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丽又妩媚。
“留钱,还是留命?公子帮妾身选一个……”那软哝的嗓音在舌尖打了个弯儿,带着湿濡吐出:“可好?”
他愣了愣,旋即扬起那足有三尺的弯刀,恶狠狠地逼近她,不自然地上扬了音调:“磨磨唧唧,那就都给小爷我留下!”
谁料她忽而泫然欲泣,那双藏了星辰的桃花眼忽而蓄起了薄雾,晶莹的泪滴霎时沿着白皙的侧颜滚落:
“你竟想要妾身的钱财!”
“对!”
“还想要妾身的命!”
“是又怎样!”
“你、你还轻薄妾身!妾身不活了!”
“对……”等等?他没说过啊!
洛凌错愕不已,正欲反对,她已然掩面而起,哭得梨花带雨,泪眼朦胧地看向他的身后,哽咽道:“洛娘,你要为我做主啊!”
洛、洛洛洛娘?!!!
那不是——
来不及思考,一股大力已经狠狠地揪住他的耳朵,洪亮的呵斥紧随而至:
“好啊你,小兔崽子,你能得很啊!”
“娘、娘、轻点娘!”
他吓得六神无主,只能尽可能地护着耳朵,可他怎知道,这就结束了?
这可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宠妃呢!
只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还好洛娘你与我有约……不然、不然今天我……”
任谁都知晓她的未尽之言。
洛娘不由分说,怒气冲冲地给了他一巴掌,“洛!凌!给我跪下!”
洛凌唰地就跪了,动作简洁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娘,你听我解释……”
洛娘一瞪,他又瞬间弱气了:“我错了。”
“还有这门……”宠妃指着那在洛凌脚下光荣牺牲的大门,道:“我以后,可怎么办呀!”
在宠妃的“好意”提醒下,洛娘这才注意到那壮烈牺牲的门,向来节约的她更炸了,“给我跪!跪到苏小姐原谅为止!”
洛凌知道气头上的老娘怎么解释都没用,他默默为自己点蜡,又偷偷抬眼瞄了瞄。
这个罪魁祸首,这个美得过分的女人,竟然在他老娘看不见的地方,挑衅地笑了笑!
这谁忍得住!
……他看了看自家老娘。
咳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39章
等到洛娘离去,早已日上三竿了。
洛凌跪在门前,房间本就不大,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正埋首在案桌,提笔凝思的她。
“喂!”
宠妃不慌不忙地搁下狼毫,道:“何事?”
“我要起来!”
“这样啊……”她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案桌,倚首沉吟,“妾身倒是无所谓,可妾身依稀记得——令慈命公子跪至戌时呢。”
“你别告诉她不就完了。”
等了半天,洛凌也没听见回答,他不耐地抬首看她,却见那少女身披日曦,羽睫半敛,笑意在那精致的眉眼里浅浅晕染,却不言语。
眼神交汇,他触电般地撇开眼,半晌,又觉得这样很怂。
“看我干嘛!”他拔高了音量,瞪着那双水灵的猫眼。
“公子可真是好看。”
他心跳一滞。
“……你、你!”
在那样潋滟的眸光下,洛凌紧张得语无伦次,他耳根烧红,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不自觉地背过手,无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半天,他发现这搅乱了一池春水的骗子压根没有看他。
少年心头一凉,低声呢喃:
“什么嘛,小骗子。”
“嗯?”宠妃没有听清。
“没什么。”
他垂下眼帘,沉默下来。
已经是来到这里的第五天了,宠妃不慌不忙地提起笔来,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兰花指微微翘起,秀气又优雅。
她欲拢一拢衣袖,却扑了个空,才又记起自己穿的已经不是曾经的广袖细软,而是好做活的布衣,袖口窄,提起就不会掉下来,恰又露出一截藕臂,白白嫩嫩的,叫人喜爱。
她似是惋惜又似是随意的叹了一声,但也不会有宫女温言软语地询问了。然这境遇也没让这位碧玉美人感到伤心,正好相反,她倒是极其新奇,皮肤被粗糙的衣物和被褥磨红也不甚在意。
“喂,小骗子!想小爷了没?”
一个痞气的少年一脚踹开们,大步走了进来。
宠妃随意地抬眸睥了他一眼,又埋手在笔前的画作之中了。这里虽然清苦,但依山傍水,称得上宁静秀美。她这间房,在这洛家寨一处崖边,窗户正对着崖口,远处烟云缭绕,峰回路转,飞鸟古松,别有情趣。
来者正是洛家寨少主,洛娘的心尖尖洛凌。
她自然明白,一开始,洛娘不过是想挟持她,与那小李将军做个交易,但宠妃可不想等一场英雄救美,她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她摆脱金王,获得自由的机会!
哪怕失去了十五年的记忆,但三年的勾心斗角,到现在的宠冠后宫,她呀,可不仅仅想做一个宠妃呢!
洛凌见她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颇有些愠怒:“喂,你!”
宠妃不徐不缓地蘸了墨,道:“辰时未到,不是么。”
她与洛娘做的交易,准确的说,更像是合作。
扶持洛凌。
她本以为不算太难,但这洛凌的态度,倒是让她有几分头疼了。
与她一般大的少年,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眉眼间,依稀有前朝皇帝的影子。
就是这性格……总有些幼稚,叫人火大。
打小霸王惯了,洛凌觉得他人生最多的坎都挖在这女人身上了,偏偏此时还差辰时一刻,叫他没法无理取闹。
阿娘说无理取闹最幼稚,不是大丈夫所为。
可谁叫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想早点见她怎么了?在她这反倒是被嫌弃,洛凌都有点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赶明儿找寨里的姑娘试试,是不是他不够爷们了。
少年这样想着,还是乖乖地站到她身后,不再闹了。
随宠妃讨论了权术,午时已经过半,一眉目凶狠的大汉过来传信,说是洛娘找俩人有话。
只见前两天还在和她畅谈的洛娘,今天已经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了,洛凌两眼通红,趴到床边,道了声:“娘!”
洛娘眉目含笑,自从中了那邪毒,她本就时日无多,能坚持到现在,还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现在终于给洛凌找了出路,她大限已至,也没什么遗憾了。
她朝洛凌勾了勾手:
“狗子,过来,叫阿娘再看看你。”
洛凌小时候体弱,起个贱点的乳名好养活,久了也就改不过来了,全寨人都狗子狗子地叫,洛凌觉得,这是他最大的污点了。
但洛凌第一次没有气这个乳名,乖乖地站起来,走了过去。
洛娘理了理他的鬓发,仔细地看着他的眉眼,怀念一般地注视着,又抚过他还未长开,刚刚显露出属于男人棱角的脸,无意识地喃喃:“像啊……真像。”
洛凌知道,娘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爹,可他不喜欢那个让他娘记挂又痛恨的爹。
洛娘又对宠妃说:“等会儿,让洛凌带你下山,这些天真是多谢你了。”
看在在这里的几天甚是有趣的份上,宠妃好心提醒道:“建议你们尽快把人转移到更隐秘些的地方,就算山上的阵法能阻拦一时,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洛娘半是喟叹,半是笑。
她认真地看着洛凌,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好半晌,才缓缓地移开眼,说:“这么多年了……我洛家寨龟居此地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了。”
宠妃知道她在说什么。
即便是在深宫,她对这些江湖上的事,也略有耳闻。
前朝的时候,洛家寨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势力,这让朝廷隐隐感到了威胁,故而前朝皇帝便亲身去解决这件事情。
具体怎么解决的,她不知道,只不过那之后,洛家寨便消失了。
现在看来,这其中,说不定还有一段风流韵事呢。
不过这合作者的事情……与她无关。
事成之后,她便要行走江湖,浪迹天涯,揽尽这世间风景。
李泷曦找到了上山的入口,却怎么也上不去,这里布置了阵法,极其了得,他只好向朝廷报信,总算才是救出了被困于山洞里,衣着狼狈的宠妃。
宠妃受了惊吓,便没再继续赶路,而是就地歇息,禁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贵妃的轿辇围了起来,比原先多了两倍不止。
李泷曦叼着草根倚在马背,狐疑地看向那辆华丽的轿辇,朝廷派来的人很快就破解了阵法,紧接着迅速的就找到了在山洞里的她,她咬定自己在那里呆了六天,可山洞里并没有生活的痕迹,这一切未免太过蹊跷。
然而宠妃是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个威风凛凛,寻了她六天六夜的大将军在想什么的,她思绪纷转,给皇上写了信,由着宫女们一番小心谨慎的伺候后方睡下了。
这位将军……倒是有些用处。
车队驶入官道,披着夜色朝护国寺而去。
但愿别再有什么意外,赤红骏马上的大将军如是想到,不然可赶不上和父亲出征了。
约摸过了三日,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车队抵达了护国寺。
面目慈善的长老随一行佛门子弟出门迎接。
脚踏摆好,宫女们福身唤道:“恭请娘娘。”
先是青葱素手轻轻推开帷幕,身资窈窕,墨绿宫装的女子踏出来,道:“恭请娘娘。”
这阵仗,禁卫们即便了见了好几回,也不免觉得车里边的不像是妃子,更像是皇上。
艳阳下,莹莹如玉的指尖轻轻地搭在珠帘上,紧接着露出那绣了祥云凤纹,缀了翡翠珠宝的鞋尖,随着宝石间的叮当的脆响,身着霓裳羽衣的宠妃轻轻搭着大宫女的手,下了轿辇,踏凤而来。
刹那间,仿佛天地失色,只余她一人颜色。为首的长老愣了愣,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女施主,请进。”
弟子们也纷纷回神垂首:“阿弥陀佛。”
一些宫女们将装了整整三车的宫中物什赶去给宠妃的院子布置了,宠妃则在宫女亲卫的簇拥下先是规规矩矩拜了佛求了签,又同长老言语几句,无非是“叨扰”之类,便去见她的院子了。
这院子原本是皇上来此祭拜时所居住的,但谁叫她是宠妃?皇上向来独断专行,对这位宠妃,那可真真是要捧上了天,他说将她安置到这里,谁敢反对,就是在和脑袋过不去。
这宫里,是宠妃的天下。
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庙宇一处僻静的地方,桃华灼灼,千里芳菲,白衣的圣人席地而坐,双手结印分放于大腿上,纷纷扬扬的花瓣在他周身洒落,僧人眉目如画,温润如玉,气息祥和,仿若生于崖顶的古松,纯朴悠然。
忽而眉峰微动,僧人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神色无奈:“李施主。”
“大哥!”来者一身利落劲装,煞气凛然,正是方才从送人差事解放的大将军。
“李施主,贫僧已遁入空门,还请唤贫僧法号,玄清。”
“好吧大哥。”李泷曦坐到他对面握住飘落的一片桃花,嗅了嗅,嫌弃地扔掉,说:“大哥,这片桃花林有啥好看的,还不如我那大漠孤烟、落日烽火呢!”
僧人慈悲地阖眼,握着檀木佛珠的手掌结起施无畏:“阿弥陀佛,愿无杀戮。”
“切——”李泷曦自觉无趣,“母亲叫我问候你,看看你过得如何,我看你倒是滋润,没事念念经说说法,姑娘就往你这跑。对了,母亲叫我问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早些还俗。”
“世间一切皆虚妄,朝为红颜暮枯骨,贫僧愿燃灯朝佛,此生经卷为食,古庙为衣,李施主不必再言。”
“啧。”李泷曦轻嗤道,“哟呵,病的不轻,吃你的佛经去吧,哼,老子不奉陪了。”
云纹黑靴重重地碾过满地的落花,起落间,粉白交错,艳丽无双。模糊处,僧人白衣红唇,垂眸叹息:“阿弥陀佛……”
第40章
待到宠妃任性地歇到次日中午时,外边正下着蒙蒙细雨,仿佛春神随意蘸了甘霖落入凡间,又匿迹于山林之间。
仲春的雨洋洋洒洒,细细密密,淋到身上也不觉难受,反倒像落了一个吻,细细体会,又叫人无处寻觅。
宠妃挥退了撑伞的大宫女,独自沿着布满青苔的青石板道躞蹀而上,恍然间像是走进了一个梦,玉殿金銮不会给她的梦。
雨轻飘飘地落在她雪颊和眼睫,点点晶莹像是在含苞待放的花瓣上温存,叫那花一般的脸蛋愈发显得娇艳欲滴起来。
在被层叠古树压的昏暗的小径尽头,隐隐有粉色的光亮,宠妃提起衣裙小步跑去,顿时豁然开朗,竟是一望无际的桃花林,目之所及,深深浅浅的红,正漫山遍野地挥洒着春意。
宠妃今日着了简单的荷叶边百褶及胸襦裙,没有繁复的花样,只在裙摆绣着精美的牡丹,纤细的身影很快便没入繁盛的桃花林中。
她看着桃花开的漂亮,便想折下来细细把玩,谁料酥手刚碰上花枝,一声清润的“且慢”便从身侧传来。
她顿了顿,收手望去。
“且慢,”白衣的僧人踱步而来,如最艳丽的桃花那般红润的唇噙着温润疏离的弧度,见宠妃看向他,笑道:“施主之手娇贵,如若不嫌弃,还请贫僧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