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白昼——密斯本北
时间:2022-01-31 08:24:51

  庄陶陶很聪明,也很健康,力气跟小牛犊似的,刚满十个月便学会跌跌撞撞地走路。后面为了能够每天陪她散步,庄景明甚至真的推掉工作日晚间应酬。
  那天宋杭之去参加UNESCO主办的一个有关海洋生物的公益活动,遇见Robert的妻子Elsa,两家在浅水湾的宅子是相邻,往来也更频繁些。
  Elsa先是夸宋杭之气色都好很多,又夸庄景明顾家。
  “我都常常看见Alex推婴儿车,有时陶陶好调皮,在婴儿车里哭闹,一定要下来自己走路,Alex也不发火,都好耐心跟着她。”
  Elsa笑道:“我跟Robert讲,他能做到Alex百分之一,我就阿弥陀佛了。”
  “其实就连我自己,有时对小朋友都会不耐烦,哪里能做到Alex那样耐心。”
  宋杭之道:“庄陶陶被他惯得都无法无天。”
  Elsa摇头笑道:“也许做daddy都会更宠爱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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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庄景明的溺爱,庄陶陶天不怕地不怕,充满勇气和力量,唯独一样令她感到恐惧——她怕黑。
  可是世界上又有几个小朋友不怕黑呢?或早或晚,他们总有一天要独自面对漆黑的长夜。
  庄景明在这件事上,对庄陶陶仍是无限纵容。他命令佣人夜间不准熄灯,会客厅、餐厅、厨房、书房、影音室,连酒窖也不放过,整座宅子都要灯火通明,直至天亮时分小小姐睡醒起床。
  宋杭之觉得他不可理喻。
  有一回,趁庄景明去星岛出席某高峰论坛,晚间睡觉时,宋杭之去关了儿童房的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给庄陶陶。庄陶陶趴在床上,吊起嗓子,中气十足,嚎得百转千回。
  宋杭之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边上看一本侦探小说,瞅了庄陶陶一眼,闲闲道:“鼻涕擦一擦,别吃进嘴里了。”
  庄陶陶哭着哭着,瞧见宋杭之没什么反应,打了几个哭嗝,仍是哭,不过不似方才那般气贯长虹。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只见庄景明疾步走进来,衣摆都被风卷起,一脸阴霾。佣人跟在后面,朝宋杭之使眼色。
  庄陶陶见到庄景明,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劲,又嚎起来,宋杭之耳膜都要被震破。
  庄景明先是俯身抱起庄陶陶,边哄她,边问佣人:“谁关的灯?”
  宋杭之拦住佣人,道:“我关的。”
  瞧瞧,庄景明连夜从星岛飞回家里,考察佣人工作,生怕女儿被虐待。
  宋杭之将庄陶陶从庄景明怀中提溜下来,笑道:“晚间妈咪陪你睡,不过呢,灯是一定要关的。”
  庄陶陶也不干嚎了,求救似的望向父亲,小脸上尽是眼泪鼻涕。
  庄景明却是边给她抹眼泪,边笑道:“陶陶,晚间跟daddy妈咪一齐睡。”
  宋杭之听了,转头对佣人道:“这里加一张床。”
  自从生下庄陶陶,她便跟庄景明分床睡,虽然近日她装出一副冰释前嫌的样子,哄得庄景明成日里都乐呵呵,但宋杭之仍是没松口,两个人仍是分床睡。
  庄景明忙道:“这样麻烦做什么,去隔壁睡多好。”
  他这么见缝插针,宋杭之觉得好笑,道:“小孩子挑床”。
  庄景明笑道:“是么?陶陶,妈咪讲你挑床,那么今晚她陪你睡在这,daddy去隔壁?”
  小孩子摇摇头,揪着庄景明的领口不放,瘪瘪嘴,眼睛里瞬时就噙了泪。
  这一老一小演双簧呢。
  庄景明亦是眼巴巴地瞧着她。
  宋杭之对他笑道:“那你陪她睡这吧,不准开灯,我回自己房间。”
  说完,她便开门走了,留下一老一小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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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庄景明带了宋杭之、庄陶陶,回石澳大宅,探望庄汝连。
  宋杭之已经都大半年未见他,她听庄景明讲,自从去年夏天打球跌倒,庄汝连身体便一日不似一日,眼瞧着便没了从前那股劲头,时常都认错人,讲过的话也记不清,甚至都会颠三倒四地惹些笑话。
  宋杭之听了,只在心里冷笑。
  如今整个信和最高层的决策都向庄景明汇报,庄汝连即便还担着董事局主席的名头,也不过是个空架子。权力是男人的C药,他亲手将庄景明养成同他一模一样的怪物后,把手中权力恋恋不舍地交给他,自己便像被人抽走了魂,渐渐也没了精气神。
  庄汝连坐在轮椅里,腿上搭着一条毛毯,带了一顶灰格子棉帽,见着庄宋二人跟小孙女,才抬起眼皮,眼神浑浊,全然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宋杭之才真正觉着,他已然到了迟暮之年。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在近四分之一个世纪里,随着商海浮沉,见惯香江之畔的风起云涌,竟也敌不过岁月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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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杭之胃口不好,只象征性地喝了两口汤,便放下勺子。
  她环顾四周,无限唏嘘。
  傅玲玲如今是不愿再瞧见庄景明,她带着庄家诚回了傅氏。家诚是没法留在信和工作了,因为庄景明必然不会大发慈悲。然而,傅玲玲始终都是傅齐和最中意的小女儿,依仗父亲的偏爱,她总能给家诚谋一份工。
  这一家人,偌大的餐桌,走的走,散的散,竟只留下了三个人。
  庄汝连拿不稳筷子,佣人便在一旁喂他吃饭。
  宋杭之暗想,也许他早已都习惯这样孤家寡人的生活。
  “怎么吃这样少,是不是着凉了?想不想喝粥?”边上庄景明见她没吃几口,便问道。
  宋杭之摇了摇头。
  她心内却是在想,庄景明是否都有一天,也会成为孤家寡人呢。也许他早有预料,如同他的父亲一样。只是在她这个外人看来,人生到了最尾,却是形单影只,未免寥落可悲。
 
 
第42章 41“怨憎会,爱别……
  宋杭之被翁聿约出来,在轩尼诗道一间德国人开的酒吧,看08-09赛季欧冠四分之一决赛。
  翁聿讲自己是拜仁球迷,宋杭之到酒吧的时候,看见他跟几个德国人在下注。
  “你买了拜仁?”宋杭之问道。
  翁聿耸耸肩:“我当然买巴萨。”
  他跟着解释:“瓜迪奥拉擅长砍瓜切菜,巴萨又不菜,谁买谁倒霉。”
  他叫来酒保,点了一支酒,对宋杭之笑道:“瞧见那几个德国佬没,都押了拜仁。今天酒钱是有了,我请客。”
  坐在对面的宋杭之,却是没什么反应。
  翁聿扭过头,此时不到十点钟,球赛还未开始,电视台在播晚间新闻,镜头正切到信和集团白天在半岛酒店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两鬓斑白的庄汝连坐在台上,正式对外宣布自己不再担任集团董事局主席,今后信和一切事务都交由小儿子庄景明决策。
  原来今日庄景明加冕登基。
  翁聿回过身,在酒吧昏暗的光线里,他看见宋杭之脸上有一瞬的酸楚,也许还带着影影绰绰的恨。不过很快她便恢复了淡淡的笑意,低头拿过酒瓶,往玻璃杯里倒酒。
  “不去陪陪他?今日是他的大日子。”
  宋杭之嗤笑道:“他早就实权在握,记者会都懒得出席,现时大约在伦敦谈事。”
  翁聿没再讲什么,在这样喧扰烦嚣的夜里,他只有同她碰杯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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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杭之是被翁聿送回浅水湾的。
  彼时天已经蒙蒙亮,两个人站在黑漆雕花的大门前,满身酒气,宋杭之的一条胳膊还搭在翁聿肩膀上,显得亲密极了。
  “她都饮醉酒。”
  宋杭之听见翁聿带着笑意的声音,觉得烦人得很,昏沉沉地抬头,竟瞧见自己的丈夫。
  庄景明站在他们面前,穿得衣冠楚楚,身上还带了一丝冷冷的柏木香,也许是为了出席伦敦西区某个酒会。
  他面沉如水,即便此时此刻,依然保持体面。
  宋杭之甩开翁聿搀住他的手,自己直起身子,对庄景明笑道:“都没来得及向你道喜。”
  “恭喜.....恭喜你如愿以偿。”
  她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令她讲话都舌头打结。
  她在庄景明面前似乎总是这样狼狈。
  宋杭之微微有些站不稳,猛地就往前跌,翁聿刚要扶她,庄景明却已经顺势将她揽进怀里。
  他斜睨着翁聿,道:“多谢送我妻子回家。”
  翁聿笑道:“举手之劳,她都同我看一夜球赛。”
  庄景明笑道:“是么?”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翁聿,只回身叫了管家送客,便拢着宋杭之走远了。
  翁聿望着他们在渺渺茫茫的晨雾里走远,庄景明整个人都罩住杭之,令他全然看不见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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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楼卧室。
  厨房里佣人已经在准备早餐,庄景明叫人送了一杯蜂蜜水。
  宋杭之抿了几口,便道:“我想睡觉了。”
  庄景明原本是坐在她床边,听了她的话,突然笑道:“杭之,无论如何,你已经姓庄,外出同友人约会,恐怕都要更加小心。”
  他嘴角明明挂着笑,可这笑意未达眼底。
  他将一叠报纸扔在宋杭之面前。
  这叠报纸多是些八卦小报,宋杭之拣了两张,上面印了近日她同翁聿吃饭时的相片,角度跟光线都选的极为巧妙,显得暧昧极了。
  宋杭之抬起脸,对着庄景明笑道:“我竟不知自己何时都姓庄。”
  “正仪资金链断掉时,我那样卑躬屈膝请求你,那时我多傻,以为我是你的妻子,是庄汝连的儿媳,至少不会袖手旁观。结果呢?”
  “我行为不检点,令庄氏蒙羞,然而你们可曾有哪怕一秒钟,将我当作庄家的人呢?”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当初嫁给你,姆妈都生我气,我因为你还跟她闹,无论如何都要同你结婚。”
  “现在想来,我真是天底下最蠢笨、最不孝的人。”
  她抹掉眼泪:“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今后我同任何人约会,都不会令你难堪。”
  庄景明似是明白她想说些什么,突然捉住她的手腕,哀求道:“别讲了。”
  宋杭之甩开他的手,笑道:“我们不如离婚。你觉得如何呢,庄公子?”
  那一瞬间,她恍惚都瞧见庄景明的眼眶都红了。
  但她很快回过神,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为了别人而掉眼泪呢?
  良久,庄景明却像是没听见她那句“不如离婚”一样,起身亲亲她的额头,道:“好好休息,我订了一间餐厅,晚间带上陶陶,我们一家人好久都没一齐吃饭。”
  宋杭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我们离婚吧。”
  庄景明笑道:“杭之,你太累了。”
  宋杭之摇摇头,道:“庄公子,这不是一个冲动的决定,其实半年前我都已经想清楚,结束这段婚姻,对你我都是功德。”
  她有些伤感地想到,自始至终庄景明都未真正喜欢过她,也许如今这一切都是老天爷对她骄纵任性的惩罚。
  庄景明像是不可置信,先是喃喃自语道:“离婚?”
  他看着宋杭之,眼神哀伤:“你也要离开我了么?”
  宋杭之不忍再看,狠下心,刚要点头,便见庄景明扳过她的脸,她尚未反应过来,只觉着嘴唇上一阵刺痛。
  她的唇尖渗出血珠,伤口被庄景明轻轻舔咬着,他轻声道:“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嘴角扯起一丝古怪的笑:“你怎么能够丢下我,你必然不能够丢下我。”
  宋杭之被庄景明按在床上,像一只刺猬,对着敌人露出最脆弱的肚皮。
  他弄得她好痛,令她的力气渐渐流泻。她不想瞧见他脸上那股疯狂的迷醉与依恋,便侧过脸,闭上眼,任眼泪顺着脸颊,濡湿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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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与翁聿的相片见诸报端之后,坊间便有庄宋夫妻不和的传闻,传进庄汝连耳中,他气得都被送进养和医院,令庄景明连夜带着宋杭之向他认错。
  董事局主席夫妻不睦,总会影响信和的形象,何况庄景明这样年轻,需要牢固、温馨的家庭关系,来维持他稳重持家的个人形象。
  庄景明又找来电视台,拽了宋杭之同他一起接受访谈。
  主持人Olivia,在本港做了十多年访谈节目,以知性中又不乏犀利提问著称,跟庄景明是多年旧友。
  她问庄景明,当初是否跟宋杭之是商业联姻。
  庄景明笑答,他那时都是一无所有,哪里都能谈得上是商业联姻。
  Olivia笑了笑,又问宋杭之:“Lily,你如何就能看上穷小子呢?”
  宋杭之笑道:“那时都好傻。”
  她知道这档访谈都是提前录制,有些话必然会被节目组剪掉,因而愈发肆无忌惮,全然不顾庄景明的脸面。
  庄景明揽住她,笑道:“人在少年时,中意一个人,就会想同她一生一世,始终都不会想太多,如今听上去都好傻。”
  Olivia大笑,又聊起近日的小报绯闻。
  庄景明笑道:“杭之18岁那年同我认识,从拍拖到结婚,再到生子,其间经历几多风雨。其实我原本都是好冷情的人,直到遇见我杭之,才知道爱人是怎样感觉。”
  Olivia同庄景明认识多年,难得见到他这样认真地同人聊起感情生活,便笑道:“那么爱人是怎样感觉呢,Alex?”
  庄景明看了一眼宋杭之,笑道:“我想真正爱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开手。”
  他英俊硬净的面庞,在演播室的光影里,显得那样迷人。
  这是她少女时代最中意的人,却在此刻显得那样面目可憎。她多想从未遇见他,从未爱上他,那样便不会感受这彻骨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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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的访谈节目播出后,街头巷尾对庄宋二人好评如潮,连旺角卖烧腊的阿婆都夸庄氏夫妇比TVB里的情侣都要登对。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庄景明带了宋杭之、庄陶陶一同去了渣甸山,看望庄老夫人。
  老夫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仍是让佣人为她穿上旗袍,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略带上几样首饰,坐在轮椅里,瞧着小孙儿一家人,眼神里溢满了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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