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皓天的目光死死盯着夏侯景明显不合身份的太监鞋子,“皇上!先帝临终托孤,不仅是让臣辅佐皇上,更是为了不让他人有可乘之机,可皇上您在做什么?”
顺着他的眼神看看去,夏侯景双拳紧握,身体控制不住发颤,小太监的衣服他已经在隐秘的地方换了下来,万万没想到脚上的靴子暴露了自己。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夏侯皓天知道的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多,“自降身份,与宫人嬉闹,还在外进食!若今日来的不是微臣,而是太后的人,更甚者是太后,皇上可想过后果?”
“你居然监视朕!”
“臣也是为了皇上的安危,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危!”
夏侯皓天凛然道,转念一想夏侯景才九岁,正是贪玩的岁数,可他的身边却只有朝堂后宫的尔虞我诈,随后又暗暗叹了口气,放软了态度,“皇上,您毕竟才九岁,很容易让人有可乘之机……”
闻言,夏侯景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夏侯皓天,似乎做了什么决定,“若是朕不是九岁孩童,你又如何?”
夏侯皓天一怔,眉间皱起的山川又深上了几分,“皇上这是何意?”
夏侯景越过他,坐到那个象征皇权的位置上,手中更是把玩着玉玺,似笑非笑,\"朕想知道,若是朕是和你一般大的男子,你还会这般与朕说话吗?\"
……
姜糖在宫中的小院里,又添了一人,还是方公公领来的。
对外宣称是厨娘,却安排到姜糖身边打下手。
姜糖虽然也有疑惑,可见那女子五大三粗的样子,一开始真的以为她是位厨娘,若不是那次偶然撞见她教训人时利落的手段以及那狠辣的眼神,姜糖也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蓦然,她联想起自那位厨娘来了以后,夏侯景便仿佛失去音信一般,厨娘真正的身份不言而喻。
又是一个来监视自己的。姜糖如是想着,除了监视,似乎还有别的意味。
比方说,来到院子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院里的那口井里养了一家子乌龟,美名其曰,是怕有人在井里下毒。
姜糖觉得她说的有理,也没反对。
只是喝茶的时候,总会想着这煮茶的水,是用的养乌龟的井水,每当这时,她免不了觉得今日茶水的滋味,似乎又浓了几分。
日子兜兜转转来到了皇都最冷的这天。
也就在这天,姜糖收到来自江州的家信,姜糖回忆起前世姜老太爷便是在这时去世的,心中不有一紧。
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一阅,在得知姜老太爷身体无恙,此时在江州与老友把酒言欢,放松享乐时,姜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但是,皇都最冷的这一天,还是带走了一个她所认识的人——徐鹏死了。
一开始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姜糖是不信的,可见来报信的人悲伤不假,御膳房的众人也商量着该如何去吊唁,姜糖也没了不信的理由。只是,她也没有必须去吊唁的理由。
徐鹏头七的次日,姜糖休沐,在回姜府的路上,被季候拦了下来——徐氏想要见她。
姜糖思考了片刻,点头跟着季候来到了那座宅子。
门前贴着素联,挂着白灯笼,院里草木萧条,这副景况和前世姜糖刚到姜府一模一样。
不过作为客人,姜糖第一次来,居然走的侧门。
季候解释道:“老爷一去,有不少嘴碎之人,纠着老爷的过往,势要与死者论个高低。其中……便有拿我们两家说事的,就不要再给他们添新料了”。
姜糖点点头,表示理解。
季候带着姜糖来到了书房,“夫人,姜小姐到了。”
徐氏:“你先下去吧。”
之前姜糖也见过徐氏,那时候的徐氏体态丰腴,浑身透着精神劲,哪像现在,隔着夹袄孝服,仿佛还能看到那凸显的蝴蝶骨,露在外面的双手更是皮包骨,纤细无比。
转过身正脸对着姜糖时,徐氏的脸上更是没有多余的肉,眼角像刀刻般布满了细纹,嘴角没了精神,弯弯下垂着,整个人从里往外透着沧桑疲惫感。
没有姜糖预想中的哭哭闹闹,徐氏行尸走肉般安静地收拾着书房中的物件。
当徐氏抬眼看她的时候,姜糖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种死寂的目光,像极了前世姜老太爷的眼神。
徐氏不知姜糖心中所想,把收拾出来的几本手札,放在了姜糖的面前茶几上。
“夫君临终前交代,让我把这几本手札还给老太爷,如今老太爷已经回了江州,那这手札就交给你处置了。”
姜糖低头看了一眼手札的封皮,知道这是几本自行撰写的菜谱。
既然说是还给老太爷,那么里面记录的菜式,应该都是徐鹏从姜老太爷那里所学到的厨艺。
姜糖想不明白徐鹏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徐鹏死前终于良心不安了?
“他是病死的。病了快一年了。”徐氏的话音轻飘飘的,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个方位,“老太爷离开的时候他也去送了,远远的,看着老太爷上车离开,回来的时候,像是吊着命的一口气直接垮了。自那以后,再也起不来了。”
“你这是在怨我们了吗?”姜糖摸不清徐氏的心思。
徐氏呆愣地摇摇头,看向姜糖的时候,眼眶里盛满了泪水,“你还不明白吗?”
姜糖心中隐隐不安,“明白什么?”
“呵!”徐氏一声惨笑,干裂的嘴角有了血痕,眼眶里的泪再也盛不住了,“我夫君一直把老太爷当做自己的亲人,他病得那么重,撑着那最后一口气,做出那样的事,就是希望在老太爷离开这里后,再悄无声息地死去。”
一想到那段时间连自己也错怪了他,徐氏更是替徐鹏感到心疼,“我不能让他背负着似山一样的委屈,去走黄泉路!”
她捂住了脸,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毫不顾忌仪态地在姜糖面前悲鸣啜泣,“所有人都说他死有余辜,所有人都在幸灾乐祸,可是……你们不能!你们不可以!”
姜糖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十分难受,她偏过头去,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心中的酸涩慢慢褪去。
那几本手札,姜糖没有去动。如今她已经明白了原委,明白了徐鹏的「用心良苦」。
“既然他还把太爷爷当做亲人,想必太爷爷在这,也不会收回他倾心教授的手艺,把这些陪他一起入棺吧。”
临走前,徐氏又给了姜糖一个难题,“我本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写封书信告知老太爷,可是他说如果我这样做,他会死不瞑目。所以,如何告知老太爷,就交给你了。”
直到回到姜府的时候,姜糖也没做出个选择:是原原本本地告诉姜老太爷;还是只是告诉他,徐鹏死了?
姜蜜见姜糖失魂的模样,关切道:“今日回来这么晚,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姜糖叹了一口气,揉着眉心,道:“徐鹏死了。”
沉默了许久,姜蜜才试探地问道:“是我知道的那个徐鹏吗?”
姜糖点点头。
“那死了活该啊!背叛了太爷爷,死了都是便宜他了!”
提起徐鹏,姜蜜很是气愤,回想起前几日附近昼夜不停的唢呐,“他该不会就住隔了两条街的地方吧?”
姜糖再次点头,在姜蜜彻底发火前,把这其中的内情朝她述说了一遍。
姜蜜听完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姜糖思索片刻,又叫来了姜鹄,把徐鹏的事情和他讲了个明白。
还未等她说完,姜鹄已经哽咽得不能自已。
“老爷死的时候,我们还喝酒庆祝,说他恶有恶报,在街上遇到一身孝服的季猴子还取笑他……我的老爷啊,我对不起您啊!”
话罢,姜鹄便要冲出去,姜糖连忙叫住了他。
“等等!我叫来还有其它事情。”
姜鹄胡乱抹着眼泪,听姜糖继续说下去。
“我离开徐府的时候,见有人在正门喧闹,你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必要时,替太爷爷护着她们些。”
姜鹄点头,义愤填膺道:“死者为大,怎么还会有人在这时候捣乱!”
蓦地,他想起了什么,“一定是夫人的娘家人!”
原来徐氏爹娘早逝,她叔父一家接手徐氏这个孤女以及背后的万贯家财,且不说当初徐氏出嫁的时候置备了多少嫁妆,如今徐鹏一死,和姜老太爷的关系也断了个干净,她叔父一家怕是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二小姐放心,这事我有分寸!”
姜鹄走后,姜糖又问向姜蜜,究竟要不要告诉姜老太爷实情,“阿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姜蜜还处于徐鹏居然是个好人的震惊中,对姜糖的问题提不出任何有用的建议。
“你说怎么办?”
姜糖望着已被黑暗笼罩的院子,喃喃道:“失去一次就够了,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江州不会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他若是想要一个清白,就在奈何桥边等着,等着太爷爷百年之后,亲自和他解释吧。”
第77章
——选秀——
徐氏还是在孩子的鼓励下撑了下来,只是一直闭门谢客,连姜蜜出嫁的时候也只是派人添了份银钱,并未亲自到场。
姜蜜最终嫁给了王戒。
王戒完成了姜蜜的心愿,说要嫁一个状元。不过,王戒在皇都书院读了小半年,认清了自己实在是没有学四书五经的天赋,于是另辟蹊径,靠着一身武艺,考了个武状元。
办喜事的时候,身为文状元的江长生也前来观礼,只是旁人想不通,不知为何这为状元郎的脸色不太好,一言不发地待到华灯初上才孤身离去。
姜蜜嫁给王戒后,次年生下了龙凤胎,姜家酒楼分楼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好的姜糖要放下对夏侯景的怨恨,只等着离宫那一日的到来。
又是一年冬。
冬日里最幸福的事情除了不用早起,便是午日的时候在太阳光下小憩一会。
可惜,天不遂人愿,姜糖刚酝酿出一丝睡意,便被人催醒了。
“姜管事?姜管事快醒醒,有人找您,正在院外等着呢。”
房门被拍得阵阵作响,姜糖眯瞪着双眼,望着那门缝中散落下来的浮尘,心想来找她的一定是夏侯景,不然郝大娘是不会把房门拍出这种力道的。
郝大娘名义上是帮她打下手的厨娘。实际上,却是夏侯景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抹了把脸,姜糖直接出了门。院外,一身太监服的夏侯景正在等着她。
“糖糖姐姐,生辰快乐,这是我托他人给你买的发簪,好不好看?”
发簪通体黝黑,阳光之下隐隐闪着墨绿的玉色,静静地躺在铺着明黄绸缎的木盒中,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捧着,好似无价之宝。
姜糖抬头望着眼前的少年天子,“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辰,只是,送女子发簪的含义你可知道?”
一晃姜糖来宫中六七年了,夏侯景也不知道吃的什么,身量抽条般长高,十五、六岁的个头居然比她二十有二的人还要高。就像此时,想要看清他脸上的神情,非要昂起头不可。
男子送女子发簪,这其中的意义,夏侯景装傻,她却不能装傻。
“糖糖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送你一件生辰礼物。”夏侯景真的没其它的意思。
他还隐瞒着自己的身份,而在姜糖的眼里,自己又是个普通的小太监,那些珍奇名贵的礼物送不了,只能多花点心思挑些特别的。
他也是方才被姜糖提醒,才猛然想起发簪对女子的意义。
“糖糖姐姐。”夏侯景轻轻地唤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木盒,“皇上要选秀了,你知道吗?”
选秀?姜糖当然也听说了,但不知道夏侯景为何此时提起。
“糖糖姐姐,你会参加选秀吗?”
姜糖微微皱起眉头,郝厨娘说起过选秀有年龄限制的,她明显超龄了。
可是这一次选秀是由太后主导的,为了安插进自己的人,特意下了到懿旨,宫中的女子参加选秀可不受年龄限制。
姜糖一直没有回应,夏侯景委屈地像只被抛弃的大狗,“糖糖姐姐是不是嫌弃我是个太监?”
姜糖:“……”
“我不嫌弃你是个太监。”姜糖实话实说,若夏侯景还是她以为的小夏子,她便不会像现在这样烦恼。
夏侯景听到这话,开心至极,“糖糖姐姐,你知道吗?民间男子十六岁便可娶亲,我……我可不可以……娶……”
“太监是不能娶亲的。”
不待夏侯景磕磕巴巴地说完,姜糖先一步打断了他,并把话堵死了。
夏侯景眨着眼,似乎没想到姜糖会这样回答,但转念一想,“不可以娶亲,但可以对食,不是吗?”
夏侯景注视着姜糖的眼眸,“你愿意和我对食吗?”
这一次,夏侯景没有再紧张到结巴,只是说完这句话后,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不断加速跳动着。
姜糖的心跳也不断加速,寒风迷了她的眼,她只听到自己回答道:“好,我愿意。”
她收下了夏侯景为她寻来的玉簪。只是,回到院子里,她便向郝厨娘打听选秀的事情。
“姜管事打听这事做什么?”郝厨娘耳朵尖,隔着院墙,她也听到了姜糖与她主子「私定终身」的事情。
姜糖把玩着那只黝黑的玉簪,脸上神色晦明,“我要去选秀。”
“什么?”郝大娘直接惊住了,“你不是才答应……”
说到一半,郝大娘懊恼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但眼神里藏不住谴责地盯着姜糖。
姜糖佯装没看到,自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难得有机会,不努力努力往上爬,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