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琼和赵灵宇没有异议,于是一行人又风尘仆仆地回到印山镇外。
镇子被黑雾包裹,赵灵宇同样用魔气化作的黑线包裹住众人,四个人像四滴水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黑雾中——恐怕于燕燕也想不到,这群不速之客里,居然有自己半个同类。
等到眼前的黑雾散去,一声哭喊忽的跃入耳中。
“别打了,呜呜呜,饶了我们母子吧,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花琼定睛一看,昨日还热热闹闹的凡人集市,此刻已然大变模样。摊棚被掀翻在地,且都断成好几节,发蔫的菜叶浸泡在泥水中,隔壁就是大口喘气的肥硕灵鱼。
一对母子缩在角落,做母亲护着自己的孩子,绝望地对向她们靠近的人叫喊着。
街上看不见其他镇名,一半是神情诡异的婢女傀儡,一般是手持砍刀的精壮汉子。他们扭打在一处,肢体横飞,一片混乱。
“还真有山匪?”阿青惊道,“就外头那两个藏不住人的小山包?”
“都是傀儡。”赵灵宇道。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造孽啊,都是报应……求求你们……”那名母亲还在哭喊。
对面的砍刀挥下——
“叮”的一声,花琼出手,挡住了气势汹汹的劫匪。皎蝶拉起那对母子,扭头就跑。
赵灵宇一挥手,黑线凝聚成一根擀面棍的形状,把涌上来的“婢女”、“山匪”通通扫倒。
“走!”他拉住花琼,迅速离开。
街上的“婢女”和“山匪”失去了目标,愣了片刻后,继续无声地扭打在一起。
花琼回头看了一眼,恍惚间,觉得眼前正上演着一场荒唐的傀儡戏。
第四十一章
巷子里,赵灵宇在地面铺设了一层黑线,确保没人会无声接近。
皎蝶放开那对母子的手,一看,乐了,原来那小孩正是之前被他们用石头糖套话的那个。
“嘿,小弟弟,咱们又见面了!”
小男孩从娘亲怀里探头一看,原本害怕的小脸突然愤怒:“娘,就是他们,他们是骗子……”
他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她觉得不能得罪这群人,于是动作利落地捂住孩子的嘴,讪讪笑道,“见笑,见笑。这孩子就喜欢胡言乱语,几位大侠千万别往心里去。”
花琼无心纠缠,直入主题,“这里到底是怎么了?”
对方闻言,立即眼泪汪汪地拍大腿,“不晓得啊,每年都来这一遭,日子难过!”
“那你们怎么不搬家?”
“唉,”她唉声叹气,“搬不了,我们都出不了镇子,一靠边就头痛。唉,都是那个怪物害的……”
“怪物?”
妇人往于府的方向别了别嘴,“那个于大小姐,不是人!”
这倒在预料之中,于燕燕是魔,自然不是“人”。花琼耐下性子,正准备继续听妇人讲下去,谁知一句童言突然插进来。
“谁说的,大小姐人很好!”小孩叫道,“娘,你别瞎说!”
“这兔崽子!”妇人脸色变了,不客气地往小孩屁股上招呼了一下,“谁瞎说了?她先是不守妇道,后来又折磨我们,她不贱谁贱啊!你这个小白眼狼,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不对不对!”小孩捂着屁股往花琼身后跑,小嘴很倔,“大小姐给我吃糖,真的糖!”
说这句话时,他还故意瞪了花琼他们一眼,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唾弃之情。
花琼不跟他计较,反正糖是不可能给的,最多下回找块漂亮点的石头。
皎蝶追问,“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她一把揪住那妇人的手腕,大有不说就别想走的架势。
妇人见她变脸,也顾不上骂孩子了,胆战心惊地回答:“我说,我说。”
“那都是七年前的事。那大小姐看上去像个样子,谁知背地里竟闹出了差点跟人私奔的丑事!这人啊,就是不能光看表面,听说人家连那种事情都做过了,搞不好孩子都有了,啧啧啧……”
花琼见她八卦起来,不禁皱眉,“说重点。”
“好好好。”形势比人强,妇人只能收起自己津津乐道的话语。
“反正那之后,于大小姐就不大出门了,天天关家里。要我说,都这样了,要么把人家招回来当上门女婿,一条锦被盖了了事,要么干脆沉塘……”
花琼又要皱眉,那夫人连忙改口,“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后来镇子里来了一伙山匪,专门盯着于家抢。啧,可见这钱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于家上下百来口,一夜间死了个干干净净!等于家大门再打开,那个女人就变成了怪物!她不准镇上有夫妇存在,不允许男女接近。”
“违背她命令的,男的,都下锅做了馄饨馅;女的,就做成那不死不活的怪物。唉,丧尽天良,真是丧尽天良啊……”
皎蝶松开妇人的手腕,看着她拉上小孩健步如飞,很快无影无踪。
“看来我们的猜测大致没错。”花琼道,“于燕燕就是被婢女和情郎背叛的小姐,不过,这山匪又来凑什么热闹?”
“镇外就两个小土包,说是山都委屈了‘山’这个字。”阿青摇摇头,“你们也觉得奇怪吧?我们昨日落脚的地方,砍柴登高足矣,但可不像能盘踞匪类的地方。”
赵灵宇忽然警惕道,“有人过来了,我们去哪里?”
花琼略一沉思,“悄悄跟着那些山匪,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从哪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四人顺着山匪来的方向逆向跟踪,来到了镇子东边的一片……荒坟。
说是荒坟,其实也不太准确。或者说,死人坑,这个词更能描述他们所看到的场景。
覆盖着一层薄灰和无数颜色焦黑的碎砖的土坑里,数不清的白骨正在涌动。它们五指向天空抓去,像是溺水之人想要抓到救命的那根稻草一样,充斥着扭曲的绝望与痛苦。
一只骨手从花琼脚边伸出,随后骨手的主人一点点把自己的躯干从砖头堆里拔出来。四周的碎骨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渐渐补全出一具骷髅来。
紧接着,筋肉,皮肤,毛发,从骷髅身上长了出来。瞬息之间,眼前就出现了一名精壮的山匪。他翻出一把破刀,双眼涌动着红光,一边嘶吼,一边朝花琼砍来。
花琼并不慌乱,她面露思索之色,连剑也没出就把这头只知道厮杀的怪物打翻在地。对方还要挣扎,赵灵宇上前一步,黑线抽动,从那头怪物身上抽走了些许魔气。
地上的怪物眼神渐渐清醒,他找回了自己仅剩的人性。
“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干的……”他面露惶恐之色,趴在地上做了个求饶的姿势。
“谁要杀你?是于燕燕吗?”花琼问道。
山匪更害怕了,浑身打颤,“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是老大抓的人,也是老大说跟着那对男女就有钱花,我原本也不想的,我想干完这票就回老家成亲的……求求你,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皎蝶连忙追问,“你们老大是谁?谁给你们的消息?”
山匪刚要开口,突然双目一呆,随后整个人都化作一阵飞灰。
赵灵宇摇头,“他应该死了很多年,魔气透支了他残余的魂体,魂飞魄散了。”
他们如法炮制,又问了几名枯骨山匪。然而一开始的那名山匪竟然是坚持时间最久的,其余不是一清醒就直接灰飞烟灭,就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哭求。
“看来问不出什么来了。”花琼道。
她望向依旧在诡异涌动的死人坑,目光复杂。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七年前,书生和小翠在背叛于燕燕后,被一群山匪抓住。他们在惶恐之下,带山匪回了于家。
那应该是个夜晚,山匪在书生和小翠的协助下,轻而易举地杀进于家,于家上下百来口人惨死,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府里的河水,让一条记不住事的鱼妖也难以忘怀……
于燕燕在幕后之人的引导下,就此入魔。她对这些山匪恨之入骨,哪怕死了也不愿意让他们安息。而是一次又一次,把他们的枯骨从泥灰里拔出来,让他们无穷无尽地轮回在被杀死的恐惧中。
“唉,”阿青叹了口气,“造孽啊。”
皎蝶咬牙切齿,“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花琼和赵灵宇沉默无语。
“可恶,”皎蝶还是气不过,“就这么便宜他们了?”
花琼若有所思,“如果我是于燕燕,绝不会让仇人逍遥在外,自己却困守此地。如果我没猜错,那书生和小翠,一定就在镇上!”
“说得有道理。”皎蝶恍然大悟,“如果没有抓住他们,于大小姐应该也没心情给咱们下馄饨吃。”
阿青问道:“师妹,你觉得他们在哪里?”
花琼道:“我猜,镇上最惨、最落魄的那对男女,应该就是他们了。”
“这……”阿青道,“镇上现在一片混乱,只怕不好找人。”
赵灵宇听着,突然开口,“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什么?师弟你什么时候……”
花琼含笑看着赵灵宇,“不愧是小宇,真是靠谱。”
赵灵宇移开视线,“嗯。”
***
在赵灵宇的带领下,几人尽量躲避四处游荡的婢女和劫匪,来到街角处。
那里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趴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古怪的是,那些婢女和劫匪像是故意避开了他们两个一样,四周一片寂静。
“是他们?”花琼打量了一下两个乞丐,他们身边一片狼藉,臭鸡蛋、石子还有烂菜叶到处都是。天气热,鸡蛋和菜叶都腐烂了,混杂着乞丐身上的味道,简直可怕。
乞丐的手臂被连根砍断,腿上的膝盖处有大大的破洞,可以看到里头血肉模糊的样子。
皎蝶捂着鼻子,“唔……可以,挺惨的。看来不需要咱们帮忙,人家已经有仇报仇了。”
阿青目光坚定地望向玉弦宗的方向,“我永远不会背叛瑶妹。”
皎蝶衣裳上“渣渣必死”的红字显得愈发鲜艳。
花琼朝两名乞丐喊道:“醒醒,还活着吗?”
对方无动于衷。
花琼也不急,慢悠悠道:“你们不想解脱吗?告诉我们一切,我们可以帮忙。”
两名乞丐的头偏了偏,花琼这才看清,他们的双眼中一片空空荡荡,没有眼珠子,只有不停渗出的血迹。
看来那群婢女和山匪也不是完全放着他们不管。
“啊,啊……”
身量矮小一点的乞丐张开嘴,发出破碎的声音。她的喉咙早就被弄哑了,就算想说什么也没办法。四肢被废,写字也不可能。
花琼注意到,她左边的眉毛边上,有一枚小小的黑痣。
那乞丐“啊啊”叫了两声,曲身向前爬。爬到石墙前,她喘了口气,用尽全身的气力,狠狠把头磕破。
汩汩血流渗出,她像是不知道痛一样,以头为笔,以血为墨,一笔一划地在墙上写下“小心氵”。
她没能写完最后一个字,因为另一个乞丐狂犬似的扑过来咬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后狠狠一拽。两个人摔在一堆臭鸡蛋烂菜叶上,愈发狼狈。
那乞丐抬头,很凶地对着花琼他们“啊啊”了几声,似乎十分愤怒。
“不肯说?”花琼皱眉,有些不解。都到这个地步了,他难道还愿意继续苟活?
还是说,如果他们透露出来,就会有更加不好的事情发生?
就在此时,方才写字的那名乞丐突然浑身抽搐起来,她口吐白沫,很快就不省人事。
“这是……”阿青道,“是诅咒,他们中了诅咒!”
“艹!”皎蝶爆了粗口,就差一点点。
花琼琢磨着,“小心水?是河水?还是……名字里带水的人?”
赵灵宇:“于燕澜,还有于燕泽?”
一旁的阿青忍不住轻咳一声,“说到这个,于燕澜也不知道活着没有,昨天他被他姐姐打得挺惨的。我们不是答应鱼,要带他们兄弟离开吗?带着人家的尸体离开,是不是不太像话。”
花琼闻言,看向于府的方向。那里有一道黑气直冲云霄,和天上的黑色幕布连在一起。
此时街巷中已经完全不见镇民的身影,只有婢女和山匪还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打斗不休。整个印山镇,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死镇。
“走吧,”她道,“我觉得谜底就在那里。”
四人各自警惕,悄悄来到于府外。一路上,婢女、山匪的尸体堆了一地。镇民们从窗户缝里偷偷地注视着这一行人,目光复杂。
于府黑气缭绕,门口的守卫不见踪影,大门虚掩着。
赵灵宇用黑线推开一道门缝,里头黑压压一片,像墨色的潭水,充满了邪异和不详的感觉。
阿青此时又打起退堂鼓,“仔细一想也不关我们玉弦宗的事,不如通知此地的修真门派,让他们来处理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只无情铁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扭头,皎蝶已然变成壮汉身,正对着他笑容和蔼,“阿青,你是不是不行?来都来了,姐里的字典里没有退缩这个词。”
“对啊,来都来了。”花琼往自己身上拍了一下,瞬间浑身的肌肉吹气般鼓了起来,“我们绝不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