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甘蔗羽荒
时间:2022-01-31 08:46:46

  说完,常迩静静看着连仪——这一番说辞可谓疏漏百出,全看连仪要深究到哪一步。她心里没底,然而连仪听了却一言不发,像是思绪万千,又像是发怔。
  屋外却突然有了动静,拍门声响起时,朔一的声音也传来:“公子!”
  连仪回过神,却在回应前,先伸手拉了一把常迩。
  常迩僵了一下,迅速瞥一眼连仪脸色,没看出什么危险,才提着口气,暂且让自己顺着他的力道,被推到了帷帐后面。
  “进来。”连仪沉声道。
  朔一即刻推门而入,正要开口,目光落到地上的尸体上,登时先倒吸一口气冷气。他慌忙抬头,想问时,连仪倒像先猜到了,再度开口阻止了他:“说,出什么事了?”
  朔一只能把询问憋回去,回道:“家中进了刺客,唐先生……遇害了。”
  连仪默了默,道:“我知道了。”
  “那这……”
  “你带出去。门也带上,我随后就来。”
  朔一应了一声,上前拖起刺客的躯体,麻利地退出了房间。
  常迩避在角落,她听不到声音,只门外庭中有灯光映照,让她看见地上挪动的影子。这一夜波折迭起,此时站定,常迩脑中思绪才如潮返岸。
  原本,在确认交给她的赝品出自连家书坊后,常迩已不打算再深究,可今日成泽借着道歉名义上门,唐随又拿出了第二幅赝品——较之连仪准备的,假得实在过于刻意。
  她没忍住,趁着看画的机会,又给啮蝶盗了点口粮。
  也不出意外,啮蝶果然把她带到了唐随的房间。
  没成想,在常迩打算撤走时,闯进唐随房间的不速之客却接二连三。而在常迩理清来龙去脉之前,成泽已杀人灭口。她在震惊中读出成泽最后那句话,心中瞬间预感到了什么,在想明白前,已经一路疾冲到这。
  所幸连仪无碍——也不知阿溪那边如何。
  常迩晃了个神的功夫,地上光影微变,房门已经关上。连仪转身面对她,动了动唇:“出来吧。”
  常迩回过神,缓缓从帷帐后走到连仪面前。
  双方一时都没开口。
  连仪脸上有淡淡的疲惫笼罩。常迩思及刚才连仪遮掩她的动作,先一步出言试探:“今晚发生这么多事,想必公子也不得清闲。不如我先回自己房间,等你腾出手来想和我谈一谈时我再来见你,如何?”
  默了默,连仪略一颔首,微叹:“刚才多谢你出手相助。今晚不太平,你先歇歇吧。”
  闻言,常迩心下微松:“那就先告辞了。”言罢,转身向外走。
  然而下一刻,一股力道陡然重重击在常迩脑后,刹那间钝痛袭来,紧接着,常迩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四周半昏半明。
  若非脑后痛感残存,若非身下并不平整,常迩几乎要以为,自己之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但绝不至于梦游着,把自己锁到了铁笼里。
  常迩坐起身来,打量了一圈这密不见风的暗室,最后视线落到缝隙不足拳头大的笼子,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洞主没说错。妖入人间,便危机四伏。
  叹息声未落,暗室的门开了。素衣的公子白绫覆眼,拾阶而下,清雅如竹,与初见时无二。
  常迩却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连仪脚下微顿:“你醒了?”
  “对,醒了。”常迩语气发沉,站起身来平视他,“连公子有什么话想问,还是直说就好。要是再多敲我几次,说不定伤到我的脑子,到时候我可能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连仪在铁笼前站定,仍是从容之色,瞧不出半点愧意:“你别误会。你帮了我,我确实心中感激。但……我平生从未和精怪打过交道,难免谨慎点。”
  常迩:“……”
  她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读岔了:“你……说什么?”视线无意向上一滑,常迩心中一跳,转眼间,她恍然——于是忍不住,又冷笑:“呵!连公子,敢情这白绫就只是摆设啊?你可真是……好演技!”
  常迩冷笑不止,后退几步靠在笼子上,心头万般思绪,简直后悔莫及。碍着傲气,咽下了后半句没有出口——她也真是,自投罗网!
  连仪一时无话,常迩盯着他,强压下恨意,扯出一丝笑容,道:“好吧……看来,你是看到了我从兔子变成人了?可是,你就没听过‘障眼法’吗?”
  “见过的。”连仪微叹,“但你昨晚在我房中的变换却不是。”
  常迩闻言皱了皱眉,随后连仪继续说道:“我这眼睛,和你想象的大概有些不一样。”说完,他又上前一步,当着常迩的面抬手解下了白绫。
  下一瞬,常迩瞳孔骤缩,惊至失声。
  她终于看到了这双眼睁开时的样子——然而这完好的一双眼,眼珠竟是一片血色,在这一片昏昧之中,衬得这公子妖冶不似凡人。
  “我是人,不是妖。”仿佛猜到常迩心中所想,连仪说道,“但我眼中所见,确实与常人不同。”他抬手,张开在眼前,视线聚起,“这双红瞳,让我能见到万物之上流转的气机……所以你如果只是用了障眼法,那我当时就不会看到一只兔子。”连仪放下了手,看向常迩,神色复杂。
  这下,常迩实在是无法反驳了——虽不知连仪一个凡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眼,但从前在山中时她便知道,有些普通兽类的眼睛十分特殊,看到的世界是另一番模样。
  与色彩无关,却与气机相关。
  “我是妖又如何?”常迩恹恹,“我并不曾害人。”反倒是被凡人骗得不轻。
  “我说过,只是不曾打过交道,谨慎而已。”连仪再次叹气,“如果是人,所求的不外乎世间之物。可妖……想要的会是什么?你的目的不在我,恐怕是在阿溪身上,是吗?”
  常迩彻底不想吭声了。
  见状,连仪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木盒,说:“这也是你的东西吧?”
  盒子打开,里面乃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蛹。通体玉青,其中幼虫隐隐可见。
  常迩心下一跳,怒气压不住了,讽刺道:“你既然防着我是妖,还敢碰我的东西呢?”
  连仪收好那蛹,笑了笑:“如你所言,你不曾害人。”
  常迩皱眉:“所以呢?你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想问清你的目的。”连仪道。
  常迩挑眉:“所以你就把我关起来?”
  连仪略显无奈:“你是妖,也不知有多大本事,我总要防着你恼羞成怒一走了之。”
  常迩一噎,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只是到底意难平。
  两厢静默,相顾无言,半晌,连仪忽然开口:“对不住。”
  常迩一怔。
  “我的眼睛一直是个秘密,之前并非有意愚弄你。”
  连仪说完,常迩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自然不能怪连仪没有把这秘密告诉自己,只是气不过自己愚蠢错信,自作自受,正如待阿溪。
  阿溪……
  常迩烦躁地掐了一把掌心,只觉得碰上这对兄妹当真是自己命中造孽。
  “阿溪于我有恩。”常迩道,“我来连府是为了报恩。”
  连仪闻言笑了:“是吗?那好,我去问问阿溪。”说完转身要走。
  常迩跟角一跳,忙喊住他:“她不知情,你问她也没用。”
  连仪停步,回过头来,说:“阿溪便是不知情,总该记得自己是不是救过一只兔子吧?”
  常迩咬牙:“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问我?”
  连仪失笑:“这可算倒打一耙?难道你就信得过我?”
  常迩:“……”
  他们之间谈信任,确实有点奢侈了。
  “阿溪不算直接救了我。”常迩揉了揉眉心,道,“两个月前我被一只狼妖追杀,是她误打误撞猎杀了那只狼妖,间接救了我一命。你若还不信,就去问她吧。只是我一直不想吓到她,麻烦你别对她提起我是妖的事。”
  连仪若有所思,又举起木盒:“那这个呢?”
  常迩扫了一眼,目光一冷:“连公子,请你适可而止。”
  连仪一顿,笑了:“好吧,不问了。”
  常迩心累地呼出一口气:“那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吗?”
  “可以是可以,但……”连仪顿了顿,道:“昨晚唐随遇害,你又不知所踪,所以此时你要是出现,可能不太好。”
  常迩一愣,反应过来后火冒三丈:“连仪!你诓我!”
  “别误会,我没有出尔反尔的意思。”连仪当即解释。常迩瞪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可能需要暂时换一个身份。”
 
 
第9章 九步
  天亮后连仪便命人去京兆尹报了案。于是,不到一个上午,唐随遇害、常迩失踪的事便传开了。
  连府内外议论纷纷,不少人疑心是后者行凶后畏罪潜逃。
  但阿溪和夏锦都不信。
  阿溪较之夏锦更加忧心,生怕常迩是半夜去找唐随时无意撞上了什么被灭口。奈何她一介闺阁女子,无能为力,眼见官府的人进进出出,重点都在查唐随的命案,思来想去还是坐不住,便打算去找连仪再问问情况。
  不料一进书房,就看到连仪身边多了只兔子——白绒绒的一团,挨着连仪蜷在坐榻上。
  阿溪:“……”
  她在门口呆了会儿,方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兄长……你这兔子,是哪来的啊?”
  “捡来的。怎么了?”连仪正在读账册,闻言一脸从容的不解。
  阿溪走上前,欲言又止,后下定决心:“是在哪捡的?我觉得有点眼熟。”
  贺老这会儿也在旁边候着,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看向二人——事实上连仪突然抱着兔子出现时,他便生疑了。
  最主要的……连仪从来不养宠物。
  可才问了一句,就被连仪以一句“我觉得不太像”给轻飘飘地堵了回去。
  “嗯?”连仪放开册子,道,“怎么,你捡的那只兔子不见了?”
  阿溪讪讪:“是啊,不见了。”
  连仪笑了笑,用手背顺了顺兔子毛,说:“这兔子是自己跑到我房里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之前捡到的那一只。”说到这,连仪双手抱起兔子放到小几上,松开手,冲着兔子笑了笑,说,“不如你试着抱一抱看。”
  阿溪犹豫了一下,没见兔子有什么动作,也只能试探着伸了手。
  没想到,那兔子眼珠子一动不动,见阿溪伸手,却一扭头跳下,卧在连仪膝上。
  阿溪的手登时定住,面上先是愣怔,接着便黯淡了下来,看得贺老都心疼。
  连仪不察,笑道:“看来不是。”
  “嗯。”阿溪闷闷地应了一声。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连仪像是才想起来。
  阿溪压下心头酸涩,道:“我是想问一问,有没有常迩的消息。”她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向兔子,便见那兔子也正盯着她,只是眼神懵懂无知,好似寻常。
  连仪也不意外,只安抚道:“你别担心,京兆尹的人正在查,如果有什么新进展,我一定告诉你。”
  “多谢兄长,那我先回去了。”阿溪有些沮丧。
  连仪点了下头,道:“贺叔,麻烦你送一送阿溪。”贺老闻言稍怔,但也不多问,应了。
  阿溪最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连仪才低下头,勾着兔子的下巴,轻声开口:“她认出你了?”
  常迩飞了个眼刀,一口咬住连仪的手指——奈何咬合力度平平,不痛不痒。连仪忍俊不禁:“你这是急了?”
  常迩头皮一麻,甩开来跳到小几上,道:“阿溪抱过我,也见过我,认出来是自然。”
  连仪略一扬眉,想起之前的事,又问:“那天晚上你为何咬我?”
  常迩:“……”自然是因为发现了你表里不一。
  “发病罢了。”常迩冷哼一声,“怎么?怕我哪天又凶性大发?怕的话,还是别把我带在身边了。”
  “是啊。”连仪笑着,伸手摸了摸兔子的头,“我怕你哪天又发病,神智不清,被旁人捡走——所以,还是把你带在身边吧。”
  常迩打了个寒战,往后一让,问:“你打算就这么一直把我放在身边?”
  连仪略笑了笑:“只是权宜之计。”
  “我知道,”常迩仰头,眼神有点麻木,“但就这么整天待你身边发呆的话,我会无聊死的。”
  连仪:“……”
  他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欠缺经验。”
  常迩:“……”
  这种经验没有也罢。
  “跟我来。”连仪说着站起身,又低头向她伸手,“或者我抱你?”
  常迩当即跳到了地上。
  ——
  身在禁宫的成衍自然也听到了连家出命案的事,只是如今南衡府的人虎视眈眈,少年天子再率性也不敢顶风作案,倒是派了下属前来问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