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白昼——密斯本北
时间:2022-01-31 08:2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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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水湾。
  庄景明回到家时,看见佣人在院子里除草,便问她杭之是否已经吃过晚饭,佣人摇头,道:“夫人讲等您一齐吃饭呢。”
  现时已经都是晚间8点,庄景明皱起眉头,道:“她怀孩子好辛苦,有时拿自己身体撒气,你们不能陪她一齐胡闹。”
  佣人赔笑道:“夫人今日心情很好,还开了菜单子,叫厨房做了一桌菜,说是好久没和您同桌吃饭了。”
  庄景明听了,略点头,便疾步往家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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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景明刚走进餐厅,便见宋杭之要起身迎他。
  他将人按在椅子上,笑道:“这样客气做什么,倒显得生疏。”
  他扫了一眼桌子,都是平日里他爱吃的菜色。
  宋杭之给他盛了一碗汤,笑道:“还不是庄老板忙得脚不着家,我可不得好好表现,将你伺候得开开心心,才能多多回家。”
  她坐在庄景明身侧,身子贴上他,下巴靠在他的肩窝,问道:“最近忙些什么呢,庄老板?”
  庄景明环住他,笑道:“不过是公司里的事。”
  宋杭之笑道:“看来近来又有大动作。”
  未等庄景明搭话,她便给玻璃杯里倒了红酒,递给庄景明,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举起茶杯,边笑道:“不讲这些,好没意思。我们夫妻难得同桌吃饭,按道理都要开一瓶好酒,两个人一齐饮醉才是有趣。可惜我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只好以茶代酒。”
  今夜她心情这样好,会讲俏皮话,还对他笑,一切仿佛都回到从前的光景。
  庄景明跟着也觉得开心,被她哄着喝掉了大半瓶红酒。
  他也许都有些醉了,浅黄的灯影下,妻子的眉眼都染上一层冶艳妩媚。
  她刚怀上孩子那会儿,对气味尤其敏感,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都瘦成小母猫一样的尖脸。如今养得圆润许多,也许因为当了母亲,她笑起来时带了丝温婉,无故就能叫人心安。此时她嘴里又讲着俏皮话,眼波流转,更有一种旖旎的风情。
  庄景明捏住她的小手,只觉手心里像是握着一团羊脂玉,在这样炎炎夏日里,沁凉细腻,勾的他心神荡漾,令他细细摩挲着,舍不得放开。
  一阵轻笑声后,他耳边贴上来一个黏糊糊的声音,仿似都泛着潮湿的水气。
  “老板,我好热呀。”
  宋杭之坐在他身侧,含住他的耳垂,舌尖轻轻舔着,温热的气息在他的脖颈间萦绕。
  庄景明摸到她沉重的肚子,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住心中腾腾升起的欲念,浅啄她的唇角,喃喃道:“不行,杭之,你有孩子,再等一等。”
  他看着她,眼睛里是无限的沉沉柔情。
  宋杭之的鼻尖仍是蹭着他的脖颈,嘴里笑道:“老板,我可是等不及了。”
  她凑近他,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借我10个亿,好不好。”
  庄景明抬起头,像是被泼了一头水,浑身都是冰凉的。
  宋杭之像是没看见一样,仍是自顾自笑道:“家麟在青山医院发疯,家宜嫁给保镖自立门户,家诚又是个没本事的扑街货。爸爸能用的,大约只有你一个了。”
  她看着庄景明,笑道:“如今你在信和,一定能讲上话的,对不对。”
  庄景明的酒已经醒了一半,他扭过头,嘴里发涩:“抱歉,杭之,我不能答应你。”
  宋杭之点头,道:“我猜你大约也不会这样好讲话。”
  她盯着玻璃杯里的残酒,像极了殷红的血。
  “那你能不能跟庄汝连讲,放我家一条生路。”
  “那天姆妈跟大伯来看我,我躲在洗手间,听见他们讲借不到钱,从前旧友都撇的干干净净。是不是庄汝连干的呢?找一帮走狗趁火打劫,他能做出来的。”
  庄景明面色平静:“跟爸爸没关系。”
  宋杭之笑道:“是么?”
  庄景明道:“不要胡思乱想。”
  宋杭之没理会他,笑道:“你不给我看报纸,断掉家里的网络,以为我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我现时也没证据,但我想,总有一天我会知道。”
  “我总会知道,你为了坐进信和的三十层,会怎样对待我和我的家人。”
  她打量着庄景明,想从他脸上窥探到慌乱、心虚、难堪。
  餐厅里只点了一盏顶灯,黄黯黯的,他背着光,坐在阴影里,默不作声地盯着她,斯文硬净的脸,一半晦暗不明,露出来的另一半脸,显出一种平日里看外人时的淡漠。
  宋杭之的指尖轻轻蹭着茶杯的杯口,笑道:“我在想,那一天都会发生什么事?是否会好精彩?我真想看一看你的表情。”
  庄景明看着她,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轻声道:“别做蠢事。”
  他明明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可她的下巴却被他捏得生疼。
  宋杭之仍是咧开嘴,笑道:“我还要看着你坐进信和的三十层,哪里就会做蠢事呢?”
  庄景明放开手,淡淡道:“那样最好。”
  他叫来佣人,当着宋杭之的面,将事情一件一件都交代了。
  宋杭之的心倏地往下沉。
  她明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她恐怕是要被庄景明软禁在这间房子里了。
 
 
第39章 38她曾经交付过的……
  二零零八年七月四日,港岛坊间最大一桩新闻,便是信和集团以260亿港币低价收购正仪集团60%股权,成为正仪控股股东。众人仍记得二零零三年庄宋联姻那天的盛景,此时不过将将过去五年,正仪集团便易了主。就连茶楼里吃早茶的大伯,都摇着蒲扇,感叹宋家女儿嫁错郎。
  清晨,浅水湾。
  庄景明吃过早餐,手边放着一叠港岛的早报。他刚合上报纸,便接到助理电话,讲庄汝连早上打高尔夫球,突然右侧身体麻掉,整个人跌在地上。
  他叫来佣人,叮嘱她将报纸都送进碎纸机碎掉,便急匆匆出门了。
  宋杭之睁开眼睛,抓了床边的闹钟一看,尚未到七点钟。她没叫佣人,自己扶着肚子,一点点挣扎着起床。肚子里的小东西都已经36周,令她坐在床沿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也许是知道妈妈近来心情不好,小东西都乖巧许多,不像从前那样不分白天黑夜地闹她。
  宋杭之起身拉开窗帘。
  自那日同庄景明争吵之后,他便叫人将家中所有阳台都封住,外面加了一层金属网。她被关在囚笼一样的家里,不能看报纸,不能打电话,被自己的丈夫切断与世界的一切联系。
  港岛的夏天是金色的。透过密密的金属网,她能看见流丽的云团被海岛的风吹得四散开来,苍蓝的天是那样高远辽阔。
  宋杭之看了一会儿,便出了卧室,往餐厅走,打算自己煮一点牛奶喝。
  家里的佣人手里拿着什么,从餐厅里出来。
  宋杭之叫住她。
  佣人弯腰笑道:“夫人早。”
  宋杭之问道:“你手里面是什么,今天的报纸么?”
  佣人没成想被她撞见,心内发慌,嘴里仍是笑道:“是上个星期的,没来得及处理,我这就去扔掉。”
  宋杭之见她眼神有些躲闪,便道:“别扔了,我在家里无趣得很,正好拿来解闷。”
  佣人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道:“先生讲了,报纸是不能给您看的,您还是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做工的了。”
  宋杭之听了,笑道:“是么?这个家里难道只有他庄景明嘴里讲的话,你们才听了?”
  她心里升腾起一阵火,突然间就有些站不稳。
  佣人赶忙上前扶住她,急道:“夫人,我嘴笨,不会讲话,您可别生气。”
  佣人是个菲国移民,认不得几个汉字,便看不懂报纸里写了什么。她心中暗想,夫人想看报纸,给她看不就行了,她此时又怀了先生的孩子,要是气坏身子送进医院,按先生的脾气一定都会扒掉自己的皮。
  这么一想,佣人便将报纸一股脑塞进宋杭之手里,讨好地笑道:“夫人,我们哪里敢不听您的话,哪怕是先生,亦十分尊重您的意见。几张报纸,您看着玩,没什么大不了。”
  宋杭之被她搀着,坐进沙发,只觉得一阵无力的疲倦,便摆了摆手,叫她忙别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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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杭之倚着沙发,闭了眼,脑子里都有滋啦滋啦的声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艰难地挺直背,从那叠报纸里,随手拣了两份翻开,只见头版头条赫然印着“信和260亿收购正仪60%股权。”“庄氏入主正仪,只费小小钱。”
  宋杭之攥紧了报纸,指尖因为用力,成了破败的青灰色,只觉得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庄景明他如何能——如何能——
  不,你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是你的自私、固执、愚蠢、懦弱、胆怯,葬送了家人的半生心血。
  有小小的声音在斥责她。
  下腹一阵坠痛,她痛得直不起腰,瘫倒在地毯上,浅色的羊毛地毯都被染红。
  她曾经交付过的真心与爱意,在这一刻,变成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狠狠刺向她的心脏。
  她倒在一地血泊里,忽然记起18岁那年,在伦敦郊外初见庄景明的那一天,他穿一身最干净的白衬衫,笑着对她念《诗经》里的那句“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还有波士顿的漫天风雪里,他斜倚着街灯,仿佛已经等了她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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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佣正在厨房哼着歌煮牛奶,突然听见客厅里惊惶的叫声。
  “Aff——Aff——”
  她拧了燃气灶,跑出来问道:“怎么了——”
  管家抹了额头上的冷汗,边道:“你去拿药箱,把Poy叫来,她之前是产科护士。”
  Aff看着一地的血,鼻子里都是血腥气,直想犯呕。
  “我刚才致电养和医院,他们会在十分钟之内过来。”
  “先生已经从石澳出发。”
  管家见她呆愣愣的样子,冲她吼道:“快去啊。”
  Aff这才如梦初醒,往后院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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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马地,养和医院。
  “您夫人目前体征平稳,还要再观察24小时。”
  “过两个钟,由Alice带您去看BB,是很健康的女BB。”
  主刀大夫杜医生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看上去并非野心家,讲话温吞,眉眼是山明水净的沉静。
  杜医生常年都会同政商名流打交道,有人张狂傲慢,有人谦逊和善,但无一例外都是城府深深,眼睛里都会算计交易成本,这样的成本有时候是钱权,有时候是人命。
  庄景明的谦和内敛却像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同他讲话,似乎都不用想太复杂,他天然就有令人交付真心的本事。
  但杜医生知道,如若是一个真正的君子,绝无可能在庄氏这样的人家,一步步走到最高处。
  庄景明道:“辛苦你,Kinsley。母女平安,我都不知如何感谢你。”
  杜医生笑道:“是我分内事,不必有压力。”
  庄景明低头道:“好多事我都不敢想。”
  他讲不下去。
  杜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一切都过去。”
  不知再会伪装自己的人,是否都有时会露出真情呢?
  杜医生仍记得,当自己从手术室出来时,这位年轻的庄氏继承人,满脸的惶惶不安。
  是担心第一个子嗣的安危?亦或是妻子的生死?
  他笑着摇摇头,人心似海,总是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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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和医院,三十六层
  宋杭之躺在那里,她也许做了不好的梦,两颊犹有泪痕。
  庄景明坐在床边,深深地望着她。
  她梦见了什么呢?也许会有他。
  庄景明用指尖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可是她的眼泪那样多,流不尽似的,他的指尖都被烫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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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杭之醒来,一眼便望见床边的庄景明。
  她没有力气赶走他,便又闭上眼。
  “要喝水吗?”
  宋杭之不讲话,仍是闭着眼。
  嘴唇上有温凉的触感,她下意识用舌尖抵了一下。
  是庄景明用棉签在喂她水。
  “现在还不能喝水。”
  是庄景明故作温柔的假惺惺的声音。
  她本来都没有口渴,听见庄景明在边上煽风点火,提醒她要不要喝水,突然就很是有些口干舌燥。
  庄景明用棉签蹭了蹭她的嘴角,便拿开了棉签。
  宋杭之有些失落,忍不住舔了舔起皮的嘴唇。
  庄景明看见妻子的小动作,便又拿了一根棉签,沾了水,笑道:“张嘴——”
  宋杭之想念方才棉签上的水,便暂时忘了对庄景明的恨意,顺从地张开嘴。
  她等了半天,都没舔到棉签,睁开眼,瞧见庄景明正朝着她笑。
  宋杭之的眼泪唰就掉下来。
  庄景明慌得连忙要喂她水喝,可是宋杭之却再不要喝他喂的水了。
  “我该打,你养好身体,随便怎么打我,我都不会喊疼。”
  他絮絮叨叨地讲,宋杭之却再不想理会他。
  庄景明便转移话题,讲女儿很健康,长得同她好像。
  宋杭之见过新生儿。表姐前年生宝宝,她跟着姆妈去看望表姐,保温箱里的小孩子皱巴巴的,小猪仔一样,眼睛都睁不开,怎么就能看出来像谁呢。
  庄景明现在哄人都能够睁眼说瞎话了。
  宋杭之不想再听他讲瞎话,扭头道:“她长得像谁,关我什么事。”
  她本以为庄景明会自动屏蔽这句话,继续絮叨,未曾料到等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宋杭之转过头,看见庄景明正盯着她,样子似乎很是伤心。
  他哀伤地看着她,道:“她是你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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