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作者:甘蔗羽荒
文案:
【串频版】
茕茕白兔,食野之蔌。忽西顾,渐迷途。
【内容版】
兔妖常迩一朝不慎丢了东西,找来找去,找到了书商连氏府上,恰逢连府好事将近,遂混水摸鱼成了连府幕僚。
街头巷尾都说,连公子斯文俊秀,连小姐纯良质朴。
常迩:我差点就信了。
CP:聋兔×盲商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常迩 ┃ 配角:连仪 ┃ 其它:志怪
一句话简介:是人是妖都在演。
立意:关爱残障。
第1章 一步
最近,望京多了一桩热闹事——盖因城中最大的书商连仪公子要办十天的流水席,单为庆祝自己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妹。
京中百姓心肠热络,饱食思君恩,都打探起了连姑娘的来历——须知连家三代书商,致知妙物坊的名号在大芫人尽皆知,而上一任坊主一年前才过世,其元配在生下小公子后便缠绵病榻,没几年便过世,打那之后,连老爷不曾续弦,更未纳过妾,如何就多了一个女儿?连府的从人却是不作遮掩,竹筒倒豆子似的,迎来送往间,绘声绘色说起这段兄妹重逢的传奇经历。
原来这位连姑娘的生母本是扬州一位医女,十几年前连少爷行商途经扬州,恰遇扬州疫病,不幸沾染,几近丧命,多亏医女倾力搭救,才得活命。彼时二人都年少,日夜相对,情愫相生,一时不察越过礼矩。连少爷本打算带人回京,医女自惭出身低微,无心攀附,本是坚辞不肯,奈何两三月后,却发觉已暗结珠胎。那时连少爷早已回京,医女不忍舍去骨肉,带着信物孤身上京。巧的是她到京之时正是连家小公子出世之日,街头巷尾百姓传贺,可怜这一介孤女,此时方知情郞早有妻室,连夫人更是京中大家闺秀,如何堪比!一身傲气被这一番蹉磨,险些一病不起。
贫女自有傲骨,岂愿作那等败人夫妻情谊的下作之辈。她也未与连少爷传信,便要返乡,怎料不等出京又病倒,此次却教一乡野郞中所救。她心中郁结,体虚难支远行,在郞中苦劝之下,为保腹中骨肉,她只好暂且留下——这一留,直至生下骨肉,郞中却向医女剖表心意。医女感其情谊,终是应下,与他结成夫妻,连同亲女,久住京郊医庐。
列位看官,你道是若无意外,这女子本不该为连家所知——怎奈事有凑巧,前几日,连公子为祭奠老父去往京郊洒扫,遇上暴雨,不慎失足跌伤,为一少年女子所救。随行从人见女子与已故家主有几分相似处,便已生疑,后又见女子佩有连家信物,更是惊诧。这姑娘从不知前事,更无从解释,幸得生母亡故前存了一丝不忍,留下亲笔信并从前与其生父往来书信,教女儿若有见信物问及身世者,方可展信观之。
由此,才教前事重见天日。
那连公子,自幼饱读诗书,学成礼义,最是磊落君子,深明大义。他深动于医女气节,自无怨怼之心,又因小妹养父、生母皆已故去,伶仃无依,哪肯枉顾骨肉之亲,袖手不理?故而,便有了如今盛宴百姓、明正身份、庆贺兄妹团聚的佳话!
此番原委道出,与宴的百姓听得津津有味,因此这十日流水宴还没停,连家姑娘的身世便传开了,就连酒楼里的说书人都换了新话本。
可众人不曾料想,这个命运多舛的姑娘,其气运不止如此。
说来,也是百姓好事多传所致——大芫如今的天子不到而立之年,尚存少年心性,因听闻连氏女身世曲折,一时生出好奇心,白龙鱼服,假作布衣,也来赴连府盛宴。只是旁人为口腹之欲,他却不然,堂堂一国之君,学作梁上君子,径入深宅内院。怎奈不惯做此事,临走前露了行迹,被连府从人叫破。天子被逼无奈,为免丢人丢到京兆尹跟前,只得亮明身份。连公子又惊又喜,亲自侍引,至宾主尽欢,奉迎天子归宫时,天子却又在连家大门前下了口谕,道:“连卿之妹,质淳而性善,朕见之心悦,适逢大选将至,卿当善备之。”
——翻译过来就是:我看上你妹妹了,准备准备,送她进宫。
亲耳听到这话的人们都沸腾了,后来听说的人也沸腾了,连公子却愁得闭门谢客——只因连小妹虽自幼习医,心性纯良,却疏于礼仪教导,一派村野举止。倘若入宫为妃,一朝不慎,触怒贵人,反是大祸。
再说那连姑娘,自小在京郊长大,也结识了一二好友。其中有一个姓夏的农女,名唤阿锦——标致则已,却颇为胆大凶悍,上能跟着亲爹上山打猎,下能领着一帮玩伴摸鱼凫水,打小不服管。
这一日,阿锦因与爹娘拌了几句嘴,又气呼呼地跑出了门——撒丫子一跑,爷娘也望洋兴叹。
阿锦奔到定水边,一肚子火气散去,便觉腹中饥饿难忍。她折了根树枝利落下了水,在水中摸了条小鱼欲待上岸,回头时,却见岸边站着个黑衣黑发的姑娘。
那姑娘的容貌不甚明晰,唯有一双眼潋滟澄明。黑衣女子似对着阿锦笑了一笑。阿锦心中一动,正想上前问询,恍惚时没注意脚下,竟一个趔趄,扑落水中,人事不知。
夏氏夫妇见女儿久久不归,坐立难安,双双出门寻找。等夏母寻至水畔,一眼望见女儿昏在岸边,顿时肝胆俱裂,扑上前将阿锦抱在怀中,不敢轻动,只声声叫唤。阿锦悠悠转醒,睁眼见到亲娘,双眼一红,落下泪来,抱着夏母便哭。
夏母哄了半晌,才知阿锦做了噩梦——只是,记不得了。
说回京中——没两日,这一出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戏又有了新的进展。圣命不可违,无论是为连府上下性命,还是为连小妹终事大事,入宫已是必然。连公子与家仆商量一番,次日,长街上多了连家的告示。
“重金择聘名师大家为府上幕僚,须有一技之长,如:诗、书、礼、琴、棋、画……”
围观的百姓瞧着这古怪的要求,个个一头雾水。
却有个书生,看破了玄机,也不藏锋,笑道:“这哪是招幕僚,这是给连姑娘招老师呢!”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恍然大悟:“是了是了,那连姑娘既是乡野长大,不通贵门教养,要中冒然入宫,难免受气。连公子却是体贴,借着招幕僚的名头,既解了这难题,又保全了姑娘家的面子。”
七嘴八舌说开,已有些人沉吟思索。这望京天子脚下,能者辈出,有那等前程不顺的有志之士,难免心中意动——此时你道幕僚是假,然而若是助得了连家将姑娘送入宫中,来日的机缘谁又说得准呢?
那个说破实情的少年却没再开口,指尖一错抖开手中扇,一身黑衣混入长街,眨眼不见踪影。
七日后三月初一,连家包下了兴乐坊——只因自荐幕僚的有四五十人之众,其中不乏名声在外者。连公子恐怕怠慢了诸位先生,索性公然开设比试,免遭闲言。看热闹的百姓哪能错过这等好事,有闲暇的都去了兴乐坊一睹为快。
兴乐坊本是听曲玩乐之地,这一日,四面廊下,一面铺陈纸砚,一面布设丹青,一面摆开棋案,好不文雅。
连仪南面而坐,手里把玩着玉算盘。那些暗藏心事的女儿家,看一眼这白衣温雅的少年郞,赞叹一声,低下头时,又叹一声。
廊下,黑衣的书生也打量着连家的公子。
这公子一身素,清雅出尘得不像个商贾,然而更为引人注意的,是他双眼上遮覆的白绫。
任是谁第一眼见到都难免意外——这个大芫赫赫有名的书商,竟是盲人。
直到管家燃起焚香,书生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人,客气笑了笑,捏了枚黑子落下。
比试开始了。
自古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众百姓本是冲着热闹而来,故而,相较之下,看棋的、看文章的,寥寥无几,倒是看画的,挨挨挤挤。看客们从这头溜哒到那头,一会儿呼彩一会儿摇头,看得正比试中的画师面色阵青阵白,心中只觉愚鲁。但瞧瞧主位上的公子,仿佛不仅眼盲还失聪,一心一意摸着算盘,毫无约束之意——只得咬咬牙忍了,权当修心。
及至比试过半,时间将尽,看客始觉疲累,毕竟该画的已见其形,而世上技艺与灵思并重且还混迹市井的能人不过一二,故到此时,新鲜感也只剩一二。
也有个凑热闹的姑娘家,停在一个年轻的画师身后已看了许久。她揉揉眼睛,瞧着画纸上振翅欲飞的凤凰,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先生,你的凤凰画得真好看,只是,怎么只有凤凰呀?”她瞧过其他人的画,多是热闹丰富,而眼前这画师正一心一意修缮凤凰翎,显然无意再添其他。这画师也不恼,回头看她,温和眉眼带笑,只是还未开口,忽听对面遥遥一声惊呼:“这人谁?竟然把其他人都比下去了!”
二人不由得同时看去,恰见那赢了棋的书生扔下未落的白子,起身抱拳致意。
一身黑衣,眸光潋滟。
似是巧合,书生正对上画师的目光,弯着唇微笑。画师愣了一愣,颔首权作回应,尔后垂眼看向画纸,莞尔低语:“凤凰足矣,更添凡世之物何益?”
少女闻言方才回神,便见画师伸手取下画纸,信步走到中庭露天处。
时值正午,晴空万里,日光泼到画纸上,那彩凤几欲破纸而去,华光耀眼。霎时四下渐无声,众人惊异屏息间,空中却忽地暗了两三分。
有人痴痴抬眼,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中庭上方不知何时来了各色鸟雀,盘桓不去。有一雀儿啼鸣出声,便引百鸟争相啼和。
但不等众人喝彩,众鸟却已如临大敌,顷刻之间,倏然发难。
呼啦啦一阵响,成百只雀鸟扑扇着翅膀冲向纸上彩凤,扑空后也不离去,乌溜溜人的眼珠子一转,四散冲入人群。
四面众人登时大乱,便连始作者也白了脸,人人没头没脑地向后躲,桌案笔墨翻了一地,惊乍四起。
一片混乱中,连公子似乎才从那珠算纵横的世界脱将出来,微微侧耳,长眉轻敛,却也不见惊慌。
他仰头,一群疯颠的雀已冲到眼前——却有铮然一声响,如凤鸣清啸,破开万千嘈切,直上九霄。
满场乌压压的鸟陡然间悬停于空,紧接着,又是几声清音从主位上荡涤开来。
众人凝目望去。
那眼盲的公子已将侧旁的古琴挪到身前,十指抟动间,曲调未成便已啭啭在耳。
是本来预备午后用比试的琴。
百鸟方寸即乱,凶煞尽敛,呼引遁去。眨眼间,鸟影散尽。
众人怔怔,盯着乱局中飘动的羽毛,险些回不过神。那画师望着连仪,神情益发惶恐不安。
连仪已停了手。他偏头对着管家的方向,叹了口气,又像是不大在意:“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一时语塞。
“是有一位高人,画了只彩凤。”棋试胜出的书生含笑开口:“没想到画得太真,将百鸟都引来了。”
连仪似是讶然,却问:“这位是?”
书生道:“在下常迩。”连仪仍有不解,管家见状,适时出声:“这是棋试的胜出者。”
“原来如此。”连仪闻言笑道,“看来,棋、画之试,胜负已定。不知,画师如何称呼?”
画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对上常迩的视线,方才神色松动,出列行礼:“在下……唐随。”
第2章 两步
常迩于次日一早拎着三五两家当到连家报道。
昨天连仪当场定下常迩和唐随后,比试的时间也差不多结束。连家的仆从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兴乐坊中参赛的众人——文试的结果,须等连仪听人念过几人的文章方能定下。
至于琴试,本该下午开始,不料连仪上午以琴退百鸟过于震撼,以致比试开始前,先前自荐的琴师陆续致歉退出,最后竟无一人肯留。
而连仪早饭吃了一半,听说常迩上门,有些意外。
按之前的说法,胜出的三人应该明日来。
传话的下人也一头雾水:“常先生说,他有些要事,得先和公子你见面谈谈。”
——
常迩在会客厅里喝了半盏茶,便见一对男女一前一后从内院方向走来。
素衣的公子白绫覆眼,雅似流云,黄衫的少女低眉顺眼,小家碧玉。常迩记着身份,视线没在少女身上停留,搁下茶盏,上前见礼:“连公子,又见面了。”
“常先生客气。”连仪笑道,“这位便是舍妹了。阿溪,这就是我给你找的教你下棋的先生。”
阿溪闻言抬起头,对上常迩的视线后又轻轻垂下眼,低声道:“阿溪见过先生。”“小姐有礼。”常迩客气说着,重又看向连仪,“能得到连公子的赏识是在下的荣幸,但我今日来,是有一事要告知二位。”
连仪面露疑色:“先生请说。”
常迩微微一笑:“实不相瞒,在下,双耳失聪。”
话音落下,阿溪讶然看了一眼常迩,又不置一言地低下头去。余下连仪和管家被震在原地。
常迩仍面不改色,让管家险些以为耳朵出了问题的是自己。
连仪缓过神来,却又不解:“可你与旁人对答如常,莫非还有读心术不成?”他开玩笑道。常迩莞尔一笑:“公子说笑了,在下只是能读唇语罢了。”顿了顿,又说,“只是不知公子是否信得过我?”连仪闻言微笑:“常先生放心,旁人便罢,就在下的情况……又有什么好信不过你?”
常迩望向他的眼睛,点头叹道:“谢公子体谅。”
正是既来之,则安之。幸好居所也收拾了出来,连仪索性让侍从领着常迩先行安置。
——
兄长另有要事,阿溪自行回房,只道要练琴,让侍女都退了出去。众人退到外间,不多时,听到屋内传出琴弦拨动的声音……几人相视一阵,默不作声地又往远处退了一段距离。
闺房的窗却无声地开了一条缝。
日光在地上投下一团巴掌大的影子,倏然溜进屋中。那影子向着少女靠近,迅速膨胀。
阿溪感知到对方的到来,拨弦的指略停了停,转头去看,指下不忘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