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宇面色不变,“你家主人的姐姐,是怎么入的魔?”
鱼头一歪,调皮地眨了眨眼,她的瞳孔也是银色的,像是用雪揉成的珠子。
“鱼知道,但鱼为什么要告诉你?主人只让我看着你们而已呀。”
赵灵宇不说话了,他沉默地凝视对方的尾巴,似乎在考虑一鱼多吃的做法。
阿青上前一步,在水潭边蹲下,“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们?我们有鱼食,跟你换怎么样?”
鱼鼓起两腮,扭头用鱼尾巴往阿青脸上摔了一把水。
“你要用抢来的鱼食跟我换吗?你真坏,人类都是这样的吗?”
她重新浮上来,又自言自语道,“不对,主人就不这样。”
一脸水的阿青:……莫名羞耻,且觉得自己特别人渣。
鱼戏弄了他一番,又嘻嘻笑起来,像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这样吧,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们。不过,你得先告诉鱼,为什么你和主人姐姐一样,却没有发疯?”
赵灵宇放弃了吃鱼的打算,他略一沉思,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因为我忍住了。”
鱼不解,“发疯,也可以忍住吗?”
赵灵宇点头,肯定道:“可以。”
一人一鱼对视许久,最终鱼败下阵来,嘟囔道:“好吧好吧,姑且相信你吧。”
“你主人姐姐是怎么回事?”
鱼把头枕到胳膊上,整条鱼都无精打采起来。
“鱼知道的不多,鱼只记得,那天水面上一片火红,连河水都是一股血腥味。有很多人在跑,在叫。主人也受伤了,从肩膀这里到腹部,有那么长一道口子。”
“主人倒在岸边,是鱼救了主人!鱼刚刚变成妖怪,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救下了主人!”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求夸奖的小狗。
赵灵宇却视而不见,追问道:“之前的事呢,有印象吗?魔气又是怎么回事?”
鱼没有得到夸奖,泄气地答道:“之前鱼就是鱼啊!魔气?就是从那天开始有的吧?反正鱼记得的就是魔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那天大概是多久前?”
鱼苦恼地掰了半天手指,然后道,“不记得了。”
阿青见赵灵宇一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连忙给他传音道:“师弟快别问了,鱼妖记不住事是修真界出名的,别勉强人家!”
鱼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俩,“你们要杀了主人的姐姐吗?”
赵灵宇很干脆地承认:“对。”
阿青解释道:“彻底入魔的人是再也救不回来的,她会被魔气支配,你们认识的人,其实早就不是她自己了。”
“是吗?”鱼失落极了,尾巴也不再甩动。“主人会很难过的,能不杀吗?”
赵灵宇:“不能。”
阿青叹了口气,“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她会像树一样一直吸收魔气,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鱼缓缓沉到水下,过了一会儿又浮上来。“你们能带主人,顺便还有主人的哥哥,一起离开这里吗?”
赵灵宇:“好。”
“师弟,你别这样……啊?”阿青震惊地望向赵灵宇,“答应了?”
赵灵宇无奈地看着阿青,感觉这师兄脑子有点不好使。无辜之人,就算他不救,花琼、皎蝶和阿青自己,难道会袖手旁观吗?
鱼又笑起来,“太好啦!我请你们吃饭吧?你们真是好人!”
她甩出一道柔韧的水流,把竹篓勾过来,天真地露出里头整整齐齐的鱼食袋子给赵灵宇和阿青看:“你们喜欢什么口味的?”
被拒绝后,鱼遗憾地嚼了一块鱼食,逐渐陶醉。阿青见此,深恨自己不是一条鱼。
赵灵宇透过石壁看向某个方向,“在那边。”
他问鱼:“能带我们过去那个方向吗?”
鱼放下竹篓,点了点头。
在鱼的带领下,两人顺着水道悄无声息地接近花琼他们的住所。
一上岸,就听到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打斗声。
只见暖黄灯火中,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正飞快地在密密麻麻的傀儡群众穿梭,所到之处,傀儡落花般散落一地。
屋顶上,另一名白衣女子弯弓对月,箭矢如雨点坠下,中箭的傀儡麦茬一样一片又一片地倒下。
阿青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禁感慨道:“不愧是玉弦宗的女弟子,师弟,我看我这里没有我们什么事。”
赵灵宇却纵身一跃,带着黑线加入战场。
片刻后,所有傀儡都支离破碎地倒在地上,失去了动静。
“你们来得可真迟。”皎蝶收起琵琶弓,“再不来,我和花师妹就打完了。”
“先离开这里。”赵灵宇感受着愈发活跃的魔气,压低了声音,“它要醒来了。”
四人顺着水道离开了于府——不知为何,于燕燕至始至终都没有追上来。
夜晚的印山镇一片寂静,一个人影也瞧不见。不过和于府比起来,街上的虫子胆子大了些,时不时能发出几声微弱的鸣叫。
赵灵宇分出几道黑线,让众人缠到手腕上。
“外面的魔气也在变重,戴上可以混淆对方的视线。”
花琼依言,黑线很热情,不但乖顺地在她手腕上转了几个圈,还主动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阿青警惕地环顾一圈,“先去镇外休息下吧,在这里总是不安心。”
皎蝶指着天上,“你们看,黑气。”
的确,在夜色的掩盖下有些难以辨认,镇子上方已经凝聚起薄雾一般淡淡的黑气,而且还在不断扩张中。照这个速度来看,一夜过后,恐怕整个镇子都会被黑气包裹。
“要变天了。”花琼喃喃道。
第四十章
夜幕四沉,镇外荒山的半山腰处,一个小火堆正在熊熊燃烧 。
花琼拨了拨劈啪作响的枯枝,到不远处的石块上坐下。其余三人的脸被火光照亮,都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阿青嚼着一块冷馒头,“照这么说来,入魔的是于燕澜的姐姐,于燕燕?”
“很有可能。”花琼道:“她擅长操纵傀儡,那些婢女都是她的耳目。”
“不止如此。”赵灵宇补充,“恐怕镇上的部分平民也都在她的操控之下。”
皎蝶揉着太阳穴,摆出头疼不已的样子,“到底是谁渣了谁?我们该找的又是谁?唉,想不通。”
阿青突然一拍膝盖,震声道:“我有个想法。”
其他人都看向他。
阿青露出睿智的笑容,“我猜,那个故事里的婢女就是于燕燕!她跟书生私奔后,又被书生抛弃,从此由爱生恨,由恨入魔,所以才如此痛恨男女之情,还喜欢把别人炼成自己的婢女傀儡。”
皎蝶顿时对阿青刮目相看,“想不到啊阿青师弟,你还有这一手。”
阿青得意洋洋,“我们也不用整什么虚的,让大师兄带人来干掉那个于燕燕就行了!”
“恐怕不是这样。”
阿青一看,反驳的是赵灵宇。
白衣黑发的赵灵宇,在火光下愈发像个山精鬼魅,“阿青师兄,你还记得吗?于燕燕在审问弟弟的时候曾说,于燕澜要是与人有私情,就会‘毁掉这个家’。故事里家毁人亡的,不是婢女,而是小姐。”
“对对对,”皎蝶这颗墙头草,立马倒向另一边,“我跟花师妹见于燕燕的时候,那于家大小姐亲口说了,莺莺姑娘被骗得家破人亡……等等,你的意思是?”
花琼叹了口气,“就算于大小姐是魔,可这么看来,她也蛮可怜的。”
“她说的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阿青小声道。
“等一下,等等!”皎蝶举手示意暂停,“我没理解错的话,莺莺姑娘就是于燕燕?然后她入魔了?那她为什么还故意让我们去镇子里?她没看出我们都是修士吗?”
“还有,不管是于燕燕还是莺莺姑娘,怎么看都是凡人女子吧?这年头入魔都这般轻易了吗?”
赵灵宇微微摇头,“非有极端之痛苦,难生魔气。凡人之躯能承受的痛苦有限,也没有足够的灵力来转化为魔气,死亡对他们来说就是极限,一般来说是不会入魔的。”
“只是一般来说而已。”花琼手指曲动,一个龟裂状的图案出现在众人面前,“你们忘了,我们在追踪的那个邪宗,‘更生’。”
“是他们的手笔?”阿青一惊,“不行,我得传信大师兄。”
“很有可能。”花琼望向山下被黑气笼罩的镇子,“我们仔细探查一番,说不定能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皎蝶感到一筹莫展,“怎么查?”
花琼摇摇头,“明天进镇子都知道了——今晚大家好好调息,我猜明天有一场硬仗等着我们。”
***
花琼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空荡荡的,赵灵宇不知去了哪里。她四处张望,在不远处的坡顶上看到了他。
“小宇,睡不着?”
赵灵宇察觉身边坐下一人,他往边上靠了靠,让出位置。他难得露出自己的面容,沐浴在昏暗的夜色之中。
“嗯,想起了一些事情。”
夜风不像白日那么燥热,有河水跟草木的芳香。从山腰可以清楚地看到印山镇,那里被黑雾缠绕,远远看去,有点像一颗水汽盎然的黑珍珠。
流过镇子的溪河,一半被染黑,稍远点的另一半还倒映着点点星光,绚丽无比。
花琼和赵灵宇一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你还撑得住吗?”花琼突然问。
赵灵宇摇摇头,“无妨,新调配的丸药还有效。”
赵灵宇的灵识一直在被魔气侵蚀着,只能靠灵药来压制。之前在湖中浸泡用的灵药包已经失去了效果,幸好玉弦宗的掌门回来,又找来一个丸药方子。
“是吗?”花琼阖眼,灵识进入对方的识海。半响,她睁开眼,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又变严重了。”花琼感到发愁,“上个月还有一个时辰的间隔,现在却连十个呼吸都撑不过。”
“没事,”她瞬间打起精神,“那个叫‘更生’的邪宗既然有本事让凡人入魔,一定也有本事治好你。”
赵灵宇默默忍受着徘徊于生死之间的痛苦,并没有抱多少希望。不过他还是顺着花琼的话,点了点头。
花琼看着他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天道也好,命运也罢,这些东西如果真的存在,那它们对小宇也太不公平了。
怎么会有人生来就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呢?
怎么会有魔气这样古怪的东西呢?
赵灵宇望着远方,他的识海里,花琼的灵识和他自己的灵识还在不断死而复生,生而复死。
某一刹,他突然十分困惑:“这个世界,还会变好吗?”
他自己没注意,花琼却看得分明:他的双眼在问出这句话后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
“管他呢。”花琼笑得灿烂,“咱们只管自己活得高兴。这次回去,一定要让师兄师姐还有掌门他们认同我们的曲子!”
赵灵宇的眼睛恢复常态,“……嗯。”
“光留音石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我们要想点别的法子。”
“……嗯?”
“嗯!”花琼用力点头,双眼发亮,“小宇,轮到你发挥了!”
赵灵宇想起鸡飞狗跳的玉弦宗,一个个打算剃度出家的同门们,还有日日拖着大刀徘徊在大师兄书房门口的师兄师姐,心里并不是很认同花琼“不能满足”的说法。
但是花琼用满含期待的目光看过来,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绞尽脑汁地想。
“那么,”赵灵宇犹豫道,“悄悄在六座浮山上设下连环阵法,入阵之人无法昏迷,若不完整听完一曲就无法离开浮山,若不听完十个循环则无法离开宗门。这样怎么样?”
花琼一哽,想起她还没吹出一个音就倒地“身亡”的笛部同门们……要他们完完整整地听完一曲甚至十曲,还不让昏迷吗……会不会太残……
“嗯,我看行。”花琼鼓励地朝赵灵宇露点点头,“小宇,就知道你是一个天才!”
师兄师姐,你们都在为修真界的和平奉献,后人会记住你们的,安息吧!
赵灵宇看了花琼半响,终于还是没忍住,模模糊糊地露出了半个微笑。
***
翌日,四人商讨后,决定先在镇子周围调查一番。
这一片比较荒凉,临近的城镇以凡人的脚程来说要走上两三天。最近的镇子上,不少人甚至没听说过还有“印山镇”这么个邻居。老一辈的倒还有几个知道,但问起来众说纷纭。
“它不是早没了吗?听说遭了山匪。”
“不是,那地方就是山匪窝子,你们几个小年轻可千万去不得啊!”
“我孙子前些年路过那块,说是啥也没了,一片废墟。”
“你该不是听岔了吧?我之前送货路也路过,人家好得很,就是不爱出门。”
“古怪。”皎蝶下结论道。
“感觉问不出什么。”阿青道,“不知道于燕澜怎么样了。他要是肯说,我们就省力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