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甘蔗羽荒
时间:2022-01-31 08:46:46

  常迩在参加比试前就来这里查探过,然而书坊内布局环环相扣层层嵌套,彼时她也未怀疑过连仪的身份,倒是没对这里上心。
  万一被人逮到不得脱身,说不定还有杀身之危……
  好在啮蝶穿行到最后,进了一个没有点灯的院子,而后继续向里,飞进了一间屋子。常迩确认四下无人,化出人形,撬开锁闪进屋中。
  屋中墨香极重。常迩四下看了看,确认了这是一间画室。
  啮蝶已经停在多宝阁的一方砚台上,蝶翼墨色渐深。常迩盯着架子上的十多支画卷,伸手抽了出来。
  每一幅……都是兔子。
  显然是仿的唐随的画,只是总与原画有些不同,看得出摹仿之人在尝试。
  常迩把画都给塞了回去,眼睛有点花了——她快要认不出兔子应该长什么样了。
  啮蝶已经大快朵颐,双翼成了纯然墨色。常迩将它召回,令它自行返程,随后出了画室,重新把门锁好。
  她换了个形态,正打算回去,抬眼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院门口走过。
  常迩顿住了。
  ——
  这是一间密室,两侧都有通道通往暗门。
  有个人在屋中静静等着,指间折扇转动。烛光静淌,偶有流光滑过。
  通道里有轻缓的步声传来。他轻轻一笑,抬头,在门被推开之后,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
  “怎么了?连卿今日……心情不好?”
  连仪“望”着他:“生意场上例行应酬,多喝了两杯罢了。谢陛下关心。”“是吗?”成衍轻笑,“我还以为,连卿是因为朕今日带阿溪出门,所以心中不快。”
  “陛下,”连仪平静地说,“阿溪既然与你情投意合,臣自然会遵守约定入宫参选。女子名节为重,陛下身边也有耳目,来日方长,何必急于眼前?”
  成衍笑意微敛:“朕也想和她来日方长,可连卿为她找的两个老师,实在让朕很难放心。”
  “臣不明白。”
  “人是你选的。”成衍淡淡道,“你本可以选其他人。”“他们的表现过于出色,若不选他们,难免引人争议。”连仪道。“哪怕他们来历不明?”成衍声音微冷,“你做事何时如此草率过?”
  连仪默了默,道:“唐随和常迩都不过是阿溪的老师罢了,等她入宫后他们自会离开。陛下又何必如此在意?”
  “那要是阿溪没有入宫呢?”成衍冷笑。
  连仪语气不变:“陛下不信我?”
  “行了。”成衍沉声道,“你我相识多年,不必再拿着你对外人那套来和我避重就轻。你在阿溪身边放这么两个人,是什么心思,朕看得出来。可是你别忘了,朕是天子。”他盯着连仪,缓声道,“就算朕答应过你不会勉强她,但要是你真和朕耍手段,到时候,朕也难保会做出什么。”
  连仪呼吸微沉,再开口时,已有些疲倦:“陛下要是真心喜欢阿溪,又何必担心这些?阿溪生性单纯,不是见异思迁之人。陛下既然与她情投意合,便该信她。”
  半晌沉默后,成衍轻笑一声:“朕当然是真心,也相信她不会变心。朕只是怕连卿爱妹心切,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罢了。到时候反倒伤了你我君臣和气,是不是?说到底,你我都是为了阿溪好,也没什么好争的,这事儿就先不说了。”他搭上连仪的肩,按着他坐了下来,“说正事。邺城的人明天就要进京了,这些年京里那几个老头子没少和南边勾连,你这边如何?有什么异状吗?”
  连仪摇头:“邺城那边一直有人盯着,这一路的情况我也都亲自过手,目前没有看出什么不对。”
  成衍叹了口气:“让坊里的人继续盯着,在他们回去前都别掉以轻心。”
  ——
  等到成衍离开,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连仪在密室中静静坐了片刻,方才起身走出。甬道狭长,指尖擦过墙面,在经过某一处时,他停了下来,在原地站了半晌,而后推开了墙上的暗格。连仪伸手从里面取出一块木牌,指腹一寸寸划过其上雕刻的人名,蓦地却无声笑了笑。
  木牌被重新推向深处。
  连仪关上暗格,转身离去。
  ——
  眼前的世界,一切都带上了重影,晃动着,四分五裂。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所为何来,只是依循本能,向着某一个方向疾奔。
  白色的影子在黑夜中一闪而过。
  ……那是兔子?
  ……疯了吗?
  ……病了吧!怪吓人的!
  ——
  “啪”一声脆响,惊醒梦中人。
  ——
  阿溪今夜还在桌前解决课业,某一瞬将将落笔时忽而感到一丝心悸。她还未将这扰人的心念排除,便听到屋外似乎传来一阵喧闹。阿溪有些诧异,披了外衣出门,见守夜的人也是迷瞪瞪的。
  “出什么事了?”
  “似乎是……客院那边有人病了。”小丫头迟疑着。
  阿溪微微皱眉,心中不安更甚。
  “是常先生!”侍女一路小跑,喘着气小声道,“常先生突……啊!小姐……”她才看到阿溪,顿时噤声。
  阿溪的心已然沉了下去。
  ——
  常迩院中侍从来报时,连仪才准备歇下——守夜的人正困倦时突然听到常迩屋中传来东西打碎的声音,两人一惊睡意全无,相伴出了耳房,本是犹豫着是否要询问,及至走到正屋门口,听到屋中隐约传出的声响时,二人皆是慌了,稍稍用力撞开门,竟看到常迩独自倒在在桌角,肢体蜷缩,痛苦嘶喊。
  二人七上八下,合力将常迩抬到床上,便赶紧去叫人了。
  此时常迩还在床上打滚。连仪看不到,却听得到她一声声压抑至嘶哑的痛呼。他心中莫名恻然,问:“大夫多久到?”“快了,已经去喊了。”贺管家赶紧说。
  连仪在隔门处站了站,突然抬步向里走:“我过去看看。”
  贺管家一惊:“公子……”
  连仪已经走到了床榻边。他稍稍倾身,想探一探常迩的腕脉。
  与此同时,常迩抬头,双眼半睁半闭。她似是看到了连仪,口中吐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
  ……骗子……
  连仪皱眉,疑心自己听错,不由靠得更近了点想再听听,但下一刻,常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扯到跟前,紧接着……张嘴狠狠咬在腕上。
  连同十指,深深掐入皮肉。
  遽痛袭来,连仪闷哼一声,本能地要抽手,甫一动却感觉皮肉仿佛要被撕咬开。他一瞬迟疑,感觉到喷洒在手上的紊乱鼻息,默了默,索性不动了,在床沿且先坐下。
  跟进来的贺管家连同正候在此处的三两侍从见状呆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却有人喊了出来:“兄长!”
  连仪闻声侧过头,微感诧异:“阿溪?你怎么来了?”
  阿溪冲到床前,视线从常迩脸上变形的五官呆呆地挪到连仪被叼住的手,艰难地组织语言:“我……我听说常先生出事了……就想来看看……”
  连仪已经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加之痛感,一时分神,倒忽略其中不对:“嗯,好像是突发急症,不必惊慌,大夫快……到了。”他明显顿了一下。
  常迩从一波痛潮中短暂地得到喘息,半睁开眼,目光落在阿溪身上。她仍未完全清醒,努力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出声,连仪觉察到桎梏松动,抓紧时机把手抽回。
  “大……夫?”阿溪傻眼了。
  连仪一顿,抬头,仿佛是在凝视:“怎么?”
  阿溪掌心冒出冷汗:“我……我的意思是,今晚动静这么大,再叫来大夫的话,恐怕府中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连仪闻言失笑,道:“傻丫头。这是连府,我的地盘。”
  阿溪讪讪。
  短暂沉默中,连仪笑意微敛,似乎想说什么,躺在床上的人却突然暴起,向他扑去。
  ——常迩心中怨气难消,半醒半昏间看着这对兄妹在眼前,妖性发作,极想掐死连仪。奈何她早已力竭,才扑过去……就直接脱力昏死过去。
  阿溪眼前一晃,等她看清常迩对连仪“投怀送抱”这一幕,再度傻眼,这次彻底失声。
  连仪毫无防备,后仰倚在床栏上,眼前看不到,身前温软的触感和落在颈侧的轻浅呼吸便更为明显……让他直接僵住了。
  其他人也是呆住了。
  没了常迩呼痛的声音,屋中静得渗人。
  好在,踉跄的脚步声打破沉寂,侍从领着医者匆匆来了:“公子,大夫来了!”说完才觉察屋中静得奇怪,抬头时正见连仪缓缓扶着常迩的肩让她躺下,顿时茫然。
  “贺老,”连仪站起身,神色不明,语气尚且平静,“你带其他人都下去。”
  贺管家不明所以,只听命领着下人退到屋外。阿溪心生不安:“兄长……”“阿溪留下。”连仪道。
  阿溪闻言抿唇噤声,心跳愈快。
  大夫上前给常迩把了把脉,道:“这位姑娘眼下并无大碍,只是像是受过什么大刺激,以致心绪激荡,肝火逆行,开两副安神宁气的汤药即可。”
  这话一出,阿溪的头顶瞬间就凉了。
  连仪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先生确定……没有其他问题?”
  大夫只当他担心病人,耐心点头:“是,公子不必过虑。”
  连仪:“……”他抚着腕上齿痕,不知该作何表情。
  大夫被领过去开药方,连仪终于出声:“阿溪,你是如何知道的?”
  阿溪心头忐忑,明白是自己之前失措露了端倪——可实话也确实说不得。
  “我……请兄长勿怪,是……是此前我无意中探到常先生腕脉……”她硬着头皮,为常迩找补,“兄长,常先生有真才实学,隐瞒身份想来也是为了便于行走……我不希望她走。”
  连仪沉默半晌,未答:“夜深了,你该回去。”
  阿溪哽住,虽然有心留下守着,但也知道如果常迩身份不说破,自己不便久留——否则传到某人耳中,又是麻烦。
  “好。”
  脚步声渐远,连仪转身,低头“看”向床上。
  ——
  天光乍破时,常迩的双眼缓缓睁开。
  她感知出身体有异,心下微凛,勉强要起身时,视线扫过,陡然凝住。
  桌子边坐着个不算陌生的背影,支着头似在小憩,左腕上缠的纱布很显眼。
  常迩放缓动作,悄声起身,赤脚下床,面沉如水地向连仪走去。
  相距三尺时,连仪突然转过了头,神色闲适轻巧:“咬也咬过,扑也扑过,现在又想做什么?”
  常迩:“……”
  昨晚混乱的记忆随着连仪这句话瞬间涌入了脑海。
  她僵了一下,仗着对方眼睛看不到,强作不解:“公子在说什么?”
  连仪却微笑:“有什么话,常姑娘穿好鞋袜再说。”
  常迩:“…………”
  她因这称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也猜到了自己昏沉时发生的事——虽说是意料之外,但也不是不能应对。
  “我非羸弱女子,公子也看不到,就不必计较这些了。”常迩捞过外衫披上,走到连仪对面落坐,“容我先向公子道个歉,此前隐瞒女子身份,只为便宜行事,还请见谅。”
  连仪笑了笑:“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对外声张,阿溪舍不得你,我也不会逐你出去。只是……”他话锋一转,“不知道常姑娘到底有什么隐疾?发作起来有些吓人,大夫也看不出。”
  常迩沉默了会儿,问:“我昨晚可是伤了人?”
  连仪避而不答:“想起来了?”
  “我这病生来就有,一年一次,病时人事不知。”常迩叹道,“只是发作时痛苦万分,生不如死。偏偏小时候家中长者拿无常鬼吓唬过我,故而一见白衣人便容易发狂。”她一顿,恍然惊了,“你手腕上的伤……难道就是我?”
  连仪顿了一下,把手放了下去,笑道:“没想到还有这种怪病。昨晚我和阿溪倒是被吓了一跳,见你那样子,还想着要不要报官。不过既然是这么一回事,常姑娘放心,昨晚之事,不会传出去。”
  常迩笑意诚恳:“那真是太谢谢了。”
  “应该的。”连仪说着起身,“常姑娘多休息休息,我不打扰了。”
  “公子慢走。”
  常迩前脚送连仪出门,才回屋坐下,阿溪后脚便到了。
  “你没事吧?”阿溪拉着她坐下,一脸后怕,“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常迩倒了杯水润润嗓子,随后神情冷肃道:“阿溪,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和我离开?”
  阿溪闻言心中一跳,轻声道:“怎么了?”
  “我昨晚去查那副赝品画作,查到了致知妙物坊里。”常迩沉声一字一句道,“而且,我遇到了你兄长和小皇帝。”
  阿溪愕然。
  常迩脸色难看:“你的婚事,不过是他们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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