲了这么句话,估计庄景明得意的很,便转移话题道:“你都不叫醒我。”
庄景明帮她整了整裙摆,笑道:“睡觉是很好的事,扰人睡眠无异于谋财害命,我不忍心的。”
宋杭之仍有担心。庄宋两家十分看中这场婚礼,都请到特首坐主桌,又有K国、H国亲王跟公主光临,其余两岸三地的富豪名流更是欣然前来捧场。
这样多人,她却在车上呼呼大睡,被婚礼现场蹲点的媒体拍到,恐怕会拖累两家,沦为本港年度笑话。
庄景明似是明白她的心思,轻轻握了握宋杭之的手,道:“别担心,我都会同你一起。”
第25章 24【三合一】宋杭……
新郎新娘敬酒。
庄汝连今日心情大好,主桌除了宋笃之夫妇,亦坐了现任特首、财政司司长及其夫人,并几位王室成员。他都向他们郑重介绍自己的小儿子。
唯独傅玲玲脸上没什么笑意,但这样庄重的场合,庄景明偕宋杭之来敬酒时,她也不得不挤出笑脸,抿了一小口酒。
庄家宜跟几个傅家的表亲坐在一桌,她先是夸宋杭之今夜好靓,又对庄景明笑道:“景明,想不到你竟然是我们兄妹四个中,最先结婚的那一个。”
庄景明亦是笑道:“我想也许是命运玄妙,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
庄家宜将杯中酒饮尽,笑道:“是么,那么家麟跟家诚,命书里一定都写的好惨。”
她忽而对宋杭之笑道:“杭之,结婚快乐,祝福你永远都似今日一般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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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酒量浅,敬了四五桌,就有点晕乎乎,庄景明亦是察觉,搂住她的腰,让她能借力倚着。
只听得一个年轻的男声笑道:“Alex,后面还有十几桌,你别顾着敬酒,不如去带新娘休息,我看她都快要饮醉酒。”
她抬眼,瞧见一个男孩子,眉眼深刻,他年纪也许不大,二十岁出头,眼睛里带着一丝狡黠,宋杭之注意到他的眼珠是混着蓝色的灰。
另一个年长的,约莫五十来岁,当他盯着你时,像在掂量猎物,冷漠阴鹜,令人很不愉快。
庄景明笑道:“杭之,向你介绍,这位是Charles,郎世明先生,我父亲最信任的事业伙伴,都跟随我父亲在信和做事三十多年。”
“那位是他的小儿子,Jonas,郎明山先生。”
郎世明很快便生出笑脸,道:“Jonas都是小孩子,不懂得规矩礼数,景明、杭之,你们今日这样开心,就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他笑起来时又透着亲切,仿佛同她熟识已久,是个体恤小辈的家长。
却听郎明山笑道:“品盈,daddy都讲我是小孩子,你比我大两岁,看来也是小孩子咯。下周都是我生日,陪我去迪士尼好不好。”
他旁边坐着一位表情冷淡的女郎,正在一人独自酌酒,瞥了郎明山一眼。
这位便是郎世明的大女儿,郎品盈了。
郎品盈有一种清冷古典的美,好像月下的林间山泉。方才她父亲、弟弟同庄、宋二人讲话时,她只是在一旁坐着,兴致缺缺的样子,此时弟弟郎明山同她开玩笑,她才冷淡道:“别理他,他有病的。”
郎明山只是笑。
庄景明笑道:“品盈和明山都是今年毕业,在地产部是否做得习惯。”
原来郎品盈跟郎明山虽然相差两岁,但郎明山从小显出异于常人的聪明,都连跳两级,跟姐姐郎品盈是同班同学。
庄汝连对郎世明十分信任,爱屋及乌,送他一双儿女去英国念法律。两人今年毕业,都被安排进信和实业参与核心的地产事务。
郎世明笑道:“品盈终究比明山年长两岁,都会稳重些,我让她跟我学做财务策划。明山仍是一团孩子气,不如留在地产销售部历练一番,学习人情世故。”
庄景明点头,笑道:“人人都讲我父亲过于念旧,偏心品盈、明山两个后生仔,日后必将酿成大祸。我却是觉得,这些人都不了解父亲,如果品盈、明山真是庸碌无能,父亲又怎会器重他们。”
这番话令郎世明眼角都有了笑意,道:“品盈、明山虽然都不是亲姐弟,但我视如己出,都希望他们未来终有一日,够有资格做信和的家臣。”
庄景明笑着同他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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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景明、宋杭之二人敬酒敬到最尾一桌,都是宋杭之不认识的人,也许其间有景明的好友,都上前同他开玩笑。
一切都令人始料未及。刹那间,只见有人拎了红酒瓶,就往庄景明头顶用劲倒下去。
只一瞬,众人只来得及瞧见新娘的身形一闪,扑在新郎身上,撞开那人,酒全泼向了她。
红酒沿着新娘的头发、脸庞、肩膀、胸口,往下滴。
场面瞬时有些失控。主桌上坐的都是本港权势滔天的人物,此刻都起身观望,脸上都不免讶然。
庄汝连脸色更是难看,示意助理将人带离现场,安抚主桌上的特首、亲王,并在场的名流。后又亲自去同现场的媒体沟通,请求众位口下留情。
信和一年之内接连爆出丑闻,令庄汝连此番在媒体渠道花费很大力气,希望能将小儿子的婚礼宣传得风风光光,改善信和的公关形象,是以现场记者众多,令庄汝连异常头疼。
另一边,众人只见新郎阴沉着脸,动作异常迅速,将新娘按进怀里,挡住她的脸,一面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新娘身上,护着她离开现场。
庄景明把宋杭之送到酒店的套房,帮她放好浴缸里的水,吻了吻她的额头,盯着她看了许久,道:“外面还有客人,我们不能失礼。”
宋杭之当着庄景明的面,一面脱掉脏衣服,一面点头笑道:“不用同我解释,你是新郎官,外面那一排特首跟亲王,总不能晾着人家。”
庄景明抬起手,复又放下,只是道:“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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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洗好澡,穿着睡衣,正背着门吹头发,听见敲门声。她叫了客房服务,让人来收拾脏衣服,便不假思索地答道:“进来。”
对方推开门,没过一会子,宋杭之手里的吹风筒被人拿走,她吓了一跳,正要回头,对方却按着她,轻轻地替她吹起头发。
“别怕,是我。”
宋杭之只觉被一股沉沉的、清冽的松木气息笼罩。
宋杭之打趣道:“外边好多显贵的客人,你多去陪陪他们呀。”
只听庄景明笑道:“我哪里有心思social。”
他温柔地拂过她的发梢,又笑道:“你倒是深明大义。”
宋杭之转头,笑道:“那是自然。全港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瞧你出丑,我可不得贤良淑德,好替你堵住他们的嘴。”
庄景明没讲话,良久,只听他笑了一声,道:“今晚谢谢你。”
宋杭之打趣道:“说吧,你打算如何报答我,可不许敷衍。”
庄景明抚了抚宋杭之额前细小的碎发。
其实这件事究竟是谁策划,众人都心知杜明。今夜在场谁最恨庄景明,谁最盼他出洋相,答案不言而喻。
庄景明又道:“爸爸都好生气,只是傅姨家不好开罪,爸爸必定给傅伯伯留情面。”
傅玲玲的父亲是糖王傅齐和。傅家是马来西亚人,傅齐和抓住上世纪60年代大马政府急求经济独立的契机,与政府合作办炼糖厂,至今已经控制大马原糖市场80%的份额,企业遍布东南亚,后又进驻地产、金融、酒店、船运等各行业,构建起傅氏商业帝国。
庄汝连当年作为庄家二公子,能够挫败风头无两的大哥,在夺嫡之战中大获全胜,与傅氏的联姻在其间作用居功至伟。
宋杭之的心一点点冷下来。她明白庄景明的言下之意。
其实从开始她就知道,今夜的乱局最终将被庄氏轻描淡写地略过。
饶是庄景明,纵使想做些什么,现下也不过是一个正在被父亲观察权衡的小儿子。他无权无势,两手空空,最要紧是讨父亲庄汝连欢心,旁的都可以被献祭。
她嫁给庄景明,从此与他便是一体,不能够多么苛责他。
但宋杭之心里仍是发涩。
她的面前是梳妆镜,镜子里的庄景明深深凝视着她,几乎令她以为,至少有一刻,他也是疼惜她的。
像她心疼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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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婚礼后,庄景明提出带宋杭之搬出大宅。庄汝连原本希望小儿子跟儿媳,能在大宅住上一两年,待到孙儿出生。但婚礼上那出闹剧,令他心知傅玲玲做事狠绝,不留情面,便也没了心思,命人将浅水湾一栋物业,收拾出来,由了小儿子跟儿媳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