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煊冷眼看着陆之珩做小动作,在对方以为自己快成功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地向皇帝举荐了一个人,直接让皇帝把陆之珩说的那些人选抛到了脑后。
这个人便是护国公之孙肖翰宇,虞国近十多年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能力出众,不骄不躁,前几年自请外放历练,如今也快到回京的时间了。其祖父肖黎又是最为坚定的中立派,一心只有保家卫国,多年来不曾接受过任何皇子的拉拢。若是户部侍郎之位真的要空缺,那么不管论资历还是立场,肖翰宇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希望落空的陆之珩对陆之煊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煊儿,你说远儿他真的……没了吗?”
御书房内,皇帝向陆之煊问道,神色有些莫名。
“儿臣不知道,儿臣想亲自去看看,顺便把大哥带回来,望父皇批准。”陆之煊神情漠然。
“朕——”皇帝闭上眼,沉重地说道,“准了!”
“儿臣,谢父皇恩准!”
江湖带着陆之远的嘱托再次回到云砀山时,山寨的四周已经围满了人,她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寻了一个没有人注意的缺口溜进了山寨,来到了木毒医的木屋。
这里与她之前离开时并无两样,木毒医和那几个被她杀死的山匪歪七扭八地趴在地上,其中一个穿着藏青色外衣,脸被划得惨不忍睹的人最为醒目。江湖认出这就是她用来伪装陆之远的人,她拿出陆之远的玉佩,简单地系到了这人腰间。
想着外面的人就快搜到这里了,所以江湖做完之后并没有多待,趁着人还没来又迅速溜出了房间。
也许是有些流年不利,走到一半的江湖撞上了自家娘亲,被江夫人逮个正着的她这才发现此时在这一带搜查的是自家山庄的人。
“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江湖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你小师妹来信让我们帮忙保护太子安全度过云砀山,不过我们好像来晚了。”江夫人有些发愁,好不容易小侄女求她办件事她还没办好,也不知道小侄女会怎么想。
不过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转头语带不善地对着江湖说道:“你还问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不说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让你帮我去接你小师妹,你倒好,任务不做,还给我玩失踪,是不是娘最近对你太好了?”
“小师妹已经成亲,我不好带她走。”江湖一板一眼地回答,“而且我不是失踪,我是要去临州,正好路过这里,发现人有点多,就好奇过来看看。”
“你去临州干什么?你要去找海稷?”江夫人突然焦急地双手抓紧江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女儿啊,听娘一句劝,那海稷不是良配,这世间优秀的男人那么多,你万不能吊死在这棵歪脖树上啊。”
江夫人是彻底怕了,她的女儿多喜欢海稷她是知道的,两个孩子自幼定亲,一起长大,江湖天天围着海稷转,也没听谁说他俩感情不好,江夫人一直以为他们是天作之合。可谁知道海稷一朝金榜题名后第一件事便是向江家退婚,直接把武功被废正在病中的江湖气了个半死,差点直接一命呜呼。
“我明白的,娘。”江湖看着江夫人,眼神难得柔和下来,“我不会做傻事了,他不是想退婚吗?我成全他。我这次就是想去找他把话说清楚,彻底把这个婚给退了。”
“那就好。”江夫人拍拍江湖的肩,叹道,“你能想通就好。”
“那我先走了,娘。”江湖对着江夫人笑了笑。
“好。”江夫人点头,刚想说你走吧却突然听见模糊的马的嘶鸣声。
母女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闪身躲了起来,剩下的人看见自家夫人和小姐的动作,也纷纷找了地方隐匿起来。
随着声音的靠近,一个身穿绛紫色衣袍,披着厚厚的狐毛披风的男子骑着马进了山寨,他的身后跟了一群穿着官兵服侍的人。
“那个是小师妹的夫婿,宁王。”江湖向江夫人解释。
“看上去倒是挺温和大气的,就是不知道对妻子好不好。”江夫人虽然知道宁王经常会做善事,也听过人称赞宁王是个大好人,但她始终觉得一个好的上位者,不一定是个好夫婿。
“小师妹过得挺幸福的。”江湖在上京待过很长时间,她打听过乐云淇与宁王的事,也见过两人婚后幸福的模样,她觉得这种状态是装不出来的。
“你小师妹是幸福了,那你什么时候带你的幸福来给娘看看呢?”江夫人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江湖垂眸,没有回答,她还是不太习惯被人关心。
陆之煊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但他能感觉到那目光并不带有恶意,所以便放任了,也吩咐了下面不用去管那些藏在山上的人。
他带着官兵搜遍了山寨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在一个木屋内发现了穿着陆之远衣服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以及倒在旁边的木毒医。
看到木毒医的那一刻,陆之煊的眼底冒起了杀意,手也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一脚踹开木毒医,蹲下身细细地打量疑似陆之远的尸体,果然发现了许多违和的地方。虽然大体上身形相似,但这个人还是比陆之远要壮实一点,更别说这人手上还生着厚厚的茧,这东西在不习武的陆之远手上可是一点都见不到。
陆之煊沉着脸扯下尸体腰间的玉佩,起身带着一众官兵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吩咐道:
“把那个蓝衣男人的尸体带走,扔到乱葬岗去。”
陆之煊记得曾经与陆之远对弈时,对方曾说过:“玉佩只是个死物,它并不会随着主人的消亡而自行毁灭。倘若有一天玉佩在我却死了,说明我去了地府再也回不来了,但如果玉佩在而我没死,那便代表我暂时不想回来。”
快马加鞭赶回上京,到达后陆之煊直接去了天牢,与严侍郎等人聊了许久。没有人知道陆之煊到底与这些人谈了什么,只知道谈话结束后几个负责保护陆之远的随行护卫全被陆之煊定了死罪。
第二天的早朝上,皇帝采纳了陆之煊的提议,贬了户部侍郎严肃与工部侍郎唐璜的官职,将两人丢去了临州。
焦虑
江湖回到医馆,本想告诉陆之远自己已经办成了他交代的事,结果却看到了一个面色潮红,高热不醒的病美人。
神志不清的陆之远皱紧眉头,不停地往外冒着胡话,江湖凑近一听,不期然听见了与清醒的陆之远一点都不符的,凄厉而绝望的呼救声。
“救命……谁来……救救我……”
“他怎么会这样?”江湖转头看向李大夫。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又满身刀伤箭伤,发热是在所难免的事,多修养几天就好了。”说着,李大夫顿了顿,“至于说胡话这件事,也许是因为心理阴影吧。”
听罢,江湖心情有些微妙,她抿紧了唇,手轻轻地覆上陆之远的眼,试图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
“原来你们这样的人,也会有心理阴影吗?”江湖看着陆之远,喃喃道。
户部侍郎既然已经被贬,那他的位置自然需要有人补上,于是在外面过得舒坦的肖翰宇直接被皇帝紧急召回,走马上任了。
肖翰宇回京那天,陆之煊站在水月轩楼上的窗边,看着街上骑着马一脸迷之笑容的肖翰宇,心里有些好笑。
察觉到陆之煊的视线,肖翰宇蓦地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电光火石间,两人皆相视一笑,而后肖翰宇骑着马若无其事地离开,陆之煊也关上了窗,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大家都以为肖家是绝对的中立派,却没人知道,早在宁王十多岁因故前往青檀寺养病那几年,肖翰宇就已经与宁王和太子交好,上了这两人的贼船。
可肖翰宇这人实在太懒,即使站了队也不愿意好好干活,只想着逍遥自在,考中状元之后就巴巴的自请离京,去过天高皇帝远的生活了。陆之煊知道肖翰宇不耐烦与京中的人打交道,但现在也属实没办法,只能暂时让这人当一下壮丁。
“臣以为,如今我们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正是向凌国进攻的大好时机,只要我们一举拿下凌国,便能成为这中州大陆上版图最辽阔,实力最雄厚的国家,届时便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东西来犯我虞国!”工部尚书进言道。
“儿臣以为龚尚书所言甚为有理,我们与凌国僵持多年,凌国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若我们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只怕他们会越来越猖狂。”陆之珩也趁势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臣等附议!”
今日早朝主要是为了商讨是否向凌国开战的事,凌国与虞国比领,两国均处于中州大陆,是中州大陆上实力最雄厚的两个国家。自古以来一山不容二虎,凌国和虞国谁也不服谁,互相之间都想吞并对方,做中州大陆上唯一的霸主。
如今,凌国正处于新帝上位,根基不稳之际,眼看连晋王都同意开战,朝臣们估摸着皇帝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便纷纷表示赞同晋王的观点,晋王一派更是恨不得皇帝马上派兵。
陆之煊冷眼看着这些人盲目自信,心里虽觉得不屑,脸上却丝毫未表现出来。
“之煊,你怎么看?”皇帝并没有马上同意谏言,他见陆之煊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突然有些好奇陆之煊的想法。
“儿臣以为,现下不宜与凌国开战。”陆之煊轻飘飘一句话,直接否定了之前所有人的看法。
“哦?”皇帝笑了笑,“怎么说?”
“晋王已经说了,我们已经与凌国僵持多年,既然僵持多年都无法拿下,又怎么能肯定这次开战一定可以呢?如今凌国刚上任的国君是他们那一辈中智计武力最卓越的,且深得凌国民心,在他的治理下凌国不仅没有衰弱,还比以前更为繁荣,而我们虞国呢?”陆之煊瞥了一眼朝中众臣,继续道:
“我们上一次与凌国交战,是在三年前,我们败给凌国,被迫丢失青阳,退守阳涞城,若非有肖老将军在,恐怕我们连阳涞都守不住。战争过后,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三年以来,就算我们再怎么努力休养生息,也仍有一些人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我们并没有回到开战前的状态。这仅仅只是一方面,除了战事造成的影响外,近几年南方多次发生洪灾,多处堤坝垮塌冗待维修,还有因洪灾带来的疫病蔓延等等,均未得到妥善解决,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拿什么去胜?”
“说得有理。”皇帝沉思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老神在在的肖翰宇,问道,“肖爱卿,你是护国公的孙子,随护国公在边关生活多年,想必对边关之事十分了解,你怎么看?”
都被点名回答问题了,肖翰宇也不好再站着充雕塑了,他缓步出列,沉声说道:“禀皇上,微臣与宁王看法一致,现下我们确实不宜开战。”
“诸位大人或许不是很了解,虽然近几年我们明面上没有大的战事,但在边境,小的骚扰还是时常发生的。原本青阳还在的时候,我们倚靠四面环山的地势之利,尚能有喘息之机,百姓生活虽说不上富庶,但也能衣足饭饱。然自从青阳城破,阳涞便被迫成为边境之城,没有了自然地势的保护,阳涞城的每一位居民不得不开始自我保护,每日只要号角声响,无论何时何地,每家每户的青壮年都必须立刻拿起武器去与外敌对抗。这样的折磨无休无止,也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有人死在对敌中,留下家里的老弱妇孺无人照顾。”
“在场的诸位或许会觉得,有将士在怎么会需要老百姓上战场呢?”说及此,他眼神一凛,身上迸发出摄人心魄的气势,活脱脱一个身经百战的沙场将军。他轻蔑地扫了一眼那些口口声声要开战的官员,勾唇嘲讽道:“你们可能忘了,如今虞国四下天灾频发,大家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兵营根本招不到多少人。”
被肖翰宇如此嘲弄,各大官员难堪的同时,也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不仅仅是个文状元,还是从小跟在护国公身边,武艺同样卓越且身经百战的国公府未来继承人。
“肖爱卿已经分析了局势,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有了底,开战之事以后不必再提。”皇帝扫了一眼下面所有的官员,语重心长的说道,“有雄心壮志是好事,但是也得多关注民生啊……”
“臣等谨遵皇上教诲!”
陆之珩深深地看了陆之煊一眼,眼神晦暗得厉害,陆之煊似有所感,侧首回望陆之珩,眼底毫无波澜,看不穿喜怒。
由于早朝中发现了许多问题,陆之煊被皇帝安排了一堆任务,每天辗转于各部之间,像个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偶尔还得给陆之珩找找麻烦,他的生活过得充实,乐云淇却感到越来越焦躁。
她觉得陆之煊仿佛冥冥中又走上了原先的轨迹,在太子遇难后疯狂活跃于朝堂,不厌其烦地给陆之珩找麻烦,这样的事正一件件在陆之煊身上重演。会不会有一天,陆之煊又会像原来一样,走上一条必死之路?
乐云淇每日提心吊胆地担心着,又不敢对陆之煊说。她不敢劝陆之煊停手,因为只有真正面对才能明白皇室争斗的残忍,有些事就算陆之煊不去做,陆之珩也不可能放过他。
“你最近憔悴了很多。”这天,陆之煊特地早早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务,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了王府,与乐云淇一起用晚饭。
“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总爱胡思乱想。”乐云淇勉强地勾了勾嘴角,“可能是在一个人在府里闷坏了吧。”
“我知你是在担心我,可……”陆之煊没有再说下去,他执起乐云淇的手,心情沉重地道,“我向你保证,我会尽量保护好自己的。”
“我明白你的苦衷,你也不用向我保证什么。”乐云淇认真地看着陆之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永远都在这里,等你回家。”
听到这样的话,陆之煊心下动容,他一把将乐云淇拉进怀里,下巴抵着乐云淇的额头:“你这般说倒是让我有点舍不得了。”
“成大事者可不能拘泥于儿女私情。”乐云淇调笑道。
陆之煊笑笑,并不打算与乐云淇纠结这个话题,他抱着乐云淇,缓缓开口道:“既然觉得府里闷,不如去宫里陪陪母后吧,大哥出事之后,她的心情也不太好。”
“好呀。”乐云淇答应得干脆,这种时候找点事做正好可以缓解她的焦虑,她自然不会不同意,只不过有些话还是得先交代清楚。她从陆之煊怀里退出来,煞有介事地对着陆之煊教育道:“我在宫里陪母后的这段时间,你可得恪守夫道,不许背着我在外面沾花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