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满脸问号,大喊道:“什么来都来了,这不是来不来的问题。自己人就算了,干嘛为不相干的人豁出命去?还有我早就想问了,你们这身肉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灵宇往阿青身上贴了一张三角形的符纸,下一瞬,阿青就在激情怒喊中变成了新的大汉。
阿青:?
“哈哈哈,师兄,你落伍了。”花琼兄友弟恭地拍了拍他的肱二头肌,“这是坊市最新推出的换装灵贴,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要是得罪谁了,我们就可以说自己是隔壁懿昆宗的剑修,反正他们钱多,不怕。”
阿青看着眼前对这番话大以为然的师弟和师姐,眼角抽搐,“人家有剑仙坐镇,你们这样,真不怕玉弦宗被人家一剑劈了?”
“这有什么?”花琼自信一笑,“我们跑得快啊!”
阿青无语了一阵,终于无奈道:“好了,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去就是了。”
“放心吧,”花琼微笑道,“只要维持住本心,就算是魔气也奈何不了我们。”
她看向赵灵宇,微微一笑。对方的瞳孔中倒映出她的笑容,十分清晰。
“走。”赵灵宇一马当先,推开了于府的大门。
眨眼间,黑暗吞噬了他们……
第四十二章
花琼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双眼发酸,正在小声啜泣着。
花琼?那是谁?她没有名字,爹爹胡乱叫她小花。
脑海中有些模糊的面容一闪而过,还有五座古怪漂浮的山,一扇装满了黑暗的门。但是这些印象转瞬消失,很快,小花想起了自己哭泣的原因。
爹爹喝醉后,抓住她打了一顿。
小花抽了抽鼻子,泪花又在眼眶里打转。她今年七岁,但还没有人家五岁的孩子壮实。瘦弱的手脚支棱着瘦骨嶙峋的身躯,看上去风一吹就会散架。
看不清楚颜色和样式的衣裳挂在她窄小的胳膊上,说那是“衣裳”,任何一名裁缝都会摇头不已。说那是麻袋,说不定会有乞丐来认领。
小花摸了摸干瘪的肚皮,眼泪流得更凶了。
小花有一个爹,一不如意就喝酒,耍酒疯,对妻女拳脚相加。
小花有一个娘,日日哀坐叹息,终于在一个深夜卷着家中所有钱财逃跑了。
她带上了家中所有钱财,包括还算体面能卖些钱的衣裳和米缸中薄薄的一层米糠——唯独没有带上小花。
在小花懵懵懂懂的时候,她成了别人嘴里“没人要的可怜孩子”,“跟你娘一样的小贱货”,会被人指指点点,或同情或嘲讽地看着。
小花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做贼一样地去灶台偷冷饭吃,一个人悄悄缩在邻家鸡窝入睡,一个人躲在河边泥滩上戳泥巴玩……
活着的艰辛,这个七岁的孩子好像知道了,又好像不知道。肚子饿了就想办法填饱它,填不了就团点泥丸子骗骗它;身上冷了就找东西裹,稻草、芦苇、人家不要的烂布头,实在不行还可以抱着邻居家的老母鸡;大路朝天,幸好茅坑还用不着苦思冥想……
她像一棵野草,没人管,乱七八糟地生长着。
可是,小花也不总是一个人。到处走着走着,也会碰到其他人。
有天黄昏,她正无所事事地在河边徘徊,突然,她听到了一串轻盈的笑声。
隔着茂密的芦苇丛,她看到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绑着两个小揪揪的女童被爹架在肩膀上,神气地指着远处的野鸭子叫喊:“爹,快看,那里有只烤鸭!”
“这孩子。”他娘在后面笑骂,“什么烤鸭,那是野鸭子!我看你啊,又在惦记昨日那盘烤鸭了!”
女童顿时双眼放光,“吃烤鸭!吃烤鸭!吃娘做的烤鸭!”
“好,吃烤鸭!”他爹乐呵呵地做下决定,“咱们今晚就吃,好不好?”
女人笑嗔道:“别老惯着她,惯坏了!”
“不就一盘烤鸭,孩子喜欢,多吃几回怎么了?”男人颠了颠肩上的女童,露出一个无比柔和的神情,“爹多赶两趟货,咱们阿宝吃得饱饱的!”
那家人还在边走边笑,聊着什么,可是小花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翁翁的,头有点发昏,摸一摸脸,湿湿热热的一片。
为什么呢?小花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的爹没有打她骂她,还要给她吃烤鸭?那个人的娘为什么不跑,还要给她做烤鸭?为什么呢?
这个时候,小花突然想起之前在村里看到的其他孩子,他们的爹娘也会打骂他们,但打着骂着,饭一顿都没少给,天冷了还有大袄子穿。
小花突然发现,只有自己是不一样的。
那天傍晚,小花大着胆子回到那个酒气缭绕的家。
“爹……”她用蚊蚋般叫了一声,悄悄抬头看那个应该是自己“爹”的男人。
昏暗的烛火下,男人留下一个硕大的剪影。
他无言地看了小花半响,打了个酒嗝,如梦初醒般,“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狗杂种。怎么的,舍得回家了?”
小花鼓足勇气,大声道:“爹给小花吃烤鸭,小花吃得饱饱的!”
“烤鸭?”男人哈哈大笑,恶臭的酒气从他身上不断散发出来,“我烤你娘个头!”
“哗啦!”
酒坛子从小花耳边擦过,在地上碎成一滩。
小花还没来得及把头歪回来,男人就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躲?老子的揍你也敢躲?”
“痛,爹,痛!”她尖叫着求饶,“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爹不要打我!呜呜呜……”
“就知道哭,跟你那个贱货娘一个样!我叫你哭!我叫你哭!”
哭求对这个男人是没有用的,送上门的小花挨了一顿毒打,半个月都窝在芦苇从里动弹不得。
她以为自己会跟前些天那个老婆婆一样,睡着后再也醒不来。可是,她喝脏水,嚼芦苇根,居然就这么熬了过来。
小花再也不敢回那个“家”,她瘦得像一只野鬼,日日在角落里瞎飘。然而那个男人却得了趣,喝醉后开始四处逮人,逮着小花就是一顿痛揍。
今天也挨揍了。
小花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草丛里。饥饿和疼痛,也不知道哪个更难受一点。小花觉得很委屈,但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到委屈,只能任由泪水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窸窸窣窣,远处的草丛发出声响。
小花立即绷紧身子,警觉地看过去。
“找到了。”
人声传来,草丛被拨开,一个古怪的女人出现在花琼面前。
借着夕阳暖色的橘光,小花迅速打量了一下来人。她头发很短,像个男人,额头上铺着一层薄汗,双眼明亮,闪着柔和的光辉。
她身上的两片衣裳有些窘迫,两条胳膊和两条腿都大胆地裸露在外边。跟小花比起来,也不知道谁身上的布料更少。
“你是谁?”小花没有放下警惕,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
那个女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蹲下,平视着她:“我嘛,就是一个喜欢看小……话本子的人。”
“小话本子?”小花愣了愣,傻傻地回答:“我没有小话本子。”
女人一边叹息,一边笑着摇头。
小花回过神来,悄悄后退几步,“你要干什么?”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静静看着小花的脸庞,轻声问道:“小花,你为什么哭?”
小花又不争气地呆住了,头一回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要回答吗?她看上去不像坏人,也不会打她。
心里明明还在犹豫,但嘴巴却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倾诉起来:“爹爹又醉了,爹爹打我。”
“我问爹爹,不喜欢小花的话,为什么要让小花来家里。爹爹说,小花是杂种,让小花赶紧去死……姐姐,什么是去死?去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挨饿?不会冷也不会痛?小花想去死,姐姐能不能帮帮小花……”
“别说了。”
被抱住了,小花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想挣扎,但是,这个女人的怀抱好温暖,比老母鸡和稻草还要温暖,小花又不想离开了。
“小花才不要去死,你爹才应该去死。”女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小花要健康又快乐地长大,然后幸福一辈子。”
小花喃喃,“快乐,幸福……”
“对,快乐,幸福。”女人松开小花,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所以小花,听好了,不能哭。眼泪只会让施暴者更高兴,越绝望,越害怕,越伤心,越不能屈服,不能哭。”
小花胡乱抹了两把眼泪,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女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要笑,就是要开心地笑,气死那些坏蛋。”
“坏蛋,爹爹是坏蛋吗?”
“何止啊。”女人轻而易举地抱起小花,“走,咱们这就去跟那个人渣说声‘再您姥爷的见’!”
小花定定看着她,目光怎么也无法从那张被夕阳染成暖色的笑脸上移开。
“娘?”她突然忍不住叫道。
女人愣了一下,小花正惴惴不安地用眼角看她,脏兮兮的小手拧着自己的衣摆。
“看小……话本子还能白嫖一个闺女?”女人温柔地看着小花,“我觉得不亏。”
片刻后,在屋子里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被揪下了床。
“谁、谁啊?”他睡眼朦胧,打了个臭气熏天的酒嗝。眼前站着一个古里古怪的短发女人,一个眼熟的脏小孩藏在她身后,鬼鬼祟祟地看。
小花的爹略微清醒了些,坐在地上大骂:“干什么?你要来管老子的破事?告诉你,这杂种老子就是打死了,也轮不着外人来管!快滚!”
“你配吗?”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一时快活或是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随随便便就把小孩生出来,生了又不养,你这样的人渣,配当爹吗?”
“臭娘们。”小花的爹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一下女人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怎么的,你要给这杂种做娘?成啊,跟老子回屋吧!”
说完,他就站起来毛手毛脚地去拉女人的胳膊。
女人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一道锐芒应声削过男人的头皮,“咚”的一声砸进墙里——那是一柄闪着银光的剑,分毫之差就能取了男人的性命。
男人傻了眼,一屁股墩坐回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发在半空中缓缓飘落。
“小花,看好了。”女人笑眯眯地回头跟小花讲,“跟不同的人讲道理要用不同的方法,像这种酒鬼无赖呢,先打一顿就好了。”
“你要干什么?”那个男人目露恐惧,“不要过来,我要喊人了!”
“你喊啊,”女人拔出自己的剑,低头,笑意冰冷地盯着他,“看看是你喊得快,还是我的剑快。”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小花的爹哭得屁滚尿流,在地上磕起头来,“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小人眼瞎。我是杂种,对,我才是杂种!”
小花看看跪地求饶,脸上一塌糊涂的“爹”,突然发现这个人原来也会害怕,也会求饶。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倒塌了。
女人用剑身拍了拍小花爹的头皮,“你女儿我带走了,从今后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有意见吗?”
“没有没有,您尽管带走。”那个已经不能被称为“小花爹”的男人一连声地应下,生怕慢了自己就会步上断发的后尘。
“很好。”女人含笑点头,“你的人头我先寄存着,要是让我听到半点你反悔的消息,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她转身朝小花走来。
“看到了吗?”她蹲下,凝视着小花,“这种人一点都不可怕,他们只会在弱者面前作威作福,一旦碰上硬茬子,膝盖比谁都软。不堪一击的渣滓,连人都不配做。忘了他吧,小花。”
小花瞪大了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女人嫣然一笑。明明留着男人的头发,穿着简陋的衣裳,但小花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笑容。
“走吧。”女人朝小花伸出手。她的手在草叶间,白得好像会发光。
邻家大娘总是对着一个泥塑喃喃自语,还对小花说那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按着小花的头去拜。小花原来是不相信的,她被按着拜了那么多回,也没看见菩萨赐给她一粒米。但现在她相信了。菩萨真的存在,她来救她了,菩萨来救她了!
小花把自己脏兮兮的,沾满了泪痕的小手放到“菩萨”的手掌上。
“娘!”
新出炉的小花娘一把将女儿抱起来,扭头朝门外走去。小花往后望,那个男人正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盯过来。
小花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再您姥爷的见。”
第四十三章
小花有了一个新名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琼就是美玉的意思,往后小琼就是咱家的大宝贝了~”
小花,不对,现在是小琼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们离开小琼出生的村子,坐了三天三夜的牛车,来到乐州某处的镇子。女人卖掉了自己的剑,用换来的钱买了宅子和母女俩过日子要用的东西。
小琼很舍不得那把剑,她娘却乐呵呵地拿着一把锄头在院子里翻地。她掂了掂手中锄头,对小琼道:“跟那把剑差不多重。”
“一把剑能换那么多东西,连铁都还给咱们了,还有什么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