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卒回忆一下梅落庭的长相,有点为明含章不值,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既然梅姑娘不领情,不如……换个姑娘喜欢?”
“不!”明含章一听就怒了,“你出的尽是馊主意!难怪梅姑娘刚才这么嫌弃!不要你了!我自己来!”
驿卒听得满头冷汗。这小皇子深得皇帝宠爱,服伺他的宫女应该也是貌美如花百里挑一的,为何偏偏对比他年纪大脾气还凶的女子情有独钟?还是说,贵人的眼光都比较独特?
月海流休息了几天,才养足精神。在这期间,崔如珩已经命人将死者收殓下葬。安熙郡主已经贬为庶人,便随她亡夫安葬在边疆,华昱是孤儿,无从寻找他家人,也只能将他就地安葬。看在华昱二十多年来一直把自己视为祖宗的份上,梅落庭在他下葬之时整了点酒肉水果去祭拜了一下,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韦非父母在他姐姐韦静思死后不久被先帝问责降职,郁郁而终,韦非在原配妻子死后终日花天酒地,一直没有续弦,此时也没有妻子儿女送终。月海流焚香沐浴后使用法术与皇帝千里传音,商讨如何处置韦非的身后事,皇帝却先叫来明含章骂了一通他擅自离宫出走之事,又一叠声地问他在边疆吃得习不习惯,床铺是否干净,有没有换洗衣服,又警诫他没事不许去打扰梅落庭,最后才给了月海流口谕:韦非勾结妖魔,假冒军功犯下欺君之罪,又残害多名宫女,故将罪臣韦非弃尸荒野,家产充公。幸存的宫女,若有自愿留下许配屯田兵士者,由公家出嫁妆助其成婚;若不愿留下,则从公家领取路费还乡。
于是韦非的下葬也省了,直接把尸体扔去迷雾山,算是善恶有报,他把无辜死者扔山上喂妖魔,如今自己尸体也被扔去喂了蛆虫。
只是韦非生前重用小人,军中武官除了华昱之外都是吹牛拍马的小人,没一个能打的。华昱一死,只能让朝廷再选拔良将派来边疆驻守。只是韦非和华昱相继被魔族所杀,军中人心惶惶,担心魔族再次出现。皇帝下令,在新将领上任之前,身为钦差的崔如珩留守军中安抚军心,月海流先用行空车把明含章送回宫,梅落庭也随月海流一起回宫接受封赏。
前世当了千年战神的梅落庭听到皇帝这傻逼决定时,气得差点吐血,当即跳出来反对:“眼下正是军心不稳时,若是让军中知道皇上让最宠爱的小殿下留守军中,肯定会确信边疆安宁无虞。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安抚军心?反之,若是让国师带着小殿下匆匆回京,不但使得人心不安,而且魔族之乱刚过去不久,国师这一走,军中惧怕魔族卷土重来时无人退魔,必将大乱!”
梅落庭越说越气,这凡人皇帝舍不得自己儿子在边境多待几天,急吼吼地催国师带他回京,连边境安危都不顾了!按说他当初就不应做这个皇帝!要是二十多年前明含章的亲伯父明玉空没死,让他来继承皇位,肯定不会是现在这般!
明含章怯怯问:“那梅姐姐,我要不要托国师千里传音跟父皇说一声,就说我在这里待到新将上任?”
“对!小殿下果然聪明!还知道趁机挣个前程!”梅落庭见明含章比他父皇聪明点,孺子可教,顿感欣慰,长篇大论地跟他分析利害:“虽然小殿下年少,但也差不多是为前程打算的年纪了。皇上终究不能护着小殿下一辈子,若是小殿下有几件功劳傍身,多少能保下半生安稳。眼下小殿下留在军中镇守,定能让军中上下士气大振,保住边境安稳,这是大功一件,日后也可向皇上封个封赏,表彰天下。对了,小殿下留守期间,最好隔几天就去操练场看一眼,说几句好听话鼓励一下士兵,这样也能在军中赢一个好名声!”
说完,梅落庭都要被自己感动了:想当年白启早早去世,从无人教自己掌兵指导,前世接任战神之位时,因为头脑简单、性子不好,没少吃亏。明含章这小子运气好,竟能得本战神亲自指点,实在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的明含章却仍是一脸委屈:“梅姐姐,我不是为了前程才留下的,是……想跟你在一起……”
梅落庭气得要炸。搞了半天,这小子比他父皇更拎不清!要是这话传出去,不但明含章要背负荒唐胡闹的骂名,她也会被世人唾骂是迷惑皇子的狐狸精!她冷着脸劝明含章:“小殿下莫要说笑,民女来此只是为皇上分忧,并无他想。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民女可承担不起!”
月海流见两人话不投机,急忙来劝:“小殿下,梅姑娘是关心你前程多于关心她自己,你就别辜负她的好意了!大丈夫不建功立业,何以照顾家小?”
明含章被他劝得转嗔为喜,自作多情地想着梅落庭是为他们二人的将来做长远之计,男子汉大丈夫为自家女人累点也无所谓,马上一口答应:“行!梅姐姐是做大事的人,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梅落庭窘迫地偷看一眼一直在旁边喝茶看戏的崔如珩。她倒不怕明含章的那点小心思,毕竟下凡的神仙注定与凡人姻缘难成,她和这位小皇子肯定是有缘无分的,但只怕将来崔如珩回天界后还记得这事,笑话战神白夤被贬时差点做了凡间王妃,这就难堪了。但崔如珩只是慢悠悠地吃着茶点,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55章 丹涂
等了一个多月,才等到新来的将领赴任。说来也巧,这位新将领名叫元开阳,曾是月海流父亲多年前收的俗家弟子,不但武功高强,也懂些除妖之法,名副其实的魔武双修。边疆多年妖魔作乱,有这等人才在此镇守,再合适不过了。
明含章虽然听从梅落庭的建议,留在边境安抚军心,心中还是想家,在元开阳的接风宴上顺口问起:“元将军从京城来,父皇母妃近来可好?”
元开阳忙放下酒杯,恭恭敬敬地行礼回答:“小殿下放心,末将听闻宫中一切皆好。皇上近来服用了进献的丹药之后,更是身体健旺,白发复黑,就如二三十岁人一般。相信小殿下回宫见到皇上,一定会惊喜万分。”
这边的月海流先惊奇万分了:“人世间怎么可能有让人返老还童的仙药?虽然一些得道高人在年过百岁时依然貌如少年,但他们靠的主要是自身修炼,丹药只有辅助的效果。若有修士修成金丹,成为地仙,得了天庭神仙的青眼,被收为属下,天神也会给他们赐下仙丹,助他们修炼飞升。但这种仙丹极其难得,天庭赐给地仙的都是有定数的,又怎么会流到凡间?”
梅落庭听月海流说起“这种仙丹极其难得”,默默流下一滴冷汗。前世做战神时,白夤在凡间也收了不少地仙属下,若是凡间出现小股匪兵□□,不值得战神亲自下凡平乱,就由这些驻扎凡间的属下解决。天庭神仙给地仙的俸禄一般都是增进修为的仙丹,这种仙丹虽然对地仙、修士非常珍贵,但在天界只是级别最低的仙丹。而天界中的高阶仙丹,吃下去后能让毫无修炼基础的人立即飞升成仙,常见的仙丹一般由医神德惠元君及其下属炼制,而能让人成仙的高阶仙丹则是由太上老君亲自炼制,只赐给凡间积下大功德、够资格位列仙班之人,比如德惠元君、白启、游光、羽仪。
白夤一直觉得拿最低等的仙丹给地仙们当俸禄太过小气,所以除了仙丹,还给属下发放些低等法宝、兵器。战神一向是有名的出手大方。
但在凡间,连这种最低等的仙丹都能成为凡人皇帝梦寐以求的至宝。
元开阳也是摇头:“近年来皇上年岁渐长,渴求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的秘方,小师弟你献给皇上的丹药虽能强身健体,延缓衰老,但毕竟无法回春,皇上并不满意,一直派人寻访灵药。就在你离京查探韦将军命案之时,一名修士求见皇上,说有返老还童的丹药进献。
“这等来路不明的修士送的丹药,当然不能随便给皇上服用,当时宫中把这药送到青云观,请观中的师兄弟们看了一下,倒是看不出什么魔气,大师兄用小刀在丹药上刮些碎末下来吞下,也未见毒性,反而觉得精神爽利,精力旺盛,便回报说丹药无毒,可食。皇上服用丹药后没过几天,白发、皱纹已经全部消失,与年轻人无异。
“但我仍是担忧,那献药的修士会不会是个邪道——小师弟,我学艺不精,但也从书上看过,有些邪道声称自己炼制的丹药能让人恢复青春、貌美如花,将一颗丹药卖出千两黄金的高价,其实那种丹药的药效极短,凡人服用后只能短暂地恢复青春,不久后药性反噬,只会加速衰老,提前耗尽服用者的寿命。”
元开阳所说的“邪道”,指的是一些没有成仙资质、又无能力杀人修魔,只能使用一些邪门法子来增进修为的修士,他们虽不是修魔,但用的也是双修、强夺他人修为等走捷径的阴损法子,当年将沧笙掳为炉鼎的邪道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虽然修炼起来比修仙更快速、更轻松,但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就难有进展,无法像修仙、修魔者一样修炼出金丹或者内丹,寿命最多也不过两百岁。不过邪道们都知道自己没有成仙的资质,与其清苦修仙不成,还不如修邪道落个逍遥快活,还能靠着那点法力忽悠无知凡人。
梅落庭突然一惊。听说一千多年前,梅家先祖也曾修道,后来梅家一蹶不振,世代厄运缠身,贫病交加,难道是梅家先祖当年修炼邪道害了人命,所以遭到天谴,子孙后代都注定命运凄惨?等这边的事情完了,得回家好好问问这辈子的父母,看能否查探出家族被诅咒的真相。
月海流也觉得那修士身份可疑,忙问:“那个献药的修士,是什么样子?”
只是元开阳对他也了解不多,说不出什么来:“模样长得极俊,年轻得很,不到二十岁,不过也可能更为年长,只是驻颜有术。衣饰都极为考究,出身应该不错。皇上眼下对他恩宠有加,让他住在皇家别苑清修,又因为他忠心耿耿,愿意为皇上肝脑涂地,皇上特地给他封了个道号叫丹涂子,取‘碧血丹心,肝脑涂地’之意。”
梅落庭正喝着野鸡榛蘑汤压惊,听到这道号差点一口汤喷出来。给月海流取的道号叫出柜子,给这位新来修士取的道号叫登徒子,这皇帝真是个起名的天才!这修士被叫做登徒子都没跟皇帝翻脸,果真好涵养!
月海流听得忧心,饭都没心思吃了,当即吩咐其他人:“快点吃,吃完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回京面圣!”
明含章弱弱说了句:“我还没买好给母妃的特产礼物……”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梅落庭叹了口气:“这里地方官每年都给朝廷纳贡,那些贡品哪个不比你在市面上买到的强?再说,小殿下你从小生活在深宫,不知商人奸诈,买贵了都不知道,多浪费钱哪!”
明含章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仿佛她说了什么傻话。“东西值不值钱不重要,关键是心意啊!千里迢迢从边境回京,怎能不给父皇母后带些礼品,以表孝心?”
哦,是了,凡人都讲究亲情礼数。前世白夤父母早亡,没人教他这些,但天庭众神一是怜他身为烈士遗孤,二是佩服他武艺高强,对他的不懂事也格外宽容。而这一世,梅家父母亲情淡薄,梅家又人丁稀零,没什么关系好的近亲,再说梅家穷得一个铜板恨不得掰开两半用,没钱也没心思搞这些虚礼。
明含章还在咋咋呼呼地问:“梅姐姐,当日你从京城回岭南老家时,真的没给家里父母带京城特产?”
这臭小子,真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出行不是豪华马车就是国师的行空车,大包小包行李带着毫不费劲啊?梅落庭没好气地说了句:“路途遥远,半路遇上劫匪,连皇上的赏金都被抢了!”
明含章顿时大感愧疚,后悔当初没有去求父皇派人护送梅落庭回乡。梅落庭听着他的唠叨,突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了,千年之前,白夤也曾嫌弃那位刚飞升的羽仪唠叨得像个大妈,羽仪整天劝他多看兵书经书,勤加修炼,还提出要教他琴棋书画,应酬礼仪。白夤一听他唠叨就烦:学这些干嘛?十几年来自己没学过这些,不也是过得好好的,还继任父亲的战神之位了吗?羽仪看样子像是比他还小点,竟然比一把年纪的德惠元君还要唠叨!
如今,想听他唠叨也听不到了。
梅落庭不禁看了坐在对面的崔如珩一眼,依然是那张和羽仪一模一样的脸,但转世成崔如珩的羽仪,不会再像十六岁时那样,唠唠叨叨地嘘寒问暖。想要他给自己一滴血来治疗生人怨,只怕他都未必愿意。
若还是前世的羽仪,别说一滴血,就算白夤要他一条命,想来他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凡人形容旧事久远,都爱说“恍如隔世”,但真的隔了一世之后,才会懂得这时过境迁的沧桑凄凉。
在这世上,有个人能对自己唠唠叨叨地嘘寒问暖,其实是非常难得的,可惜前世的自己并没有珍惜。
明含章见梅落庭久久没说话,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正在惴惴间,突见她若有所思地对他微笑:“那就谢谢小殿下了。”
明含章受宠若惊,鼓足勇气问:“梅姐姐,那你回宫向父皇述职之后,可否……在京中多留些时日?”
梅落庭略一点头。“会的。”那位神秘的丹涂子不知道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可别又是个像沧笙一样跟凡人“做交易”的魔族,她总要先观察一下才行。治疗生人怨的药也吃完了,正好等回京后让月海流给她再做一些。
明含章又是一阵暗喜。
第56章 仙药
行空车从边境出发,抵达宫外时已近傍晚,夕阳映照着绵亘百余年的朱红宫墙,在墙顶的琉璃瓦上布下金沙般的迷离光点。离宫月余的明含章见到这久违的熟悉景象,喜得跳下行空车三两步跑到宫门,对看守宫门的侍卫大喊:“告诉父皇,我们回来了!”
此时已是晚膳时分,这个时刻进宫似乎不大合适,月海流他们本打算明早再进宫禀报,但托了明含章的福,也被皇帝随明含章一起被传进宫中。
偏殿之内已经掌灯,明含章进去看到自己父皇,欣喜得欢呼雀跃:“听说父皇近来得了仙药,竟变得如此年轻!恭喜父皇!”
真如元开阳所说,皇帝奇迹般地变得年轻健壮,精神旺盛,不见数月前遭受丧女之痛,白发愁容的模样。当着皇帝的面,梅落庭也不敢掏出护心镜照他情况如何,但看上去皇帝身上倒是没有明显的妖气或者魔气,说明他吃的药应该不是什么坏东西。她和月海流偷偷对视一眼,月海流对她微微点头,表示皇帝服用的药没有问题。
皇帝见在边疆晒黑了不少的明含章终于回宫,按捺住心中欢喜,哼了一声:“说得好听!不声不响就留书出走,朕与你母妃心忧得白头发都多了好些,哪能年轻!”
明含章赶紧讨好地向父皇禀报:“儿臣此番出宫历练,不但跟随国师他们勘探命案,还亲自在边疆监军,获益良多……”